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当扶元仙尊提出这个问题后, 师徒几人之间凝滞了多日的气氛有了流动的趋势。

“要不……我来？”江隽矜持地咳了一声，望向白锦棠的视线里却难掩跃跃欲试，他性子跳脱，对饲养一只灵兽颇感兴趣, 因此第一个毛遂自荐。

裴和光闻言皱了皱眉, 不赞同道：“师弟, 若我没记错, 你很快就要下山除妖，恐怕没空照顾它。”

江隽一下垮了脸，不服气道：“我可以带它一起——”

“除妖之事岂是儿戏, 万一遇到危险呢？”裴和光无奈摇头，他这个师弟年龄尚小, 少年人不知分寸，让江隽领养灵兽, 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还是由我来照顾她吧，”裴和光看向白锦棠, 温和道：“恰好我近日无事，不必外出。”

“师兄, 你是不必外出，可你很快就要闭关了。”

解明坤双手抱剑, 淡声提醒裴和光：“难道你打算带它一起闭关？”

裴和光神色一滞, 微微蹙眉。

解明坤好像找到了机会，面上还维持着冷酷表情, 口中却好似嫌弃般道：“真是麻烦，既然二师兄和四师弟都没法领养它, 那只好我来了。”

好他个解明坤！江隽瞬间充满怨气地望向三师兄，同门几年, 他难道还不懂解明坤冷酷面具下的本质吗？这家夥天生不讨灵兽喜欢，几次结契都没能成功，好不容易遇到一只见着他不跑的灵兽，可不就卯着劲想抢？

江隽呵呵了：“那可真是太为难三师兄了，真这么为难的话，要不还是让我来养吧。灵兽嘛，想要增长实力，还是得多历练历练。”

解明坤皮笑肉不笑：“它看上去只是个灵兽幼崽，你想让它死？”

一股莫名的硝烟味蔓延开来，江隽和解明坤僵持不下，老好人裴和光难得没有出面说和，栾如烟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插话：“其实……我也可以……”

“唰”的一声，江隽丶裴和光丶解明坤像是才意识到栾如烟的存在，齐齐转头看向她，眼中多了几分惊讶。

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已经被师弟们厌恶至此，连说话都会惹来厌烦了吗？

栾如烟心中苦涩，目光却没有闪避，平静地与他们对视，衣袖下的手指悄然攥紧，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冷言冷语。

江隽的表情果然变得难看，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上前一步，脱口而出的却是：“大师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照顾灵兽啊！”

什么？栾如烟难得有些茫然，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被人关心过了，多少次她受了伤，轻伤也好，重伤也好，所有人仿若都对此视而不见。

不仅是江隽一反常态，就连裴和光的态度也有了些许的不同，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伤痕未消，浑身狼狈的栾如烟，脸上多了几分疑虑，沉眸不知想到什么，竟是转头对扶元仙尊拱手道：“师尊，大师姐刚领了八十雷鞭，是不是该让她修养一下，立即去戒室是否不太妥当？”

无形的血线微动，一直蹲在一旁安静当吉祥物的白锦棠微微眯起眼，望向裴和光的眉心。

那根鲜红的血线，变得暗淡了一些。

云羽凝不在场，对血线的掌控力大大降低，也正因如此，满脑子云羽凝的解明坤丶裴和光丶江隽三人终于能分出一丝神智，注意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栾如烟明明已经身负重伤，却还要被他们拉去戒室继续受罚的这件事。

诚然栾如烟刚刚在思过崖又害了云羽凝一次，但问题是栾如烟已经挨了八十雷鞭，这种情况下再让她去戒室受罚，一定会伤及栾如烟的根骨。

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裴和光虽然也觉得大师姐暗害小师妹不应当，但……

他馀光瞥见栾如烟苍白憔悴的面容，染血的白衣，微微抿唇，只觉心中莫名生出一丝违和感。

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大师姐已经伤成这样，为什么他们刚刚竟然没有注意到？

或者说，是注意到了，心中却满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裴和光还在愣神之时，便听到解明坤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同样的复杂和困惑：“是啊师尊，雷鞭之刑已经很重了，再去戒室，大师姐能受得了吗？”

解明坤也是不懂了，他很想让大师姐去死吗，刚刚送大师姐去戒室，他居然只觉得痛快？他什么时候这么恨大师姐了？

越来越多的疑虑浮上他们的心头，就连扶元仙尊也微微一怔，拧眉望向栾如烟。

恰在这时，一直强撑着站得笔直的栾如烟忽而膝盖一软，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像是脱力一般往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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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得最近的江隽惊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扶，栾如烟胸前的血早已濡湿了衣襟，江隽的手无意按到了伤处，瞬间他满手都是血。

