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他半天没回,我就一直在那儿缩着,太像高中时偷偷抽烟的感觉。前面走过来两个拉拉扯扯的校服情侣,看书包的干瘪程度更像是初中。他们没看见阴影中的我,在巷口抱着就开始亲。我精神亢奋,见什么都觉得好笑,也起了捣乱的坏心思,于是直接手机开最大音量,外放打语音电话给林怀远。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男孩吓得一把就把女孩推开了,大骂一句我操,我看着他俩笑,女孩也笑起来,这时林怀远接通,很沉的一声“喂”,我赶紧关了免提,拿到耳旁,边说着边往外走。
“喂个屁啊,干嘛呢你?”
“我加班啊,还能干嘛。叫你来公司找我你又不来,消息也不回。”
“我能去你公司吗?你拿屁股想想,我能去吗?你公司不是叶锋公司?”
他闷闷地笑起来:“你真不知道啊小傻子,我跟叶锋的确不是一个公司。”
他说了名字,我才知道那是不同的分部。
不过这人也够让人无语的,公司分部就完全没关系了?纯粹是在寻我开心。
林怀远说:“对了,你让我出来,出哪儿啊?”
我接着电话胡乱走着,也不知拐到哪条街上,这儿有个滑板公园,还有些遍布着涂鸦的集装箱,一个穿风衣和长裙的女孩坐在一群高街男孩中间喝啤酒,看起来又是个在生活中跳伞的人。我找个角落坐下,懒懒地说:“不知道啊,你先把我接走再说,没地方去啦,怎么办呢?再说了,难道不是你先喊我出来的吗?”
他沉默半晌没说话,他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很多沉默,好像在等我打破沉默一样。可我也不说,随他去。这样的博弈渗透在我们之间的方方面面,终于林怀远先开口道:“行,挂了,定位发我。”
听他这么说,我又惊又喜,赶紧挂了电话把定位发过去,拿出镜子开始补妆。在小小的一圈镜子里看到自己十分丢脸的高兴,甚至提前准备好妩媚的眼神,让我有种自我轻贱的快感。
不过二十分钟,林怀远就赶了过来。是一辆颜色偏灰的绿牌奔驰,形状还蛮特别的。后来问了问,是奔驰eqs,d牌照电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他的车,满是陌生的气味。内饰有些过于现代,车门都是自动关的,内侧还亮起一圈灯条,整个主驾到副驾是一整块屏幕,很夸张,也看不出有什么作用。他穿一身西装,板板地被安全带扣在那里,只头转过来,看向我膝盖的方向,并不与我对视。
我看到他的瞬间就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并且想笑,我好喜欢陌生的冒险。他脸上的绒毛在黄色的路灯下晕成柔软的边界,让人很想亲上去。我瞧向他握住方向盘的手,食指上戴着粗大的戒指,一只银色的豹子头,很有存在感,泛起冰冷的光泽,这让我想起被手指进入的感觉。
他没跟我打招呼,一脚油门就蹿了出去,我忙着开心,也没说什么。
直到红灯的时候停下,他才叹一口气,终于看向我。
“好闻么?”
“啊?”
“车里我喷了香水,不然都是皮革味儿。”
而我第一反应是:“那他会不会闻出来?”
红灯变绿,林怀远看向前方,留给我一个呲牙笑的侧脸。
“你还挺专业,闻出来又怎样?”
我懒得跟他扯,就说:“往哪儿开呢,去哪儿?”
“你甭管了,反正刚才问你,你也不说。对了,你怎么在滑板公园呢?你也玩儿滑板?看着不像啊。”
“怎么不像?”
“你会滑?”
“不会,就是走到那儿了。”我说,“你怎么穿西装?从哪儿过来的?”
“哦,这个。”他扯了扯领口,“下午开会,没来得及换,刚才本来都快到家了,停小区门口接的你电话,这不就来接你了?”
“哎!先说好,我不去你家。”我警惕起来,又转头看他。频频转头,外加转弯,我立马晕车了。哪怕他开车比叶锋稳得多,顺滑得让我像漂浮在水面上。不过,我也仍旧晕船。
他见我难受,没有回答我的话,拉开副驾的抽屉,拿出盒口香糖给我,说:“吃一个,马上到了。”
蓝莓味的绿箭,绿色外皮,银色包装,里面是一条口香糖。长得如此像口香糖的口香糖,真是很少见,这让我对他的年龄和职业有了一些实感。嚼了会儿,呼吸间就都是那种蓝莓味儿,感觉跟1664莓果啤酒是一个香精。
越开越黑,林怀远早早关了车灯,这条路上连路灯都非常稀少。借着月光,我看到街景逐渐荒芜,最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废品回收站旁边。他悄无声息地停下来,等我缓和。奇怪的是,我没有对这样的环境感觉到任何不安,反而开玩笑说:“干嘛,准备给我扔这儿?”
