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157 多年筹谋,至今却一事无成……
水琮虽是皇帝, 但孝子姿态做的很足。
这半个月以来,水琮一直在给太上皇侍疾,也辛亏前朝无大事, 虽然忙碌, 却也不曾牵扯太多精神。
当然,水琮所谓的侍疾也并非亲力亲为,只不过人在赤水行宫, 与太上皇的寝殿一前一后, 他在前面正殿批折子, 太上皇则在后殿里休养, 这半个月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可又有谁能质疑皇帝的孝心呢?
没有人。
朝臣不仅不会质疑, 甚至还写了好几篇赋来歌颂皇帝的孝心, 这些赋广为流传,如今太上皇还没驾崩呢, 皇帝孝顺的美名都已经传到江南去了。
由此可见清流一派搞舆论是很有一手的。
太上皇的丧仪比起先后来要更隆重,不过却不需要想先后一般停灵在沐斋宫, 太上皇的帝陵早已修缮完毕,元后与几位故去的贵妃棺椁也早已入了地宫, 只等太上皇的梓宫入葬地宫,便可以降下自来石,彻底封宫。
若按照正常流程, 是该这么做的。
然而……
太上皇留下了遗诏。
水琮于梓宫前宣诏。
遗诏有三, 这第一诏便与太上皇的身后事有关,内容不算多, 且口气也很寻常,就好似一个迟暮的老人,到了临死的时候, 再也无心却想象那些华美的辞藻,他只想用最直白的言语,将自己的遗诏留下来。
“……朕与元后夫妻一心,伉俪情深,生前无法相知相守,唯望于帝陵中相伴终身,义忠亲王乃朕嫡子,当同入地宫共享天伦,命,地宫中其他妃妾尽数迁宫停灵于沐斋宫,重修妃园寝。另,此去民间采选之妃妾不必的殉之,钦此。”
这一诏出来,许多王爷的脸色都变了。
尤其刚从边疆赶回来的安王,他的脸色是最难看的,因为他的母妃宸妃也在太上皇的地宫中。
宸妃故去时太上皇的帝陵还未修建完毕,在沐斋宫中停灵了十六年才随葬地宫,如今也才在地宫中躺了十年,结果不仅没能入土为安,竟还要被迁回沐斋宫,日后同那些小妃嫔们一同挤在妃园寝。
这叫安王如何能够接受?
难道在父皇心目中,他们这些儿子,就当真比不上义忠那个谋逆叛上,罔顾人伦的罪人么?
庸王与康王脸色也很难看。
他们的母妃位份不高,随葬地宫也只在外围的小宫室里,可也比入葬妃园寝好呀。
不过……所有人的视线却是若有似无地瞟在皇帝的脸上,要知道,除元后外,另外一个盯着皇后名分的就是皇帝的生母了,这个女子虽说殁逝的早,可人家却生了个好儿子。
她的棺椁如今也在地宫里停着呢。
然而水琮实则是没什么感觉的。
他与母妃的感情本就不深,再加上母家那一连串的骚操作,导致他对勋贵一脉都很是不喜,更何况作为皇太后,本就是有资格修建陵寝的。
不入地宫也好,至少不用看着父皇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反倒衬托的她是个外人。
这个遗诏一出,首先松口气的便是寿康宫中从民间采选入宫的太答应们,她们自从入宫后就只承宠了几次,太上皇就去了赤水行宫休养去了,哪里能有孩子?
本以为太上皇没了,她们也要跟着殉葬,却不想太上皇竟单独提了一嘴,叫她们不许殉葬。
甭管是因为太上皇看不上她们,还是不想妄造杀孽,总归对她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哪怕等孝期一过,她们便要前去皇觉寺出家,为皇家祈福。
至少还活着……对于她们来说,苦也好,乐也好,只要活着就好。
与她们一同哭泣的,还有后宫那些民间采选入宫的妃嫔,比起寿康宫中劫后馀生的太答应们,东西六宫没有孩子的妃嫔们才是真的看见了希望。
太上皇都不要妃嫔殉葬,皇帝……该是也不会了吧。
水琮无暇关注后宫妃嫔们的心中想法,他这会儿正召集了工部与户部的两位尚书,到乾清宫来商议修建妃园寝的事宜,当然,还有皇太后的陵墓。
他自然是明白安王等人的所思所想。
所以在回到乾清宫的第一时间,便召集了几位兄长:“朕欲修建皇太后陵寝,叫几位太贵妃随葬左右,几位兄长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
安王等人只觉得太好了!
