β78
美式休闲风的咖啡厅里，何繁和周柯落座，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工作丶球赛这类男性话题。
赵简简去吧台点餐，等餐过程中，她陷入思虑。
咖啡机传来隆隆的响动，深褐色的咖啡豆瞬间被研磨成粉状。
如果她脑中的那些梦境，也能被这样痛快处理掉该有多好。
赵简简打算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向周柯坦白一切，关于梦境丶关于何繁。
想到这里，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梦境已经把她自己搞得乱七八糟了，说出口，会不会把她的现实生活也搅成一场灾难？她平静又美好的生活会不会被这突然的意外打破……
犹豫之间，她擡起了头，看向了周柯。
隔着人群，和何繁聊天的周柯也突然的擡头看向赵简简，他笑着，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赵简简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有皱眉的坏习惯，每当这时候，周柯都会提醒她。
意识到这里，她微微一笑，舒展了眉头，一股力量倏忽注入双臂。
他一直都在默默注视着她啊，无论她做下每一个决定，周柯都是无条件的支持。
世界上有一种男孩，像赵峥丶姜旭那样，他们璀璨无比，光环无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们只要坐在宝座上，带着华丽精致的王冠，身边总是有人的，不在乎谁是过客。
还有一种男孩，像周柯这样，温润如玉，谦和温暖，是田径间静静守望的树，长成岁月安好的模样，风一吹过，有着窸窣的响声。
“小姐，你的咖啡好了。”
服务员将三杯饮品放在餐盘上，赵简简收回思绪，端起托盘走过去。
“拿铁，热美式……”
赵简简看着标签将饮料迅速分给三人。
周柯喜欢喝拿铁，而赵简简是美式的忠实爱好者。
“何繁的布雷卫。”
说出这句话后她彻底愣住了，对面的周柯和何繁也明显的迟钝了一下。
因为梦境中何繁就喜欢喝这款咖啡，刚才点餐时，她下意识的点了这款，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将梦境和现实混淆在一起。
“布丶雷丶卫？”
何繁低头盯着杯子，口中喃喃。
周柯率先打破了此刻的尴尬：“简简，你点的什么啊，要不给何繁换一杯吧。”
“没关系，我只是很久没喝了。”何繁端起咖啡：“布雷卫和拿铁很像，但是加的是半牛奶，半奶油，没想到赵老师很懂咖啡嘛。”
赵简简笑了笑，但笑容像是蜡一样，凝固在了脸上。
赵简简坐下来，大家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着，可她总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
三个人，虽然聊得很是投机开心，似乎每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再美味的咖啡，变冷后都会发酸发涩。
-
散场后，周柯送赵简简回家。
赵简简正系着安全带，手竟然一点劲儿也没有，硬是弄了好几下才系上。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今天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啊。
这个梦已经像是重感冒一般，以飞快的速度传染了她和她身边的人和事。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和周柯坦白梦境。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阳光直射进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赵简简专注的打着腹稿，并没注意到空气似乎有些凝重，而她向来沉稳的男友眉间藏有阴翳。
“简简。”
“……”
“那个……简简。”
周柯叫了第二声她才听到，赵简简偏头看去：“怎么了。”
周柯静静的注视着前方，声音有些低沉：“等下可能不能一起吃饭了，刚才公司通知临时开一个会。”
赵简简犹豫了一下。
可以不去么，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平日里，他们一个是高中老师，一个是系统架构师，二人工作都很繁忙，好在彼此之间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只是这次真的不一样。
她不知道，那些不说出口的未来，还会埋藏着什么祸患。
