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陆汀曾经说过,有生之年再不与黎墨见面。
但如今,他已经死过一次,是不是可以不再受这誓言的约束
如果秦征说的话是真的,黎墨并没有死,而且就在离他不算太遥远的地方,那他是不是可以贪心地过去看一眼
陆汀知道,自己起了不该有的枉念。
但此刻的心防崩塌,他有些脆弱地管不住自己。
他想,不做别的,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可等他问了之后,原本很是笃定黎墨没有死的秦征,却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呃……那个,极北之地要穿过危险的妄魇密林,如今正是阴月,林子里很不太平。而且,黎墨师叔他……现在说不定已经不在极北之地了。”
陆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直等他话说完也没移开视线。
这人怕是个骗子吧,刚才还说黎墨一直待在极北之地不肯出来,这会儿又说他不一定还在了。
前后矛盾。
再说,他堂堂一代魔尊,难道会害怕妄魇密林里的危险
是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秦征面前丢脸,已经让他认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陆汀心底愤愤。
但不管怎么样,秦征的话让他缓了一口气过来。
红月的话不一定可信。
当年他亲手系在黎墨身上的明引,过了这么多年也可能会出问题。
那个小东西素来命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掉
这样的念头让陆汀好受了一些,只是压抑不住的想念很是折磨人。
渴望见他一面的念头,强烈到完全无法控制。
他站起身来,散出一层迷雾遮住自己,窸窸窣窣的几声过后,迷雾散开。
秦征就看见了一个换了身干净衣服,并被清洁诀搞得面貌一新的魔尊陆汀。
衣衫依旧雪白,刺目的血渍没有了,有些凌乱的发丝也归拢得整整齐齐,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寒烟,映着陆汀天下第一好看的脸,浑不似人间颜色。
陆美男冷冷淡淡地说: “你不愿带路,我自己去。”
不在极北之地也没有关系,如果还活着,总该是离不了那一片土地。
秦征正被陆汀焕然一新的模样迷得七荤八素,听了这句话猛地被灌了一坛子老陈醋。
陆汀素来爱美他自然知道,别说平日里出门见个朋友,甚至是上战场之前,他都要像方才这般自我清洁整理一番,绝不能容忍自己有哪里不够整洁。
但这么注意形象的陆汀,第一次出现在他秦征面前时,却是扮成一个丑陋的农人模样。
第二次好了一点,可也是相貌平平的邱东明。
这会儿要去找黎墨了,就又摇身一变,变成不可逼视的出尘美男……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秦征低头打量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
他是没有陆汀那么惊艳,但绝对比黎墨那个丑东西好看多了。
而且,他说了是自己是信天翁专门为了陆汀才捡回来的,难道魔尊不应该感动那么一二吗
为什么陆汀的眼里却看不见他
秦征非常不服气,他假装清了清嗓子,斜步走到陆汀身前。
陆汀辨明了方向,正打算出发,却被秦征拦住了去路。
“知涯……”他又叫道。
陆魔头“啧”一声,眼神中满是警告。
“魔尊,”秦征老实地改了称呼,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真诚说道: “我对魔尊是真心的,魔尊觉得我怎么样”
陆汀: “……”
眼前的这个少年,像极了当年在帝都的隆安大街上,拦着他表白的那些仰慕者。
陆汀向来解自己的魅力,对于这种热情不以为意。
纵然秦征有些本事,比那些平平凡凡的仰慕者都出色,但那又怎么样
“让开点儿!”陆汀不愿意在这方面浪费无意义的时间,伸手要将秦征扒拉他到一边儿去。
