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小娥,为什么?
时烟萝听见那声音后, 下意识以为,是江火的人过来追她了,瞬间浑身僵直。
可随后却听见那人的说辞, 仿佛并非是江火的人, 与此同时,她又看见莫辞神情紧绷, 满眼都是如临大敌。
除却江火外,竟然还有能让莫辞如此表情的人?
时烟萝不由得想起,江火和她说过的有关北疆的事情, 那北疆首领似乎叫洛平,心肠狠毒, 且行事荤素不急,比之江火还要可怕些。
她好不容易放下少许的心, 此刻又提了上来。
莫辞咽了咽喉咙,看了眼时烟萝,用口型说:相机行事。
随后, 他们一起缓缓转过身来,时烟萝将头埋得低低的, 努力做出小丫鬟的模样, 瑟缩在莫辞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馀光暗中打量着,借着幽微的月光,看见前方全是人,清一色的苗疆服饰, 几个壮汉肩上扛着个担椅,椅子上坐着个人。
那人看身形很是单薄,微微佝偻着脊背, 气韵虽然年轻,却很是虚弱。
时烟萝不敢擡头,故而只看了一眼,瞥到他脸上蒙着面纱,眼里那种幽微可怕异常,便吓得匆忙低下了头。
“莫将军,深夜带着婢女出月照谷所为何事?”洛平虚弱道,眼睛半睁不睁,无端散发股令人不适的颓圮气息。
“所为何事,似乎也与你无关,主上一会儿便要过来,你竟然敢堂而皇之出现,当真是胆大。”莫辞硬着头皮说,面上看着冷硬,可负在身后的手心却攥紧。
洛平喘了几声,捂嘴时的右手上青筋凸起,好似血液都坏死在了体内。
他藏在面纱下的唇角轻轻勾起,眼神矍铄而残忍,猛地大笑道:“江火恐怕自身都难保,听说他爱上了个中原女子,心心念念想着要迎娶她为王后?”
时烟萝闻言眉心微动,交叠的手不由得收紧。
莫辞道:“这与你何干?”
洛平笑得有些过,恰好一阵风扑过来,他被吹得瘫软在藤椅上,边咳嗽边道:“怎么能是与我无关,我……可是他兄弟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实在太难听了,像是刀刮擦过坚硬的地面,听得人头皮发麻,时烟萝眉头紧锁着,只不知该怎么脱身。
莫辞没工夫听他说这些,他心里记挂着时夫人的安危,可洛平出现时,身旁也没有她的踪迹,这让他心里实在惴惴不安。
洛平自顾自笑完后,忽然盯着莫辞说:“将军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身后的婢子是谁?将军的性情,可不像是会带着女人出来行动的,是将军的意中人?还是……”
“那位传说中的中原少女?”他声调拔高笑道,显出几分狰狞与诡谲。
莫辞还未回答,忽然看见洛平眼眸一眯,无端的杀气便涌现出来,他立即猛地推一把时烟萝,喊道:“快走!”
时烟萝本就精神紧绷,被他一推迅速朝着树林里跑去,身后只跟着零星几个苗人,可知大部分都被莫辞拦住了。
她自小便养在深闺,来苗疆的这几个月,几乎耗尽她全部的力气,自然也不可能抵得过那些身经百战的苗人,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北疆的苗人行事肆无忌惮,手里是不知名的可怕蛊虫,时烟萝生怕被挨上,忽然又想起江火曾经使用的蛊虫里,有些也是会飞的。
果不其然,当她这个念头才起时,北疆的苗人就骂骂咧咧地,开始驱使蛊盒里生了翅膀的蛊虫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会儿叫你先变成行尸走肉,再献给洛主。”
时烟萝心脏跳得快没有知觉,感觉体力逐渐不支,可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蛊虫和身后的北疆人就差几步,便要堪堪挨到衣角。
怎么办!
时烟萝此刻呼吸都困难。
她突然摸到腰上悬了许多的蛊盒,是蓝华临走前送给她的,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拿了出来,随后往后面猛地一砸!
身后的苗人还以为她是放了什么暗器,倒是停了下来,可蛊虫却没有这个意识,依旧在追逐着,倒是蛊盒里那些蛊虫被剧烈一震,跟着全部飞了出来。
饶是北疆人手里的蛊虫再凶狠,可一时也被这庞大的数目给震慑了,竟然叫时烟萝寻到了一线生机。
她趁乱,终于暂时摆脱了身后的桎梏!
时夫人蹲守在树林里,身上的软剑已经折断,肩上的伤口也在溢血,疼痛叫人头皮发麻,她唇色脸色俱是苍白无比,看起来虚弱至极。
方才那场恶战,两股势力交错在一起,她也是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
这一回,不知有没有命找到小娥,活着回去。
时夫人苦笑,觉得自己逃离苗疆几十年,说不定最后还真要栽在这里了。
可她才笑完,旁边窸窸窣窣传来声响,有少女剧烈的喘息声,吓得时夫人才松了一些的精神,迅速又拉紧,软剑虽然折断,可剩下那截约莫还能防身。
正当她瞅准机会,预备来人不管是谁,直接向前一刺时,拉开树木的竟然是个少女。
她看见时夫人手拿断了的软剑,杏眸瞪得老大,跟着便要扑过来,吓得时夫人连忙收了软剑。
“阿娘!真的是你吗?!”时烟萝扑在母亲身上,哭得眼泪簌簌落下。
时夫人懵了片刻,下意识说她不认识,可听见声音又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家小娥的嗓音啊!
时烟萝见此连忙扔了身上的易容蛊,母女俩呆呆地对视了一瞬间。
时夫人心底颤动,眼泪刷的一下冲了出来。
“小娥,阿娘总算找到你了!”