她不知道，再隐瞒下去，会发生什么。
就像永不沉沦的泰坦尼克，偏偏撞上了冰山。
“周柯。”
“嗯？”
周柯眉头蹙起，他很少表情这么严肃，想来必是极其重要的工作。
“可以不参加这个会吗？”
赵简简决定任性一回。
“怎么了？”周柯感受到了她的不寻常，语气里满是愧疚：“对不起啊，简简，项目到了最重要的关头，我不去不行……”
赵简简知道自己过分了，她故作俏皮道。
“咳，我这不是想着，水煮鱼一条两斤起，我一个人吃不了嘛。”
周柯被逗得笑了出来，气氛从刚才的紧张一下子过渡的轻松起来。
“馋虫，等我把这个项目结束，我就好好陪你，水煮鱼丶伤心牛蛙丶把你喜欢的都吃个遍。”
周柯一边说着，一边伸过手来，好似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不似往日温和干燥，又冷又潮，让她联想到了下雨天老房子的矮墙。
“说定了啊。”她勉强挤出一个笑。
赵简简还没吃上水煮鱼，喉咙却卡了一根鱼刺。
“周柯，你先去忙吧，这边不顺路，给我放到下个路口就行。”
她还是没能坦白梦境。
在路口下车后，赵简简去便利店买了瓶冰镇橘子汽水，这要是周柯看见，又该嘱咐她少喝点冰的，对身体不好。
橘子汽水丰富的气泡刺激着舌尖的味蕾。
爽快的感觉让心头的烦闷有了出口。
-
另一边。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似乎也在寻找一个出口。
周柯的手掌深嵌在方向盘的软垫上，修长的指节因为发力微微有些发白。
他眼眸中流转着奇异且神秘的色泽，口中喃喃着。
“布……雷卫。”
周柯拨通了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起。
“哎，周柯，怎么了。”
听筒里，男人的嗓音慵懒又清润。
周柯定了定神，微微张开口，他的语气沉静至极。
“那个人是你吗，何繁？”
说完这句话后，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已然是最有力且确定的答案。
良久，手机那头再次响起何繁的声音。
不复刚才惬意，凉薄又平静，像刀尖舔食在泛着华丽光泽的锦缎上，悄无声息的把每一根丝的筋骨都挑破了。
“咳，还是被你发现了。”
“见个面吧。”
周柯很坚定的说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却控制不住的发抖。
“就在刚才那家咖啡馆，再喝一杯布雷卫吧。”
“原来问题出现在‘布雷卫’这里。”何繁沉顿稍许：“好，等下见。”
挂掉电话后，周柯狠狠的踩住油门。
车子在公路上狂飙疾驰，似乎想要甩掉什么。
但他知道，他从未甩掉过。
-
咖啡馆里，周柯推开沉重的木门。
门口的风铃响起，悦耳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空灵的让人心惊。
这里还是和刚才一样，咖啡的醇厚香气，造型简约别致的沙发椅，夕阳晕染在墙壁上，散发着宁静气息。
何繁偏坐一隅，擡头看过来。
平日里，何繁即使是面上看起来慵懒肆意，眼神总带着不可测的深邃。
周柯知道，像他这样的人，纵然看起来简单，心思必然是深的。
周柯拉下何繁对面的椅子，刚刚坐下，服务生端着餐盘走过来。
“两位的咖啡。”
“拿铁是这位先生，布雷卫是我。”何繁淡淡的和服务生说。
周柯轻轻的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我猜过很多人，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你。”
何繁什么都没说，只是喝了口咖啡：“我以为我做的很完美，没想到被一杯咖啡出卖了。”
“你想要干什么？”
周柯不再和他寒暄，单刀直入。
何繁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敌意，却一点也不紧张，只是随意的靠在沙发背上。
“别怕，我不是来搞破坏的，这些年陪在赵简简身边的一直都是你，不是我，而且你们马上就要办婚礼了，不是么？”
周柯半眯着眼睛，他在揣测何繁的意思：“那你为什么出现？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你是要回来和我抢简简吗？”
“我只想以伴郎的名义，参加赵简简的婚礼。”
何繁不疾不徐的搅动着杯子，冰块撞到玻璃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仅此而已。”
“你让我怎么信你？”周柯抱着手臂，一脸审慎和怀疑。
何繁从包里掏出一只信封，缓缓递到周柯手边。
眼下这样的场合，不亚于一场战役，应该充斥着抵抗丶防御丶肃杀。
然而对方却丢掉武器和铠甲，竟然有些坦诚……
良久，周柯拾起了信封。
-
睡前，周柯打来了电话视频。
今天定是很累的工作，赵简简听出男友强撑着的语气。