当即便跪下叩谢陛下。
虽然还是集体宿舍,但好歹住进了陵寝,而不是妃园寝,只看地宫的规格就是后陵的规格,至少不用和小妃嫔们挤在一起了。
至少面子是有了。
一连串的圣旨颁布下去,好歹给皇太后还有几个王爷的母妃上足了面子,这第一道遗诏才算是摆平了,等到几位太贵妃的梓宫被迁出了地宫,送往沐斋宫停灵后,太上皇的帝陵便彻底封宫。
告祭上天与先祖后,太上皇的丧仪可算是过了。
水琮开始了守孝。
皇帝可以以月代年的守孝,也就是说,正常的父孝三年,皇帝只需要守孝三个月就行了,但水琮自诩孝子,又因为之前侍疾之事被吹嘘了一番孝顺美名,被整个江南府的学子高高的捧了起来。
所以水琮最终决定,守孝三年。
得了这个消息的清流一派都很满意。
三年……
三年后太子都能选妃了,到时候哪怕再有异母皇子出生,对太子也没什么威胁了。
太子大婚就说明成了人,可以入朝听政,哪怕日后皇帝起了猜忌之心,想要捧下面的小皇子与太子相争,年岁相差太大一时半会儿也斗不出真火来。
除非陛下想要覆刻当年太上皇摄政之事。
等太上皇的丧事结束,皇帝开始守孝,他才在朝堂上颁布太上皇的第二份遗诏:“……过继十一皇子水沄为东平郡王嗣子承爵,钦此。”
这份遗诏刚一颁布,东平老郡王就在大朝会上晕死了过去。
最后是被侍卫给擡出太极殿的。
对于东平老郡王的想法,大多数臣子都心知肚明,只是太上皇与当今父子二人态度明确,这些年对四王下手毫不手软,先是北静,再是西宁,这二人是绝嗣,过继无可厚非,南安是自己作死,明明世子位已定,只需老实本分平安过渡,南安郡王的爵位至少还能在邹家手中再保一代,谁曾想却是最惨烈的那个。
而一直在死亡中不冒头的老实人东平郡王,本来还因为嗣子之事与皇帝有来有往,结果就被太上皇一个遗诏给彻底盖实了。
清流们还没什么感觉,勋贵们却率先一步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唇亡齿寒。
水琮不是个喜欢拖拉之人,见东平老郡王晕过去了,也不曾停下宣诏的脚步,第三封遗诏便更加与朝堂之上的百官息息相关。
“圣人遗诏,自本朝起,再不立异姓王。”
太上皇的遗诏一折比一折简短。
尤其这一道,拢共才十四个字,却叫东平老郡王的指望彻底断了。
从本朝起,哪怕子孙再能干,也是拿不回东平郡王的郡王爵了。
当初开朝四个异性王,到底在太上皇手中迎来了彻底的终结,也昭示着这天下,终于彻彻底底地属于水家了。
这诏书颁布后,朝堂中先是寂静,然后随着清流一派的官员率先下跪,整个朝堂的官员们尽数跪了下去。
勋贵们心下悲凉。
他们身子矮矮地趴在地上,视线却仿佛已经升入半空,明明眼前只有冰冷的石板地面,却仿佛看见了皇帝眼底的冷漠与无情。
这一刻……
聪慧的勋贵们终于开始恐惧了起来。
为他们曾经的猖狂,为他们曾经仗着太上皇撑腰,而对皇帝的一再逼迫。
如今他们的靠山没了。
不仅没了,临死前还摆了他们一道,勋贵们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来自骨髓中的冰冷,一直到出宫的时候,他们都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双腿,是互相掺扶着往外走的。
而水琮也没叫他们失望,他们前脚刚出了宫,回家还没来得及有所安排,后脚北静郡王水溶就带着护卫营的将士们上了门。
不过一日功夫,三嫔的娘家便尽数被抄了家。
男丁入狱,妇人则被关押在城东的镇国寺下面一处庄子上。
那个庄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镇国寺的和尚也轻易不会过来,着实是个关押人的好地方,再加上护卫营的将士们在外围围了一圈,在将士们的外围,还围着一圈武僧,安保可谓相当的到位。
这样的动荡,一直持续了将近十日,京城里的氛围才稍微好了些。
十日后。
贾赦穿着布衣,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从偏门进了荣国府,也顾不上换衣裳,便直接进了荣庆堂。
“如何了?”