但眼前的少年没脸没皮又大胆,打蛇随棍上,一把抓住陆汀的手臂,继续追问: “你说说看啊,我,我是不是长得还可以人也不算太笨,修为过得去,还能帮魔尊克制魔力。还有啊,我很善解人意的,魔尊闷了我可以陪你说说话,魔尊开心了我可以陪你一起开怀畅饮,魔尊喜欢什么我都可以找来送给你,魔尊讨厌什么,我就绝对不会让它们再出现。我,我能一直陪着魔尊,永远听话,绝不欺骗和背叛……”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语调儿都有些颤抖,一双眼睛看着陆汀,沉静的波光下仿佛有汹涌的暗波流动,清澈的眸子倒映着陆汀的模样。
陆汀忽地心头一动。
秦征的眸色深黑,如同泼墨,像极了他的那个小家夥……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只听秦征认认真真地问: “我能和你在一起吗”
陆汀一下子回了神,用力扯自己被死死拽着的手臂。
秦征死皮赖脸地不放,说: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太了解我,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接受,没关系我不急,你可以先试着慢慢接触我,解我,然后再做决定,反正,”
陆汀实在不耐烦动了粗,一道紫气打在秦征手上,总算把手抽了出来,却发现衣袖已经被那小子给捏出了褶皱。
秦征继续他没说完的表白: “反正你也需要伴儿,我觉得比起别人,我很合适。”
陆汀捋着衣袖上的折痕,听着他这话手上一顿。
“谁说我需要伴儿了我不需要。”
说完他再不耽误时间,捏了个急诀, “嗖”的一下不见了人影。
他飞的方向是往北,越过北寨堡和那道山峡,就到了妖兽一族聚居的丛林大川,云洲人族称之为九连川的地方。
还没飞出十丈远,就有声音从左后方传来。
“我听师父说过,当年魔尊曾经动过成家的心思,还是当了真的那种,怎么现在魔尊又说不需要伴儿分明就是在敷衍我。我都说了,来日方长,魔尊不必立刻回答我,咱们可以慢慢解……”
陆汀早就知道他会追上来,本也没想过要甩掉他,只是他如此唠叨太过烦人!
陆汀挥手一道紫气打到侧后方。
这道紫气不伤人,更没杀意,只是让人暂时发不出声音来。
寻常人被魔尊这么一封,怕是一年半载也别再想开口。
但秦征毕竟不是寻常人。
果然,过了没多大会儿,秦征就已经化解了他的魔力,重新发出声音来: “魔尊,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陆汀: “……”
谁来收了这个妖孽!
他闷不吭声,暗运魔力,加快速度往前飞去。
忽然,他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一下子收住了身形。
秦征紧随其后,半点儿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停顿着慌,也是一个急停,稳稳落在了陆汀身旁。
两人极目远望。
廊古山的那一边远天处,有成片的火红云霞缓缓聚拢,隔得远了看不太清楚,只隐隐看见云霞飞舞着不停变幻,像是在上演一场好看的影子戏。
从小长在北原的人都知道,每年的九月,九连川每个晴日的傍晚都会有美丽的火烧云在天边出现。
那火烧云和普通的火烧云还不同,九连川九月傍晚的火烧云,有着更丰富的内容。
那些被落日馀晖染红的云彩,会化作许多影子。
有的是人的模样,有的是妖兽,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变幻多端。
有人从那云彩变幻的大概轮廓,分辨出一些绝迹了的上古神兽,从而推断那些云彩聚成的是上古神族仙人与众妖兽在一起共游的场景。
而且,有人慢慢发现,妖兽变化虽多,仙人却只有那两个。
那应该是纪录着神族的某两位仙人,特定时期与妖兽共游的一副彩云画卷。
这是九连川的独有风景,说不清多久之前就有了。
从前妖兽一族和人族还太平相处的时候,每年九月在廊古山上都会聚满了各色来赏景的人。
但后来人族妖族大战,廊古山成了边界线。
而这以云彩绘制的仙游图,就很少有人能看到了。
毕竟廊古山上有防止妖兽越界的十二道封印石柱,一般闲杂人等不能上去。
当然,陆汀不是闲杂人等,那十二道封印石柱,每一道都是他亲自督促绘刻的。
所以这廊古山他想上就上。
后来有了那小东西,陆汀就会带他一起上去。
“那是角卜兽,那个是牯狼,”小东西会指着天边巨大红云仙游图说他认出的妖兽来: “还有这个,是灼羽的爹爹火凰……”
