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腊月,天寒地冻,万物凋零。
厢房里,中间一个铁筑雕花的炉子烧得通红,左侧梨木床上,绸子面的被褥下面躺着脸色发白的老人。
“爹,你怎么样了?爹——”
孟创趴在厢房的红木大床边,看着嘴角凝血的父亲,一时间也慌了神。
“你别吓我呀,爹——。”眼看躺在床上的老人没有一点反应,孟创不由得脑门一热,站起身来。
打开门,看见守在门外的张伯。
“张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你们去检查下仓库,结果弄成这个样子。死了一个护院,伤了我父亲,就这么背时运吗?”
孟创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明白,怎么一次很平常的巡查结果会弄成这样。
“不是的,少爷,当时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大火呀。”
“咳咳,也幸好老爷带着我们走远。不然老奴死了不打紧,老爷万一起不来,老奴死不足惜啊。”
张伯说着眼泪已经下来,低着头抽泣着。
孟创盯着眼前这个穿着深褐色袍子的胖老人,心软了下来,看着他弓着背像一只驼背虫,也不再忍心对这个从小看自己长大的老人横加苛责。
“可以了,张伯,说说你们到底怎么了。别的行当我们不说,我们收药材的防火大于天,怎么会出现这么低劣的疏漏?”
孟创是一点也不相信自燃起火的借口。
“额……这个……少爷,要不然你等着老爷醒过来以后再问吧,这个……这个……老奴是真的不清楚。”
张伯吞吞吐吐,刚刚抬起来的头又低下去了,局促地搓着手。
“张伯,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一辈子都没骗过老爷和我。你看,第一次撒谎便如此紧张,我还能看不出来吗?”孟创口气淡淡地询问,不知道是张伯这个人精是不是装的。
“这个……这个……少爷,别问了,老奴真的不知道。”张伯展现出一副感觉马上要承受不住询问的样子。
“那行,那就不问这个了。那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回来的,老爷最后又说了什么,不许隐瞒,细细道来。”
孟创深深瞥一眼张伯没几根头发的脑袋顶,知道这个思路再问不下去,直接换个思路。
“当时仓库忽然起了火。咱们仓库周围又没有人,护院也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药材烧光。”
“药材快被烧光的时候,来了三五个巡山的官兵,看到仓库烧了都来劝老爷,老爷让我给官兵一人赏一锭银子,他们便走了。”
“看着药材全部烧光,老爷猛地急火攻心,倒了下去。口里还说着:人没事就好。”
“我急忙把老爷扶到墙角,急忙出门找人,附近没有人。幸亏马虽然受惊,但是没有扯开缰绳……”
“老奴只能自己驾马车将老爷往医馆带去,金医师说老爷没什么大碍,急火攻心,让我先带回宅子,他稍后便到。”
张伯一串子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将经过一一道来,没有一丝犹豫。
“人没事就好?”孟创细细咂摸这句话,过来过去都不是滋味,忽然脸色一变,指着张伯,大喝一声,“张伯,你可知罪?”
“哎哟,吓煞老奴。”张伯腿一软便跪在孟创面前。
“老爷昏迷前说的是:人没事就好。分明是老爷已对此事心中明了。”
“我看分明是你勾结强匪,杀死护院,又窃取药材被老爷发现,不得已放火毁灭痕迹,又打晕老爷,如今在此拖延时间,我现在就将你送官法办。”说着,孟创就抬脚往外走,一副堪破真相的架势,气势汹汹。
“少爷,我对孟家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你又怎能如此污蔑老奴。呜呜呜……”张伯匍匐在地上,脑袋磕得“嘭嘭”响。
孟创停下脚步,又折返回来。
看着这个年龄按正常来说可以当自己爷爷的老头如此悲凉,心中也不忍继续。
只好实话实说,硬的来不了来软的,轻声道。
“张伯,我知道。”
“我这样也只是吓你一吓。这么多年以来你的忠心老爷都看在眼里,可是现在只有你一个亲身经历者,我虽然相信,但如今看你犹豫不决,本来的相信也变得不得不怀疑了。”
“虽然不知你为何你吞吞吐吐,我也相信对孟家没有恶意,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将真相老老实实告诉我。”
孟创将张伯扶起来,用手拍去张伯膝盖上和背后的土尘,一脸诚恳。
“少爷……我……唉……其实这是老爷吩咐不让说,所以我才让少爷等老爷醒了再去问。并非老奴不说啊。”
张伯叹口气,擦拭下泪痕,又将脑袋埋到怀里。
“……那你为什么刚才不这么说。”
孟创哑然失笑,暗想一句真是人老成精,还是止住了询问。
“老奴……老奴……刚才有些心急老爷,倒是忘了。”张伯小心翼翼回应道。心中想:
“我这么一说不就摆明说此事有内情吗,你去问老爷,老爷必然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苦也……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嘴巴要严啊。”
张伯幽幽长出一口气,身上也放松下来。
两人正相对而视,便听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张伯,张伯,金大夫到了。”一个护院跑进来说道,又抬手作揖,“见过少爷。”
金医师是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但精神饱满,一双眼睛猎鹰般犀利,抿着嘴。
还没等护院说完话,他紧跟而来。
“闲人门外等候,不得干扰。”金医师毫不客气,旁边的药童抱着一个比他脑袋都大的红木箱子在后面小跑着,红木上的点点金星在火把的映射下极为奢华。
药童关上门,屋里只剩三个人。
“张伯,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老爷要让你守口如瓶,还要编造另一个‘真实经历’来掩盖。”
孟创的眸子亮亮的,听着房子里的细琐声音,在门外等待着。
“唉,老奴也不知啊。接下来的事少爷还是问老爷吧。老奴也要到老爷面前请罪。”
张伯心里愁苦万分,不禁缩缩肩膀,偷偷瞄一眼这个小少爷。
“到底是什么事呢?老爷子不说,要么害怕出事,要么有巨大的利益需要保密,事以密成。但如今大半个家底烧光了,显然没有什么利益可言。”
“那就是只有害怕出事了,是害怕自己出事,还是害怕家里出事,还是我,大哥?”孟创只觉心中一团迷云。
“一切等老爷醒过来再说吧。”孟创满肚子的疑惑,又看看眼前这个圆滑的张伯,一阵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