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距离赵简简在天空之城坠楼死亡，还有六天。
前一晚的星光夜色里，赵简简何繁彼此坦诚交待一切后。
没有因为悬而未落的命运失眠，反而安然相拥，沉沉睡去。
第二天，在晨光中醒来，赵简简眼皮虽然因为昨天哭的有些肿，但敷上一个冰袋很快就消肿了。
何繁那些抗癌药物也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大大方方的摆在家里。
赵简简在手机闹钟里特意记下一日三次吃药的时间，方便提醒何繁。
他们做好了一起直面宇宙迷局的准备。
赵简简的死是一场谋杀，这是何繁和赵简简的共识。
可是他们二人除了凶手的一些简单体貌特征丶声音外，没有任何线索。
甚至这些都算不上线索，只能说是一些模糊的信息。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无法报警。
要怎么说，警察叔叔，一周后有人杀我，麻烦你们找出那个凶手。
什么？
你问我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
我并没有受到威胁，但我就是知道。
我发誓，我接到了来自未来时空的电话。
那个凶手已经杀过我二次了，一次是我十八岁，还有一次，我三十岁……
一周后，凶手肯定会再次杀人。
如此报警。
大概率他们会被警方判定是神智不清的小情侣。
若是再坚持。
大概会被批准去做个尿检验验是不是吸了违禁品。
眼下，何繁和赵简简只能靠自己推理。
单凭那些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信息，犹如大海捞针。
那两个时空的赵简简丶何繁，为此刻的他们勉强争得了入场券，让他们可以坐在宇宙这张赌桌上，用手中微薄的筹码去最后一搏。
或满盘皆输，或覆手为云。
况且，压根没有充裕的时间容他们逐一分析思考。
桌下的那颗定时炸弹，咔哒咔哒的读着秒，一周后就会毫不客气的爆炸。
与时间赛跑，与犯罪者赛跑。
他们二人转换下思路，迅速回归到这件故意杀人事件的本质。
故意杀人，行为人主观心理状态和杀人既遂是一致的，行为人预见到自己的行为会剥夺他人的生命，并且希望或放任这种结果的发生。
故意杀人分为临时起意杀人和蓄意杀人，后者也就是谋杀。
故意杀人具体包括下列几种类型：一丶谋财型杀人案件。二丶复仇型杀人案件。三丶情欲型杀人案件。四丶遗弃型杀人案件。五丶迷信型杀人案件。六丶寻衅斗殴型杀人案件。七丶其他类型杀人案件。
……
何繁和赵简简逐一分析查找。
至少在现有条件下框定一个嫌疑人的范围。
这些年来，赵简简和陶敏日子过得简单清贫，谋财可能性不大。
“可是。”
何繁在黑板上写上一个大大的“赵”字。
“跟中添集团扯上关系就完全不一样了。”
“唐小茹。”
赵简简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自己这位心机深沉的继母。
就算和赵峥的父女关系名存实亡，但是赵峥还是赵简简的父亲。
而且这些年，赵峥也有意弥补赵简简，只是她拒绝的比较干脆。
如果赵简简死亡，唐小茹的儿子和作为妻子的她自己，就是赵峥家産最主要的继承人。
“她的嫌疑不要太明显。”
何繁说着标注了一个重点符号。
“可是因为太明显太直接，反倒是让人有些奇怪。”赵简简疑惑道。
“让人觉得‘明显’‘直接’的前提是，我们接收到了来自其它两个时空传递来的线索和信息，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当下时空里人类的认知范畴。若是唐小茹做的，必然是十分隐秘，才在曾经的时空里制造出了你意外身亡的假象。”
“说的也是。”
赵简简点头确认，她用手指点了点下一行字。
“若是复仇型杀人案件。这场谋杀的主谋，第一次决定杀人的时候，我才十八岁，还是个高中生，不可能是我自己的仇家，这么看来，大概率是来自我的监护人，我父母。”
赵简简托腮凝思：“生意人，多少会倾轧他人，商场如战场，结仇也很正常。”
“这个仇家，在你十八岁丶二十三岁丶三十岁都动手了，时间跨度长达十二年，这已然不是一般的仇恨。”
“记得我中考毕业的那个夏天，中添集团发生过一次事故，有员工工伤致残，那段时间他让我和妈妈去国外度假。这件事我记不清了，可能之后中添集团迅速扩张的路上也发生过别的事情，但具体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