“怎么了，是不是很累？”
视频画面，周柯倒在沙发上，赵简简看到，他解开衬衫颈部的扣子，好让自己舒服一点。
赵简简看他这样疲惫，忙说：“不和你视频了，快去换衣服，上床上睡觉去。”
周柯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那我闭上眼睛和你聊会儿天。”
“不聊了，你赶快去睡觉。”
“不要。”
隔着屏幕，赵简简只能又气又笑：“那我挂电话啦。”
周柯缓缓睁开眼睛：“简简，陪我聊会儿吧，就一会儿，好么？”
赵简简看到他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突然有些心疼。
虽然两人对待工作都很认真，但赵简简知道自己努力工作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周柯却不一样，一路平顺的他，这么努力的打拼，是为了给两人未来一个经济保障。
赵简简深知自己的自私，也就越发感激周柯的无私。
“从哪里开始聊呢。”赵简简就势坐在地毯上。
她打开一盏小夜灯，暖融融的光瞬间填满整间屋子。
其实，她很喜欢和周柯聊天，毫无顾忌的倾诉，仿佛躲进了这滚滚红尘的一个褶皱里，漫天的风雨落下来，也觉得心安。
八年前，她第一次和周柯聊天就是这样的感觉，他的话语似乎总能熨烫她心头的毛躁。
“就继续……雯雯的故事吧。”
雯雯是赵简简的同事，之前她给周柯讲过，雯雯交了个男友，男朋友家境很不好，雯雯家人并不看好，怕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雯雯和男友感情甚笃，决定和男友执手偕老。
这时候，男友却告诉她，其实他是温州某企业的小开，隐瞒身份是怕接近自己的女人目的不纯。
雯雯听到这个真相并不开心，她将这个故事讲给办公室的同事听，有人说雯雯钓到这样的金龟婿，应该知足。
然而赵简简和雯雯的感觉一致，即便是不带恶意的隐瞒，总会在心里结成一个疙瘩。
“那个男孩这几天去学校接送，但是雯雯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总是避着他。”赵简简给周柯同步这个故事最新的近况。
视频里，周柯将头埋在手臂上，遮住了半张脸：“如果是你的话，会提分手吧。”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武断？”
“是果断，在我心里，你总是那么分明，利落。”
赵简简撇了撇嘴：“少来。”
她顿了顿，半真半假的说出了心里的话：“如果是你呢，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隐瞒了，你会怎么想？”
如果，你知道了那个奇怪的梦境，那个奇怪的男人。
如果你知道我在梦里和何繁相爱，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周柯语气突然提高。
“如果你是个大富婆，那我们再买他几个别墅。”
“切。”赵简简一个白眼飞过去：“别以为我隔着屏幕就打不到你哦。”
周柯笑了两声，他的笑声听起来不似平日里爽朗，有些喑哑。
这一刻，赵简简觉得这现实残忍。
什么都不说残忍。
说出来也很残忍。
赵简简望向视频里的周柯：“我现在想，感情不是是非题，不是选择题，而是一道分析题，需要留出大量时间，才能得出心里最终的答案。”
“如果那个答案是痛苦的，颠覆的，甚至毁坏的呢？把平静的生活炸成一片废墟，这结果真的是人们能承受的住吗？”周柯反问她。
赵简简突然哽住。
周柯是个温和的人，她很少在他的口中听到这么激烈的言辞。
平静炸成废墟，这是他的答案吗？
如果他知道自己做梦的内容，会对他们的感情彻底失望吗？
周柯见赵简简不做声，急忙解释：“我想起，雯雯不是和你说过，她希望时间拨到不知道这一切的时候，那时候她真的很幸福。”
赵简简明白周柯的意思，但她仍然不死心。
“你是觉得，隐瞒也不是一件坏事吗？”
“我想我更在乎当下的感受，只要身在幸福里，就不该轻易去打破它。”
只要身在幸福里，就不应该轻易去打破。
赵简简确定了周柯的答案。
这一切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她不该让周柯卷进来。
他默默守护了她那么多年，他为他们的爱情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一次，她该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你是我至亲至爱的爱人同志，是我出征时远方响起的号角，一想到你，我就充满了勇气，不知惧怕为何物。
“是啊，谁也没有理由打破别人的幸福。”
赵简简眯着眼睛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