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温知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自己被公司换成利益的事实。他在这间屋子已经呆了四天,走的最远距离是卧室到客厅,用的最大的力气是拿勺吃饭,无所事事,活得像个废人。他刚开始还担心温林在家吃不饱穿不暖,第一天晚上,正准备给温林打电话,却先一步看到了温林的朋友圈。
温林发了两张照片配一句话,一张照片是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香味的满桌子菜肴,温知认得出,桌子姓温,菜肴姓霍。另外一张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开心的温林自拍。
照片上头的文案半句都没提到他那莫名其妙不见的亲哥,“单身狗的快乐,一个人的满汉全席。”
温知:“……”
如果可以选择,温知觉得自己的弟弟和食物就能过一辈子。
总之,这四天里,家长里短不用操心,公司工作不用过问,除了要应付不知什么时候会爬上床的霍凛,温知窗帘一拉,白天黑夜,瘫得四肢退化。
此刻,温废人仰面躺在丝绒大床上,全身只套了一件霍凛的衬衣,双手举着手机飞快的打字,他和裴亦川顺着网线聊的热火朝天,聊着聊着,啪嗒,手机砸了满脸。
温知疼的猝不及防,刷的弹坐起来,心疼的揉揉自己的鼻梁,衬衣扣子没扣好,领口太大,垂下手臂时滑落出满是痕迹的锁骨。
他随手往上拉了拉,又去摸掉在枕头边的手机,打开屏幕,裴亦川恰好发来一条新消息,“既然手机里说不清楚,苦点咖啡厅,来不来?”
温知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五点二十二,手指头顿了下,开始打字:“去,我换件衣服。”
自打毕业后,温知大概一年多没有住过这间酒店,衣帽间的衣服还是当季新款,白的黑的蓝的红的,五颜六色,看的人眼花缭乱。他对这些衣服概念不大,穿的也不多,上学期间,宁愿穿着自己二十九块九买的白t,也很少碰它们。后来,他发现霍凛很喜欢他穿白色衬衣,霍家别墅至今还挂着大一时,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穿的白衬衣。
温知走了一圈,挑了件薄款圆领卫衣,黑色长裤,他皮肤白,腰腹单薄却不失力量感,身姿挺拔,两件衣服穿在身上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在镜子前伸长脖子仔细照,确定不露任何痕迹才放心的打开门。
电梯空间很大,信号也差,短信发不出,温知无聊,盯着显示的数字变小。
9丶8丶7丶6丶5……
5丶5丶5……
叮!电梯不动了。
温知:“?”
说好的专属电梯禁止闲杂人等乘坐呢?
电梯门从两边缓慢分开,越开越大,温知站在中间歪着脑袋看,门完全打开,闲杂人等出现了,他看到一溜儿的西装精英。
正前方的那套西装是温知最熟悉的,领口的条纹领带是今天早上他系的,领口底下的红印子是他昨天晚上抓的,包括那一竖列圆润的纯色贝母扣,都是他一颗颗扣上的。
温知:……
四天不出门,出门就开大。温知把脑袋缩回去,脚跟慢慢后移,把自己全缩到最里面的小角里。
电梯乌泱泱塞一群人,宽阔的空间顿时变得拥挤,温知一身休闲,夹在一群深色西装里显得异常突出,但没有谁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所有人拥簇着中间的男人。有人按了数字13,正要把红彤彤的数字1点灭,温知看着,眼睛也跟着灭光,好吧,因为万恶的那什么主义,他马上就要从五楼坐到十三楼,再从十三楼坐到一楼。
“先去一楼。”霍凛突然出声。
那只手立刻收了回去,毫无停顿,电梯关上门,继续向下运作。
红色的数字越来越小,温知长而密的眼睫微动,忍不住把目光转向霍凛,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半张侧脸,线条温润平和,自内而外沉淀出一股儒雅的成熟。
温知知道,斯文儒雅只是表像,霍凛是一位合格且强大的领导者,运筹帷幄他有,雷利风行他也会,他能在波涛骇浪中使所有人信服。
在霍氏,无论他做什么决策,都不会有人质疑。
温知看的出神,电梯停了也没注意,伴随着开门,霍凛转过头,眼神穿过相叠的人影,氤着缱绻柔和。
四目交汇。
被抓个正着。
“一楼到了,”霍凛笑意很深,眼尾褶了几道细纹,“小朋友。”
太阳已经西斜,留在大地的馀热尚存,不太热。嘉意酒店距离苦点咖啡厅不到一千米,温知没用任何代步工具,自给自足,两条腿走过去,顺便吹一吹脸上的燥意。
裴亦川早早的在店里等温知,二楼露天的座位,长腿交叠,带着墨镜,一身懒懒散散的味。
温知走进,踢他:“就不能有点坐相?”