一旁的灼羽“嘎”地叫一声表示反对,陆汀抱着小东西低声地笑,纠正他说: “那不是灼羽的爹爹,是它的祖宗。”
小东西便好奇地问: “祖宗是什么粽子的一种吗为什么火凰会是灼羽的粽子它把它吃掉了吗”
灼羽忽扇着翅膀叫得更气,而陆汀抱着小东西笑得更欢。
天边云卷云舒,火凰粽子展开翅膀,载着那两位仙人慢慢飞远……
陆汀和秦征此时停留的位置,并不能看到廊古山那边彩云仙游图,只能看到隐隐泛着的霞光。
但两人却一动不动,一起安静地望着那霞光,仿佛只从那霞光就已经看到了全部的精彩。
这晚霞组成的仙游图,自然不会持续太久,西日彻底落下,这片晚霞就会消失不见,只是很短暂的美景。
不过,以他们两人的修为,完全可以赶在日头彻底落下之前飞到廊古山的最高峰上,将仙游图看个仔细。
可他们谁都没有动,更没有提起。
廊古山最高峰上,留下的,不止是一大一小一只凤枭许多次观赏仙游图时的惬意和欢乐。
还有……诀别时的痛苦。
黎墨的胸口有一道乌遭遭的血痕,像是被谁生生剖开,又重新缝合。
那么糟糕的身体,就那样被从高高的山峰上抛了下去……
陆汀猛地闭上眼睛,隔绝眼前的一切。
那股强烈的想念瞬间被浇了个冰冷。
想念又如何
见了又如何
秦征看向陆汀,仿佛能够从那直挺的脊背看出他内心的情绪翻涌。
这实在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
忘掉廊古山峰,只记得那仙游图就好了。
于是,他没话找话地想要打破这种因为不好的记忆而让人伤感和绝望的气氛。
“那个……云奇,也就是太子,他说他这次来到北原,就是想要看看这彩云仙游图的美景来着,谁知道一来就碰上了妖兽出没,不知道这个太子到了北原王的王府上,还有没有小命出来呵呵呵呵……”
最后那声带着嘲讽的笑,他原本可以笑得更酷拽更自然的。
可是被山巅记忆影响的又何止是陆汀一人
于是,他那冷嘲的笑意听起来又傻又古怪。
秦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看着眼前陆汀的背影很想再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
可他到底没敢,害怕这时候的自己会流露出不应该有的情绪,被陆汀发现他并不是秦征。
陆汀倒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样子,微微侧了头问他: “那个北原王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其实什么北原王,什么太子,一个他不认识,一个他认识了没几天,半点儿都不想关心。
可他和秦征想得一样。
随便说点儿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回忆,让人好难受。
“嗯,应该有吧!”秦征心不在焉地回答: “谁知道呢我见过他一次,感觉他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很难回头。小太子又不聪明,不会藏拙,横冲直撞地怕是会揭了北原王的老底,那老东西能不杀他吗”
陆汀同样心不在焉: “说的也是。你是在哪里见的北原王你进过北原王府吗”
秦征摇头: “不是,是在帝都。”
这下陆汀终于对话题有点儿兴趣的样子,转过了头看向秦征,问: “你还去过帝都。”
秦征点头: “去过的。”
陆汀: “九连川的极北之地,帝都云城,你跑得地方真不少,还去过哪儿,南疆去过吗”
秦征: “去过。”
陆汀: “哦那这么说也去过凤栖山了”
难怪他的落梧宫里有那么多秦征的间隙!
秦征从陆汀那风向有些转变的语气听出了不对头,忙机警地摇头: “心之所向,但一直没机会去拜会过,魔尊莫怪。”
陆汀冷哼一声,重生一事到底是不好直言,想了想,他又问: “你师父呢他在哪里是他带着你闯南走北的吗”
秦征摇头,说: “师父一直在东海蓬莱岛隐居,我出徒之后他就不管我了,闯南走北都是我自己闲着没事瞎走的。”
陆汀微微点头,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了句: “你说你爱慕我,那又为什么走了南闯了北,独独不去凤栖山呢”
秦征: “……”
天不是这么聊的,他只是想分散一下两人哀伤的思绪而已啊!