贾母满心都是慌乱,连声音都很是紧绷。
这次她是真的吓坏了。
圣心难测,皇帝的雷霆之怒叫整个荣国府都噤若寒蝉,尤其在得知治国公府丶修国公府丶和齐国公府尽数被抄了家后,荣国公府就更慌了。
宁国府自从贾珍父子废了后,就再没冒过头,空有爵位却无人继承,如今只剩下一个贾蔷撑门立户,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贾母有心盘算宁国府的爵位,便一直给远在姑苏的贾敏写信,希望这个女儿能够给予支持,只是不知为何,那书信一去不覆返,都连续四封了,贾敏一直没有回信。
贾母没收到信也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碰到国孝,她便想着徐徐图之。
谁曾想,这一徐徐图之,就得知了三个国公府被抄家的消息。
荣国府这些年虽是落魄,可早年也是辉煌过的,族人作乱自然不在少数,贾母听到消息后便病倒了,可这次病倒了她却不敢声张,只敢叫贾赦偷偷地去打听。
如今贾赦打听回来了,得到的消息却叫她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竟都没了?”
“没了,且那些罪行……族人也都有,咱们家怕是也难逃。”
贾赦的头发都白了,整个人的背脊佝偻的不像话。
他纨絝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失去爵位的一日,更没想过自己会有成为阶下囚的一日。
这时候,他又不由感叹起自己的先见之明了。
甭管日后荣国府是个怎样的下场,至少贾琏他送出去了,哪怕丢了爵位,就凭贾琏这些年在庆阳府的经营,日后成婚生子怕是不难。
而且庆阳府日后是庆阳公主的地盘,而外甥女又是庆阳公主的伴读。
哪怕为着这点儿香火情,庆阳公主也是会看顾几分的。
“如今唯一能独善其身的,怕是就只有石家祖孙了。”贾赦苦笑,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
缮国公府男丁尽亡,只留下一堆孤寡的祖孙,当初石氏族人欺辱他们,石老太太一气之下入宫求了先帝,只带着爵位与孙子石光珠重开族谱,彻底与族中分宗了。
当初所有人都嘲笑石老太太自掘坟墓,谁能想到,今时今日,没了族人拖后腿的缮国公府,竟成了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家呢?
“冤孽啊。”
贾母猛然闭上眼睛,泪水骤然滑落。
多年筹谋,至今却一事无成。
她指望二房贾政能够官途坦荡,所以对家偏袒,可偏偏贾政却是个道貌岸然的假斯文,多年来为官毫无寸尽,最后更是被蠢夫人连累的没了官身,她指望贾宝玉能够钟灵毓秀,如同口中含着的那块玉一般,成为个有大造化的孙子,却不想他无心仕途,只想着风花雪月。
她指望元春入宫为妃,得陛下宠爱,生下龙子提携家族,可贾元春用了家中十几万两的银子,到现在却还只是个微末的答应,根本就不受宠爱,她指望亲生女儿贾敏能够把持林如海,能够扶持贾家,可如今却和贾敏断了联系,连女儿是死是活的都不知道。
贾母如何不心酸?
又如何不难受?
她捂着胸口直直地倒下去,脸色灰白青紫一片,贾赦吓得赶忙一把抱住自家母亲,慌乱无比的喊道:“快去请大夫。”
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了请‘太医’的底气。
与此同时。
皇宫里,阿沅手里正捧着当初那道在太上皇梓宫前颁布的遗诏,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指着最后那段文字问道:“这一段可是陛下私下添加的?”
水琮见她指着的是那段‘民间采选之妃妾不必殉之’,笑着点点头:“梓潼当真聪慧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