第 34 章

那件事，发生在宋时雨七岁的时候。

是个夏天。

多云贪玩，偷偷从孤儿院溜出去，宋时雨去找他。从傍晚一直找到天黑，他走了很远的路，又累又饿。结果弟弟没找到，却意外撞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儿正被人绑架。

他被一起带走。

两人被关在破旧的厂房里，到处都是灰尘，还有乱七八糟的垃圾腐败的味道。

绑架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的邋里邋遢，看起来像是工人。把两人丢下后，就坐在一旁喝酒，很快就喝的醉醺醺的。大概没想到两个小崽子能逃出去，所以很放心的倒头就睡。

假装害怕的宋时雨见机会来了，连忙扭动着双手，想要挣脱绳子。但中年人绑的很紧，手腕磨破也只稍微松动了些。

另一个男孩儿一直在昏睡，不知道是不是被下了药。

宋时雨一边警惕的盯着中年人，一边摸索到绑着男孩的绳子，花了好长时间才解开，又想办法把对方叫醒。

男孩看到身处的环境，惊慌的张开嘴，被宋时雨眼疾手快捂住，只发出短促的声响。庆幸的是，中年人没有被吵醒，只是翻了个身就又睡了。

在对方的帮助下，绑着宋时雨的绳子也被解开。两人开始在周围寻找能够垫脚的东西，因为想要逃走，只能爬窗。而破旧厂房的窗户很高，万幸的是窗户玻璃早就碎了。

厂房一角堆着破旧的木板家具，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东西堆起来。好不容易爬上去，却发现离窗户还有一些距离。

男孩还有些虚弱，对比起来，宋时雨很有力气。中年男人此时也动了几下，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就要醒过来。时间紧急，宋时雨来不及犹豫，蹲在地上，示意男孩儿踩着自己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等我出去后，就找大人来救你。”

“我叫多云。”

墙外堆积着半人高的垃圾，多是破旧的垫子一类的东西。被带进来时，宋时雨观察过，他让男孩儿放心跳。不会受伤，也不会有太大声音，跳下去后就赶紧朝着左手边一直跑。

那边很快能到大路上，再过不远就有人居住，到时候请那边的大人来帮忙。

“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男孩儿说完，咬牙闭眼跳了出去。

宋时雨踮起脚尖，努力扒着墙壁，试了几次都没办法爬出去。便想着，趁中年人醒来之前，先找到地方藏起来。厂房很大，杂物也很多，或许他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只是不幸的是，他才从高处爬下来，中年人就醒了。

发现真正绑的人跑了，只剩下一个看着就瘦瘦巴巴丶穷酸的小崽子，中年人气的眼睛通红。踉跄着追赶宋时雨，抓住后狠狠揍了他一顿。

“妈的，原本以为绑了老板的崽子，能弄一大笔钱，结果被你这个小崽子给坏了事。早知道就该直接弄死你！”

中年人凶狠的瞪着宋时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不知道看到什么，他的眼神突然变了。咧嘴露出可怖的笑容，缓缓走到宋时雨面前，大手抚摸着他裸露在外的大腿。

夏天孩子的衣服无非就是短袖短裤，宋时雨也一样。细嫩纤瘦的手臂跟腿上，有被刚才打出的青紫，还有大片的红，跟原本的白的底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幼年的宋时雨脸长的乖巧可爱，比女孩儿还要精致些。

中年男人丧心病狂的钳制着宋时雨的手臂，另一只手伸进他的裤子里。

“我一直记得他身上的气味，记得那只手有多粗糙，更记得他狞笑时，嘴巴里令人作呕的气味。”

“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可怕的大人。”

“极度惊恐下，我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任由他猥亵。在他……我用力咬了舌尖，疼痛让大脑终于找到身体的主控权。旁边有半截砖，我努力抓住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害怕自己力气太小，一连砸了好多下，之后他就倒下了。”

“我不敢看他是不是死了，也不敢逗留，攥着半块砖头跑到门口，费力把上面的锁砸开，逃了出去。”

他逃回孤儿院时，郑多云已经回去了，在床上睡的香甜。看到弟弟回来，宋时雨安心了些，他偷偷溜到浴室洗了澡，泡了很久的水，之后才回到房间，紧挨着弟弟躺下。

没多久宋时雨就发起了高烧，病的很严重，还说起了胡话。

孤儿院人手不足，孩子又多，所以在照顾他们的护工给宋时雨喂了药之后，就只留下郑多云在一旁陪着他，照顾他。

等宋时雨退烧后，他的记忆便有些混乱，还遗忘了一部分。只记得自己是去找弟弟的时候遇到了坏人，还被坏人猥亵，其他全都不记得。而这件事，也成了宋时雨深埋心底的秘密。

“从那天开始，我厌恶一切触碰，就连多云也不行。也开始害怕黑暗，每晚都睡不着。情绪似乎也不再有波动，对吃的东西甚至提不起兴趣。最喜欢的，就是找个角落待着，或者把脸埋入水盆里丶整个人躲在水里。”