怎么说着说着把自己就给卖了
但事已至此,秦征也不想再支支吾吾,毕竟对于陆汀的心意天地可鉴,他没有半分说谎。
“那是因为,”他坦然地回望陆汀审视他的目光,说: “我要为魔尊准备一份大礼。”
“大礼”陆汀微蹙了眉。
“对,一份大礼。我本想着大礼完成之后,再带着一起去拜见魔尊。倒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前见到你。”
说着话,他的嘴角又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他说的是真话。
那时候,陆汀对他说,如果他侥幸活着,不要越过廊古山,不要让他见到自己。
可他算是死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挣扎着重新活过来的,第一条就不算了。
第二条那就更好说了,他没有出现在陆汀面前,让他看见自己,是陆汀主动跑到他面前让他看见的。
所以,他当然可以坦坦荡荡地,再次赖上他了。
陆汀瞅着秦征这幅样子一时也分辨不出真真假假。
想问问他准备的大礼是什么,估计也不会得到确实的答案,于是干脆不问。
见他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又冷冷淡淡地转回头去。
天边的云霞黯淡下去,夜幕缓缓降临。
秦征见陆汀不再说话,有心想问问他,还要进九连川极北之地去看黎墨吗
可又怕此时陆汀已经打消了念头,被他这么一问万一再重新坚定了决心,于是不敢再随口胡问。
两人一时间又陷入了安静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秦征看着陆汀背向自己的身影,灵机一动又找了个话题出来。
“魔尊,你后背的这个咒印很有古怪,我对这个结印的手法略知一二。你看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我好好地研究一下这个咒印,别再有什么古怪,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再说别的打算。”
他故意说“别的打算”,绝口不提去极北之地的事。
陆汀望着越来越模糊不清的廊古山,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转了身,对秦征说: “好,明天再说罢!”
…
陆汀去了安放邱东明的那个山洞,花费了些魔力替他提升了烈焰诀的修为。
邱东明是真的很用功,烈焰诀苦苦练了几万遍,就算不是陆汀来打岔,他要突破第三层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末尾,陆汀又施展了巫族的一种法术,将自己扮做邱东明期间做的那些事情稍作修改,放进了邱东明的魂识里,最后又把咕咚和跫炉塞进了邱东明的墟囊里。
咕咚和跫炉哼哼唧唧舍不得陆汀,围着他磨蹭个不停。
陆汀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安抚它俩: “去吧去吧,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这个小子就会带着你们来凤栖山找我了。”
秦征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最后还主动帮手,把邱东明给抛到了荒郊野外,然后迅速回山洞,生怕陆汀扔下他自己走了。
陆汀并没有,盘膝坐在那里,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半边明月发呆。
秦征勤快地把山洞用清洁诀清扫干净,又生了火堆,就近猎了只野兔烤了。
他的手艺看起来相当不错,没过多大会儿香气四溢,飘满整个山洞。
陆汀转过头看他,说道: “你不是说要研究我背上的咒印吗”
怎么搞得跟要在这里过日子似得。
火光照着秦征的脸,脸颊红彤彤,眼睛黑亮,那股子兴奋劲都快要跟那火堆一起燃烧起来似得。
“第一次和魔尊在一起……怎么能光做研究咒印这么没意思的事呢!”
陆汀: “……”
难不成你还想干点儿什么别的!