“扔你干嘛,到时候还得买回来。”他看着我笑,“这是我小时候玩儿的地方,可有意思了,我家第一个沙发就是这儿捡的。”
“啊!我第一次见,这么有意思!”艺术生捡垃圾的属性立马被点亮。
他突然凑近,亲我一下:“就知道你不会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
进了废品站,四周不再有任何光源,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微光。他凑近的瞳孔里刚好盈着那一点亮,水波荡漾的,风情摇曳。
我受到蛊惑,搂住林怀远的脖子吻上去,他呼吸间有偏酸的果味。我们缓慢地舔舐吮吸着对方的嘴唇,湿漉漉又柔软的触感,让我好想埋进他的身体里。忽然,他痛呼出声。我低头一看,原来是硌到手柄上了。
他靠回驾驶位,揉着大腿,皱眉道:“你这小姑娘,真是饥渴,有这么着急吗?”
“你先过来亲我的!”妈的,有够不要脸!我气急败坏。
“我伸舌头了?”他斜睨我一眼,不讲理得很。我不愿与狗争辩,舔舔嘴唇,问他:“这儿安全嘛,能下去吗?”
“能啊,带你来就是下去逛的。”
林怀远拔了钥匙下车,唯一的光也消失了,只剩下月亮。他步履缓慢,我被留在这样的机械里,在他走向副驾驶的几秒钟,突然有点打怵。他敲敲窗户,并不欠身,留给我一截儿肚子看。我看到他贴着玻璃的西服袖口,觉得距离好远。深呼吸一次,才打开车门。林怀远牵住我的手,微冷,潮湿,我瞬间屏住呼吸,像被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领了去。
他牵着我向前走,没有回头,手电却一直朝我脚下照着。我呼吸着温凉的空气,带着他的手缩进毛衣袖子,想暖暖。他换成十指相扣,这样我的温度更能传递到他的手掌上。戒指硌住我,好似一种侵略。
他抱怨着我的长裙:“你今天去当艺术家了?穿得什么玩意儿。”
“我一直就是。”
他嗤笑一声,放慢了脚步。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四周是旁逸斜出的破烂儿山。
多是堆叠在一起的废旧家具,大多看起来很完整。偶有几个反光点,追着看去,发现是散落的光盘。好多的生活用品,包括置物架,收纳箱,还有许多不知用处的物品。地上丢着毛绒玩具,老旧的收音机,摇摇椅。
我问他:“你知道摇摇椅英文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配合夜晚,变得轻柔。
“不知道啊,是什么?”
“rocking chair,好笑吧,摇滚椅。”
他隐隐约约笑了一声,领我向一个好攀爬的高处走去。
一路往上,小心翼翼地挑选落脚点。我们踩在别人丢弃的岁月上,丢弃着我们的时光。远处星星点点的亮,人类文明变得很远,而我们正在文明过度而産生的废墟之中。
顶端是一台倒扣的沙发,它提供给我们一个很小的平台可供站立。俯瞰这里,触目惊心,仿佛看见生活的尸体。我们指认着那些影子,分辨到底是什么物品。
林怀远说:“这里一开始是没人管的,只是个洼地,大家只是心照不宣地把一切不要的东西都丢在这里。包括小狗,包括孩子。我们家之前在那儿有个自建房,还挺不错的呢。”
他指向不远处停车场的方向,那里现在是平平坦坦的水泥地。
“小时候,我,我弟弟,和我妈,我们仨睡一张床。后来,得到我上初中的时候了,生活才好起来。但生活好了,我妈也没好,还是总打我们。”
“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她自己生活不如意,还爱玩股票基金,亏了钱就回来打人,往死里打。”
“你有没有还手?”
林怀远撇我一眼,带着笑:“你觉得呢?”
“还手了吧,也不是打不过,不然岂不是真的要被打死。”
“其实还好,男的还是抗揍。”他释然道,“只不过她骂人太难听,我和弟弟都受不了,一般直接推开她就跑了。”
“现在好了吗?”
“当然啊,我都三十五岁了。其实从高中起就好了,那个时候我开始挣钱,带着弟弟搬了出去。再后来没两年,就碰着叶锋,那才是真的大赚一笔。”
“你俩认识那么早?”我惊道。
“对啊,十三四年前的事了。叶锋刚出来,就认识的我们几个。你知道他进去过吧?二十岁左右的事。”
“我知道。”我对这个话题有些不快,“你不会接着想说,你俩好得穿一条裤子吧?连女人都可以分享,是这种好兄弟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