宋时雨轻轻握着左臂，低头看着上面嶙峋的一道道伤痕，语气平静又漠然。

好似在阐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

“偶然有一次，我发现让自己受伤很快乐。因为疼痛可以让我忘记痛苦，忘记恐惧，换来短暂的自由跟幸福。那之后，我总热衷于让自己受伤。大大小小，只要能感到痛就好。”

说着，他看向路星沉。

却发现他早已眼眶泛红，眼底汹涌着怒火。

手臂上丶脖颈上，青筋因愤怒而一鼓一鼓的。

“那样的人渣，就该弄死。”

他猜到宋时雨心底藏着阴影，却没想到真相如此可怕丶残酷。他当时才只有七岁，却要独自一人承受着所有痛苦跟恐惧。路星沉甚至不敢想象，这些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换成自己，怕是早就崩溃了。

越想越心疼。

路星沉忍不住紧紧抱着宋时雨，脸埋在他的脖颈。

“对不起。”

“对不起。”

有什么东西，温热的，一颗颗砸在宋时雨脖颈。

他目光平静的望向房间里的某处，“为什么要道歉，过去的一切，跟你又没有关系。”

“有关的。”

路星沉反驳。

“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能陪伴你走过一个个痛苦的黑夜。可以安慰你，带你走出来，让你不需要自残也能不那么痛苦，也能体会到痛苦。”

可能么？

天方夜谭吧。

宋时雨不想探究路星沉的脑回路是怎样的，他只是觉得，把深埋心底将近二十年丶折磨自己将近二十年的秘密说出口后，他有了松口气的感觉。

就好像沉重的石头被掀开了一道缝隙，有人帮自己擡了下，让光芒照进冰冷黑暗中。

尽管只有微弱的一束，也足以让他体会到刹那的暖意。

这样，就足够了。

“路星沉，不要再待在我身边了。”

宋时雨的手温柔的轻拍着路星沉的后背，说的话却又格外绝情。

“我不。”路星沉更加紧的抱着宋时雨，“就算你打我骂我，我也不会走。我要永远守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不喜欢外出，我就陪你待在家里。你不喜欢社交，我也可以只要你。你想要伤害自己，就必须给我同等待遇。”

宋时雨……

“自残是什么好事吗？还有人上赶着要求的，还说什么同等待遇。”

路星沉擡头，气呼呼的盯着宋时雨：“所以哥哥也知道自残不好？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在路星沉也并非真的执着于他的答案。

“哥哥，就像我刚才说的，既然疼痛能让你感到快乐，那不如我们换个更好的方式。像刚才我做的那样，让你转移痛苦的方式，换成更美好丶更享受的疼痛，而不是单纯的伤害自己的疼。”

“不用害怕。只要哥哥觉得无法忍受，想要停止，我就会停下来。”

“哥哥有很好的养父母，还有两个弟弟。如果放任不管，整夜失眠还不好好吃饭，甚至不停自残，早晚有天，你会连生命也失去。哥哥想过吗？到那个时候，你的养父母丶两个弟弟该怎么办？他们要多伤心？”

宋时雨睫毛轻颤了几下：“我当然也有努力过。否则，怎么会好好活到现在。弟弟被收养后，我在孤儿院鲜少再接触任何人，几乎是透明的存在。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养父母当初为什么会选择领养我。”

“他们不在乎我的寡言冷淡，不顾院长的劝说，执意收养了我，把我带回他们的家。从始至终都对我很好，哪怕后来有了弟弟。在养父母身边，我体会到了亲情丶家的温暖。所以当时，我也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为此，我做了很多努力，积极寻找自愈的办法。渐渐地，情况竟真的有所好转。虽然我依旧厌恶人群，出门总是戴口罩，抗拒肢体接触，对食物毫无欲望，但至少看起来只是个有点冷漠的正常人。”

“再后来，我让自己看起来更正常。且在认识景年后，在他执着的温柔攻势下，第一次産生了自己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的念头。我真的很努力去做一个正常人，努力跟景年相处，尝试着跟他做一些亲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