秦征也意识到自己表达不太恰当了,忙又补充: “第一要务自然是要照顾好魔尊了!魔尊,我烤得野味很好吃的,马上就好,你尝尝看。”
陆汀并没有什么心思吃野味,关于脊背上的咒印,他虽然也感到奇怪,却也不是那么上心。
被吊起来的那些思念和想要去远远看一眼的蠢蠢欲动,再怎么努力压制和自我劝解都平息不下去。
于是只好转头去看秦征,转移一点儿注意力。
不过看见野兔肉他倒是又想起秦征吃过饭就要睡上一觉的毛病来,接着,他便想起两次被秦征钻进他怀里睡着的事情。
“你就别吃了,因为你睡得已经够多了。”
长得好看的人有理,陆魔头一点儿没把别人把猎物打回来,处理干净架在火上仔细翻烤着的辛劳放在心上,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说道。
秦征苦笑: “好,我不吃。那你要替我你多吃点儿。”
后面这一句说得颇有些宠溺的意味,听惯了别人殷勤的陆汀都觉得有些耳麻。
一时静默,过了会儿,陆汀又要深陷无尽地纠结和想念中,又没话找话地跟秦征聊天: “你的这个毛病是真的吗怎么会有人生这种病”
秦征一边转着兔肉一边贪婪地盯着陆汀静默地侧颜,这时候听见他问,便回答道: “是真的。因为……因为我小的时候总爱撒娇,吃饭让人抱,睡觉也让人抱。可是后来因为我不听话跟家里人分开了。结果吃饭也觉得难过,睡觉也觉得难过。实在是太难过了,就给自己施了入梦诀,在梦里就又回到了从前,他抱着我,我吃得好香,睡得好甜。”
“后来有一次入梦太深,差点儿没能醒过来,幸亏被人发现了,就告诉了师父。师父把我骂了一顿,责令我戒掉入梦诀。老头子太凶,我没办法,只好戒了。但还是落下了现在这个毛病,吃饱就一定要睡一觉,让自己做个好梦,才能安然活下去。”
“啪嗒”一声,柴火崩裂的细碎声音,在静默的山洞里分外明显。
陆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的人你若是只看他的外表,听说他的一些事迹,那么他就是你听说的那种表面的人而已。
但有一天你走近了,或许会发现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手段得,心机深沉,外表看只是个不怎么稳重的少年人,嬉皮笑脸,油腔滑调。
却也有不为人知的伤心故事。
“原来……真的有人抱着你睡!”陆汀感叹道。
之前秦征在他扮做邱东明想要套话的时候,说什么“从小就抱着睡”,他还以为是秦征信口胡说来戏弄他的。
“嗯,有的。”秦征说。
至于是他的父亲母亲亦或是兄长姊妹,秦征没说,陆汀也没再追问。
“魔尊,你呢”秦征问道。
“嗯”陆汀不知他要问什么。
“你以前……”秦征一个冲动说出口就立马后悔了。
他才不想问陆汀的从前,那些有黎墨参与的从前,更不想旁敲侧击问陆汀对于黎墨的想法。
他的设想不是跟陆汀好好享受当下,相伴于将来嘛谁要提起那么糟糕的从前。
他话没说完就停顿,陆汀便也装作听不见的样子没回答。
“兔肉好了,可以吃了。”秦征把兔肉从火上拿下来,施了恰到好处的灵力让它不那么烫,撕下最肥美的那一块腿肉递给了陆汀: “尝尝看,是不是很好吃”
陆汀不客气地接过来,非常优雅地撕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嗯,不错。”魔尊评价道。
嚼嚼咽下之后又状似随意地说: “你要是饿也吃吧,不过吃完睡觉的时候离我远点儿。”
秦征听得笑眯眯,就知道他的陆汀最是心软,只给他讲了自己的一点点悲惨,他就于心不忍起来。
“不吃了,也不睡,我要帮你研究那枚咒印。”
说着,还真的一手帮陆汀拿兔肉,另一只手掌竖起来仔细观察起来。
本来他就是做个样子,分散一下注意力。
因为他一直看着陆汀,会被他吸引,情不自禁。
尤其是陆魔头在吃东西的时候。
那蹭上一点点兔肉上油光的薄唇微微动着,惹得人心头麻痒。
于是秦征假装一本正经地研究起那咒印来。
陆汀看他认真的样子,心里疑惑更大了。
这咒印有什么其他的效用他不知道,但可以确认的一个是对于秦征的保护。
他杀不了秦征。
所以他可以断定这个咒印是和秦征有关的,他甚至怀疑过是秦征安排在落梧宫的奸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种下的。
现在看来,居然不是吗
因为秦征的表现很明显是不知情的。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秦征极善伪装,陆汀对此人的看法,始终还是有所保留的。