何繁在白板上写上“赵峥”的名字，然后又在那四个字上画了个圈。
中添集团。
怎样推理，都逃不开中添集团，逃不开赵家。
每一个人，每一个推理，追根溯源都和赵家息息相关。
赵家，就像是赵简简的影子。
当她重新开始新生活选择面对阳光时，那影子就在背后。
她的视线里一片光明灿烂，以至于她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曾经是那个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她可以永远故意面向太阳的方向，可是永远别想甩开她自己的影子。
就像她甩不掉她是赵峥女儿这个事实。
何繁看赵简简目光有些发直。
他怎么会不知道，虽然父母离婚后的赵简简活的比之前还要磊落大方，但父亲赵峥一直是她心中不愿提及的地方。
尤其是眼下，连她未来的死都和赵家相关。
她明显生出一种无力又沮丧的挫败感觉。
想要离真相更进一步，又要回到赵家。
她以为自己有了新世界，最终还是要返回旧世界里。
“简简，不如我去见赵叔叔吧。”
赵简简缓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没想起来他的电话号码，好多年了。”
见何繁的眼神还是充满担忧，赵简简粲然一笑。
“逃避总不是个办法，虽然要硬着头皮去见过去的人，解决过去的事，但如果这是在为着我们的未来，我一定毫不犹豫。”
-
下午，写完教案后，赵简简拨打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赵简简没有开口说话。
空气有一种沉重的感觉，放大了话筒里男人的声音。
赵峥那边喂了一声，正要当作是骚扰电话挂断，这时候赵简简唤了一声。
“爸。”
虽然声音很小，电话两头的人都听的仿佛被震住了。
“简丶简简，你愿意给爸爸打电话了？”
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丶被砥砺的沉稳老练的胜利者，此刻声音竟明显因为紧张有些颤抖。
赵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声调不自禁的拔高：“简简，你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您是觉得只有出事了，需要有人兜底了，我才会给您打电话是吗？”
赵简简的声音有些冷。
“我不是这个意思，唉，你这孩子，我就是怕你一直在生我的气，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简简，你今天能打来电话爸爸真的很高兴，平时没什么事也可以给爸爸打电话聊聊天啊。”
“我也不是完全没事情。”赵简简顿了下。
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
她稍微松了下语气：“爸，之前您不是因为我和我男朋友的事情去责问妈妈了吗？”
“哦，那都是误会一场，简简，爸爸也是担心你，怕你被外面的男孩子骗了。”
赵简简其实有些想不懂，赵峥可以理所当然的骗了妻子陶敏，无动于衷的踢发妻出局，眼下却又发自内心的担心女儿赵简简被其它男人骗。
一个人，怎么可以利于自己时是一套规则，触犯到自己时是另一套规则。
人怎么可以做到如此伪善？
见赵简简没做声，赵峥怕女儿误会自己对她男友颇有微词，急忙解释。
“不过何繁那孩子我见过了，他各方面都非常优秀，我十分满意，后来我还给你妈妈打电话道歉了，毕竟当时我也是关心则乱。简简，你看人的眼光很好。”
赵峥说的各反面，大致囊括了学历丶家庭丶外貌丶工作丶能力等。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拥有引以为傲的眼光和头脑，能让他迅速用世俗视角来判断一个人优秀与否。
可是赵峥并不知道，何繁最优秀的地方，最吸引她的地方，却从来不是这些。
“何繁回去也和我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关心女儿的父亲，我之后想了很久很久，包括妈妈之前也一直劝我不要赌气，您和妈妈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但是血缘亲情不会变。我今天鼓起勇气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当面和您聊聊。”
“啊，好，好啊，范秘书，你看下我的日常表，能不能提前回江城。”