裴亦川墨镜撩开一只眼睛,满不在乎的说:“小爷的店,小爷我爱怎么坐怎么坐。”
温知面露嫌弃之色,绕到他对面坐着。
裴亦川摘掉墨镜,挂在食指上,直勾勾的看温知,也不说话。
温知让他看的不自在,向后挪了些:“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眼底乌青,嘴角发黑,皮肤暗沉,”裴亦川有模有样的说,勾着薄唇,墨镜扔在桌子上,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探过身直视温知的眼睛:“老实交代,没日没夜的纵了几天欲?”
温知:“……”
温知把他推回去,用力揉了揉两颊让自己精神些:“你一天天的都在瞎看什么!”
裴亦川重新坐回去,整理衣领:“画家嘛,总要有一双观察细微的眼睛。”
裴亦川是温知大学同学,他俩一个在艺术设计学院学画画,一个在商学院学会计,原本毫无交集,大一社团招人进行的如火如荼,温知人菜瘾大,手痒报了绘画社团。
绘画社团个个身怀绝技,裴亦川的名字回回出现在首页,温知是吊车尾,每次看到裴亦川的作品,他崇拜的不得了,跟在裴亦川屁股后面,发自内心的赞叹,“真好看!”“你好厉害!”“画的太好了!”此等追捧的话,裴亦川这人眼比天高却吃软不吃硬,最吃迷弟迷妹顶礼膜拜,彩虹屁吹的开心,裴亦川勉为其难的放下身段,经常为温知指点一二,平常联系也多了,久而久之,两人竟成了要好的朋友。
裴亦川上学时就小有名气,家里又不缺钱,年纪轻轻,画展已经办了好几轮,上次去了新西兰,昨天下午才回国。
裴亦川搅了几下咖啡,看不惯对面一脸纠结的模样,撂了勺子,说:“神情给我放端正了!”
温知捧着一杯清水,低头小声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能控制什么?”裴亦川咖啡端到嘴边又放下,“你能控制自己的两条腿两只手,真难受,一会儿回什么酒店?直接回家。”
温知没应声,喝了一口水。
裴亦川对他的这幅犹犹豫豫来气,恨铁不成钢:“如果你还想着你那霍叔叔,南北商会结束后你就跟他一起回去,你要是真的下决心离开,我现在就带你走,电话该拉黑的拉黑,微信该删的删,门锁该换的换,送你的东西该扔的扔,从此不沾半点带姓霍的边。你看看你这藕断丝连的,剪不断,理还乱,像什么样子?”
温知被说的哑口无言,大拇指不安的来回摩擦着玻璃杯:“可是,可是……”
“可是可是,”裴亦川打断他:“可是你答应人家母亲,离开霍家,让他结婚传宗接代,这就是你的理由?别拿你发的誓当借口,都是上过大学的人,崇尚科学这方面你还不如那些渣男!”
字字句句都让裴亦川堵死了,温知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擡起头,承认:“……我舍不得。”
自家白菜舍不得拱他的猪,裴亦川意料之中,啧了一声:“那你就收拾一下把自己打包寄回霍家别墅。”
咖啡厅二楼视野开阔,阳光落下来,被伞遮住一半,裴亦川的话顺着风飘进温知耳朵里。
“亦川。”温知叫他。
“嗯,”裴亦川躺在椅子里,双手放到脑后,悠然自得,“想通了?”
温知:“没有。”
裴亦川:“……”
小爷的口干舌燥全说给大风听了?
裴亦川带上墨镜,转过头看向天空。
温知也觉得自己矫情,喝光一杯清水,靠着背椅,看了眼西移的太阳,乌金西坠,光线渐弱,不远处的树枝,几只鸟雀叽叽喳喳,风一动,它们扇着翅膀结群飞向南方,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候鸟归巢,它们要回家了。
自己要回哪呢?温知想,他不知道。
他只记得霍家老太太跪在他面前,求他给霍家一条活路。优雅精致的老人塌下腰,任他怎么拉扯也不肯起,逼着让他发誓,让他拿他已逝的父母发誓,拿他未成年的弟弟发誓。
温知发誓了,他给了霍家一条想要的活路。
也断了自己的活路。
“亦川,”良久,温知突然开口说话,像是在说给裴亦川也像是自言自语,“我后悔了。”
温知盯着天边变成黑点的鸟雀,说:“我好想他呀。”
“想什么想,才离开酒店多久就开始想?我出国那么长时间也没听你说过一个想。”裴亦川鄙弃之情溢于言表,他是个直男,搞不懂他们这些弯弯绕绕,如果不是温知,才懒得问,他站起身,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车钥匙,对着温知说:“走了。”
温知擡头,有点疑惑:“去哪?”
“学校西街的那家烧烤,上午你不是说想吃吗,”裴亦川说,朝楼梯口走,“吃完我送你回酒店。”
“唔!”温知急忙站起来,跟上裴亦川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