“你被人虏来苗疆,阿娘的心,都碎了!”
茂密的林子里,时烟萝抱着母亲泣不成声,不经意间,她忽然看到母亲头上陡生的白发,内心的酸楚更甚。
她的阿娘,不过才三十好几,却为了自己花白了头发。
不知阿爹又是何样貌?
本想开口说话的,一时竟然却不知说什么好,嘴里的词哆哆嗦嗦,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词。
时夫人内心也很激动,可她到底稳重许多,抱着女儿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想办法离开。”
时烟萝点点头,眼眶止不住泛酸,二人正要彼此搀扶着起来,却不料时夫人捂着她的嘴,突然抱着一起匍匐在地上。
前方一群苗人骑马而过。
时烟萝看见莫白满脸阴沈,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擡眸不时瞥向前方的少年,目光又焦急又压抑。
她不明白为何莫白会这样,可隐约也能猜到,和江火的隐疾有关。
因为借着月光,时烟萝看见那少年脸上毫无血色,唯有薄唇殷红,高挺的鼻梁间好似拢着阴影,衬出细眼里不加掩饰的沈骇。
他眼角那刺青此刻已然猩红,蝶翼好似连接了脸上的血脉,隐隐有向整个俊颜蔓延的趋势。
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显得格外诡艳。
不多时,苗人回来禀报:“回主上,按照计划行事,大半北疆人已然被控制,只是洛平抓起来还是十分费劲。”
江火略带阴霾地瞥他一眼,精致的下颌微微扬起,居高临下道:“一个瘸子,抓起来也这般费劲?”
那苗人立即被吓得浑身觳觫,匍匐在地上,连求饶的话也不敢再说。
莫白抿了下嘴唇,顶着压力道:“主上息怒,之前借用蓝昭施行反间计,成功找到了北疆洛平的藏匿点,此次即便被他侥幸跑了,想必也不可能东山再次,只要我们加大对苗疆境内的搜索,必定能将其抓获。”
江火擡擡眼皮,眉眼冷了几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可时烟萝还是能感觉到,来自苗疆之主身上那致命的压迫感。
他对着自己,生气时都不曾如此阴鸷的。
不知为何,时烟萝内心忽然有些动摇,她赶紧闭上了眼,拼命驱散脑子里那些可笑的念头。
“若是这回,还让那瘸子跑了,你们知道下场。”江火温声道,依旧是阴冷的目光,红到靡丽的唇却勾起。
这话轻飘飘的,语气能叫人如沐春风,可吹到众人心里时,却能激起寒冬的朔风。
莫白此刻满脑子,全都是劝江火回去,待双蛊融合后,再谈剩下的事情。
看他的面容,雄蛊只怕不久便要脱体而出,主上又没有命蛊,万一真的出事,那苗疆又要陷入大乱。
他正想着开口,却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莫辞的身影,他被人搀扶着,不多时吐出口血沫,让莫白差点奔过去。
莫辞是江火派去保护时烟萝的,他在,可时烟萝却不在。
莫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去看江火。
果不其然,江火原本就脸色阴霾,虽然唇边挂着笑意,可那些笑却浮于表面,让人看了就打冷战。
在看见莫辞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收得一干二净,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江火寒声道:“怎么是你?”
莫辞跪在地上,将事情一说,周遭本就十分沈闷的气氛,顿时如同跌进了冰窟一样,冷得叫人呼吸都费劲。
“翻遍整个苗疆,把她给我找出来!”
突然,死寂一般的树林里,爆发一声厉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满满都是择人欲噬的愤恨。
江火的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他扬鞭指向密林深处,又狠狠抽了莫辞一鞭子,好似全然失去了理智。
时烟萝和时夫人被吓得都打了个哆嗦。
但很快,她便看见江火脸上的刺青,正在缓缓伸开蝶翼,随后沿着精致秀气的侧脸,缓缓绽放开来。
而那本来有些失控的少年,此刻忽然捂着胸口,满脸都是痛苦。
莫白心头一凛。
江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咬咬牙,在江火彻底疯狂前,对所有人发号施令:“护送主上回去!”
一切都等挨过了这劫再说!
江火剧痛中寻到一丝理智,突然擡手扼住他的脖子,目眦欲裂,发着狠说:“谁让你这么做的!”
莫白被掐得挣脱不了,他也不敢挣脱,满脸都是痛苦道:“主上,眼下重要的是度过此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小郡主必定是回去了,到时还不是落到您手里!”
江火此刻听不进这些,他恨极了,呕出一口血来,溢在惨白无色的下颌。
“小娥,为什么?”
时烟萝在他们离开时,忽然听见他这样说道,语气低沈得能被风吹散,犹如床笫之间的呢喃,却再没有那种眷恋缠绵。
而是饱含难以言明的心痛,失落,与悲伤。
像是他忍痛时,微微颤抖的眼睫,眸底有破碎的光。
她瞬间哽咽了,眼泪也跟着落下,洒在泥土里。
时夫人见此,心里头有不好的预感,连忙按住了她的肩头。
……
借着纷乱,母女俩很顺利地抵达了边境,再往前就是永州。
时烟萝回眸看了眼苗疆,眼前一闪而过那少年的俊颜。
时夫人又催促她几声。
时烟萝收回思绪,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最终还是头也不回走了。
她们决定不会在永州落脚,而是去上京宁乐侯府。
可没想到,回去府里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全都找上了门。
其中一样,就是苗疆大乱后,苗疆主上在玉国登堂入室,羞辱君臣,真真正正成了一代笑里藏刀的枭雄。
那人也不再是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