赵简简精心准备的话术，果然有效果，让出差在外的赵峥异常激动。
“明天可以么？”
“明天？简简你不着急吧，我这边可能……”
如果是平时，见面的时间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
但眼下对于赵简简来说，相当准确的诠释了“时间就是生命”的含义。
她必须强悍一点。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您说，爸爸。”
这一句爸爸叫的赵峥有些恍惚。
那时候他还年轻，那时候中添还仅仅是一家中小型公司，他经常一身疲惫的下班回家。
一推开门，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儿大叫着“爸爸”扑过来，他单手就能把糯米团子一样的女孩子扛到肩膀头，疲惫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然而现在他老了，虽然他才五十多岁，还正值壮年，但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这几年都迅速的往下跌去。
如今，他的小儿子赵子伦也是五六岁的天真年纪。
然而儿子见到他只会躲到极度溺爱他的母亲身后，他看着儿子怯生生的样子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狮子一样威严的鼻子喘下两道粗气，向唐小茹抱怨一句“都是你把孩子惯坏了”。
唐小茹一边笑着三言两语把话岔开，背后则做手势让赵子伦赶快躲进自己房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成了别人都怕的样子。
儿子丶妻子丶员工丶同行都惧怕他。
他们的表现形式，或是讨好丶或是毕恭毕敬丶或是察言观色。
大家都不肯平平等等的和他说话了。
他坐到了他曾经梦寐的王座上，但高处不胜寒，可若是让他从王座上下来，他也是不愿意的……
“爸爸？”
赵峥的魂儿被一声声“爸爸”还回来。
“好，范秘书，帮我订明天回江城的机票。”
赵简简听到电话那头背景里范秘书低声劝阻了几句，但最终还是顺着赵峥的意思。
“那简简，等下秘书订好餐厅发给你地址。”
“爸，该是我去看看您了，中添集团搬到江城后，我都还没回家看一看。”
“你要来家里？”
赵峥把心中所想直接宣之于口。
“怎么了爸爸，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么。”
“没有，没有，你小茹阿姨一直很喜欢你，当初刚搬来时还说要给你留一间房间，只是你……”
“那明天见了，爸爸。”
赵简简不想再深聊下去，草草结束谈话。
挂掉电话后，她站在学校的走廊上放空了许久。
在即将去往教室上课前的三分钟，她给何繁发过去一条短信。
事成。
与此同时，带着黄色安全帽的何繁站在天空之城的顶楼。
他看到了赵简简的讯息后，冷峻的收起手机。
斌仔捕捉到何繁的表情，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
“繁哥，怎么，和简简姐吵架了？”
何繁摇了摇头。
斌仔以为何繁的意思是没有，然而下一句他却幽幽的说。
“不舍得。”
斌仔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手臂。
“繁哥，你可有够肉麻的。”
何繁对着五大三粗的男生笑笑，也不过多解释。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不到一周后会发生什么。
何繁踱步到天空之城围栏边上。
这一处设计成下沉的小广场，将来可用作于一个bar，方便用户在此交流用餐，bar旁边有一块巨大的广告牌。
何繁来到广告牌边，他用力的撼动了下广告牌，广告牌很牢固，一点都没有晃动。
“繁哥，质检说了，就是刮台风了，这个广告牌都不带晃的。”
可是，那个时空的赵简简明确指出。
在不到一周后的那个暴风天里，赵简简被这个广告牌砸中后，踩空坠楼。
此时斌仔一个滑步冲到何繁面前，他用手假装话筒，清了清嗓子。
“何建筑师，您巧妙的用旧建筑改造出了新的住宿方式，最大限度的利用了旧建筑的价值，请问你自己对天空之城的有怎样的期待呢？”
“我最期待的是……。”
何繁看了看远方。
“肯定会是不一样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