毕竟,按照时间的走向,五年之后他将会死在秦征带领大军拜访凤栖山的那一天。
两个人各有所思,山洞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秦征本来不过是想要分散注意力,省得管不住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被陆汀发现了有他好看。
谁知看着看着,他慢慢专注起来,拿着兔肉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开始按照另一只手心里的符咒结印脉络比划起来。
陆汀看他举着那兔肉晃来晃去的,不由皱了眉想要让他把兔肉放下来,晃得他直眼晕。
谁知就在这时,在秦征看起来胡乱划拉的那根插着兔肉的木棍棍尖处,一个白色的图形慢慢旋转起来,接着白光暴涨,整个山洞被耀得白茫茫一片。
陆汀只觉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如飞絮在风中一样身不由己,飘乎乎地不知去了何处。
秦征也蒙了,他太过沉浸于那枚咒印古老而又繁复精深的脉络走向,无意识地灌注了些灵力比划了出来,没想到就天旋地转起来。
好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落到了踏实之处。
只是姿势有些……
他正将额头抵在陆汀的额头上,嘴唇触到了陆汀柔软的唇。
这是……!
所有的震惊疑惑懵然全部暂歇,一切为本能让路。
秦征一双手掌用力捧住陆汀的脸颊,狠狠地亲了上去。
因为是被拉回去的,陆汀没有半点儿迷糊,秦征的亲吻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所以,抓住机会耍流氓无赖的秦征毫不出意外地……挨揍了。
陆汀自然不可能再让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冻住第三回。
所以也只是暴怒,而并没有动杀心。
“我错了,魔尊,我真的错了!知涯饶命!”
未来的伏魔将军被打地抱头认错,却半点儿也不敢还手。
“你再敢如此无礼,我就,”陆汀扯着他的衣领愤愤威胁: “我就阉了你!”
未来的伏魔将军只觉腿’间一紧,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答应。
但其实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欢快非常。
上次只是蜻蜓点水就差点儿被杀,这次尝到了整个唇瓣的滋味,又香又甜,却只是挨了揍,简直是太值了!
虽然心底里还渴望着下一次的放肆,但一想到陆汀的威胁,为了将来的幸福,也只好忍住。
陆汀粗暴地松开手把人扔地上,气呼呼地转头擦自己的嘴巴。
“啊,我知道了!”摔在地上的秦征却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下摆: “知涯,我懂了,那是一个倒逆时辰的咒印。”
“倒逆时辰”陆汀一听这正经话也顾不得生气了。
秦征连连点头: “对啊,你没发现我们回到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前”
陆汀一睁眼就被偷亲,然后就是发怒揍人,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时间细想。
这时候听秦征说了,也确认他们的确是回到了两个时辰之前,他差点儿被魔气吞噬,而秦征过来帮忙的那会儿。
“原来真的有倒逆时辰的术法!我曾经在极北之地的壁刻上看到过图录,还抄录了回来打算有空闲的时候仔细研究,没想到居然有人比我早领悟,真的施展了出来!”秦征继续扯着陆汀的衣袍絮絮叨叨说道。
陆汀被他拽得不耐烦,正要发怒,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怔然片刻,他低头一把捏住秦征的手臂,有些急切地问道: “你说……他在极北之地,到底是真是假”
秦征还沉浸在对倒逆时辰大法术的惊叹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陆汀说的“他”是谁。
到了这时候再推翻自己之前的话显然不太好,于是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嗯。”
陆汀胸口像是被大锤击中,又痛又重。
会是他吗
黎墨!
会是他在五年之后自己身死的时候出现,用倒逆时光的大法术将自己送回到了五年之前。
还担心自己一时恼怒,杀了信天翁的小徒弟,他的小师侄,未来的伏魔将军,所以在咒印中加注了不杀秦征的咒诀。
会是这样吗
在他死后,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的尸体面前
他会难过吗会像从前那样泪流满脸,伤心欲绝吗
陆汀不知道。
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
捏诀,一飞冲天。
这一次,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去见他一面。
“知涯!”秦征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陆汀的想法。
他并不知道是谁结了这个咒印种在陆汀后背,但陆汀像是已经认定了是黎墨所为。
可他就是黎墨啊,他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结过这样一枚复杂的咒印
不管怎么样,陆汀现在八成是下了决心飞去找黎墨了。
可他“黎墨”不就在这里嘛!
秦征觉得心好累,无奈地追了上去。
“魔尊,你真的要去找黎墨师叔吗他虽然平时不爱出门,但有时候也会不在,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甚至想问:你不是说再不相见吗为什么突然就想见他了即使见了又怎么样呢你能原谅他吗
陆汀头也不转,极速御风前行,丝毫不带温度地回答他: “无妨,真不在,等等便是。”
“魔,”秦征好像还要说什么,声音却突然断掉了。
像是被人猛然砍了一刀似得那种声音断掉,陆汀不得不回头看去。
只见原本御风跟在他身后侧的秦征,手捂胸口一脸疼痛难忍的样子,失了所有法术似得,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陆汀二话不说附身冲下,赶在秦征落地之前将他接住。
“你怎么了”
秦征看起来非常痛苦,只一瞬间就已经满头大汗。
“疼,很疼……”秦征咬着牙关哆嗦着说道。
“哪里疼”陆汀在他身上细查,外表并看不出任何异样,去摸他的脉门,吃惊地发现他的灵力乱成了无数道,疯狂地在他的体内乱窜。
“你这是”陆汀很意外,这绝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老,老毛病,”秦征见他为自己担忧,挣扎着说道: “睡,睡,一觉就,好了。”
陆汀没见过哪个人一身的怪毛病,但瞧着秦征的确是疼得厉害,也顾不得其他,说: “要怎么帮你,有药吗”
秦征哆哆嗦嗦去抓他的衣襟,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 “有,有药,你,就是,药,抱,抱着我睡,睡一觉,行不,行”
陆汀: “……”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耍无赖,也是本性难移了。
但对着一个病得如此痛苦的人,他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我带你找个安静的地方。”陆汀边说边想抱秦征起来,可他才刚刚碰到一点儿,秦征就像抖得更厉害了。
那样子像是碰他哪儿他都疼似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浑身都是伤口,但分明在外表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汀一看这样也没办法,掏了自己墟囊里一粒可以止住疼痛的药丸喂给了秦征,也不知有没有用,也尝试着想要给他理顺一下体内万刃千锋似得乱流,却发现一出手秦征体内的乱流就会自动排斥他的靠近,又像是保护着秦征一样。
陆汀看不懂了,也无计可施了。
“真的就是,睡一觉,就好。”秦征已经满头满身的汗水,勉强说道,一只手还颤抖着抓着陆汀的衣襟不松手。
陆汀无奈了,挥手在四周布下了结界,半躺了身子让秦征靠近他,只敢虚虚地拍着秦征的背,安慰道: “那就睡吧,睡一觉就不疼了。”
那语气,自然地一如许多年前,哄那小东西似得。
陆汀愣了愣。
却察觉秦征挣扎着拱进了他的怀里。
“阿汀……”那人在他怀里喃喃叫了声。
陆汀去遭雷击,全身血液凝结。
“你……你叫我什么”
那人却没再开口。
陆汀喘着粗气,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过了半晌,怀里的人仿佛真的没那么痛苦了,又喃喃叫了一声: “知涯……”
陆汀松了一口气,心想,果然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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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噢”和“冷眸含黛”的地雷
感谢:
“暂无”
“西北一枝花”
“我是仙女酱”
“你看起来很好吃”
“水煮仙鹤”
“猫球球”
“李可乐赖冠霖”
“时迁一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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