这血好像刺激到了江隽，江隽扶抱着脱力的栾如烟，脸色微变，难掩慌乱：“师尊！大师姐都伤成这样了，要不明天再让她去戒室吧，总得先把伤先治了！”

栾如烟扶着他的手，强撑着还要起来：“不用，我还能……”还能走。

白锦棠一眼就看出栾如烟还想强撑，她不由暗自摇头，大师姐人是不错，就是太一根筋了。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种时候，示弱才是最好的做法。

因此不等栾如烟说完，白锦棠哽咽着打断了她的话：“好多血！呜呜呜恩人你没事吧。”

白绒绒的小兽满眼担忧，慌乱地绕着栾如烟的脚打转，栾如烟心中慰藉，原本还想安慰白锦棠，不料脚后跟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随后栾如烟眼前控制不住地一黑，瞬间软软往下倒去。

昏沉中栾如烟听到了江隽的惊叫声，她好像坠入水下一瞬，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十分模糊，但只是短短几秒，她又破水而出，回到了水面之上。

等栾如烟昏昏沉沉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急速掠向一个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忽然昏倒？

栾如烟晕头转向，等躺到床上，嘴里被塞了一颗复元丹，她的神智才逐渐恢复清明。

想起刚刚莫名一软的膝盖，以及脚后跟的刺痛，栾如烟心中多了几分犹疑，她缓缓睁开眼，看到枕边满眼担忧的白色小兽。

看到她醒来，小毛团子高兴地晃晃尾巴：“恩人，你醒啦！”

刚刚的事，都是它做的？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栾如烟心中不解，本想询问，可这时扶元仙尊仙尊走了过来，伸手托起了她枕边的白色小兽。

清冷的仙人面色冷淡，手中却托着一只探头探脑的毛绒绒小兽，这场景让栾如烟一阵出神。

“你先养伤，三日后再去戒堂领罚。”扶元仙尊淡声道，目光扫过其他三个弟子，轻描淡写地一锤定音：“它……便暂时跟着本尊。”

大弟子伤重，二弟子很快要下山历练，三弟子要闭关，四弟子正处在领悟剑法第三重的关键时期，养灵兽难免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五弟子也被大弟子牵连得受了伤。

这样一来，能领养这只灵兽的也只有扶元仙尊了。

扶元仙尊从未饲养过灵兽，对收坐骑也没什么兴致，他会破例领养白锦棠，纯粹只是想让白锦棠还了那一万灵石的因果，能够安稳修行。

总归只是一只灵兽幼崽，养起来应当不费劲。

也不管弟子们是什么表情，扶元仙尊托着白锦棠转身离去，本想回自己的冲霄殿，想到这小兽有三天没吃饭了，迟疑一瞬，带着它转道去了天武峰。

扶元仙尊已辟谷多年，他的住处自然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倒是有一些珍稀的灵果能吃，但白锦棠修为太低，吃了可能会被灵果中的强大力量撑死。

想快速给白锦棠找点合适的东西吃，扶元仙尊回忆了好些功夫，才想起外门似乎有个五膳堂，专门为尚未辟谷的外门弟子提供带灵气的食物，似乎比较适合白锦棠目前的身体情况。

只是唯一不好的是，他不记得那五膳堂位于何处。

白锦棠不知道扶元仙尊为何渐渐停下了脚步，大佬的心思总是很难猜，白锦棠选择直接问。

她抖抖耳尖，好奇地问：“仙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扶元仙尊淡淡道：“带你吃些东西。”

白锦棠一听就精神了，直起上半身：“仙尊是要去五膳堂吗？”

扶元仙尊垂眸看向她，有些许讶异：“你知道这个地方？”

“知道，今天有好心人带我去那里吃过东西。”白锦棠顺便给自己之前编的故事打了个补丁：“是一个叫柳双宜的好心人，因为我在五膳堂吃过东西，所以才不饿，可曹长老却误会了，以为我偷了他的灵石……”

柳双宜？扶元仙尊对这个弟子有点印象，似乎是于长老新收的弟子。

白锦棠这么解释了一番，扶元仙尊更对曹长老之流嗤之以鼻：“破虚宗算是没落了。”

什么阴险之辈都能当长老。

听到扶元仙尊的嘲讽，白锦棠稍微有些心虚，破虚宗风评被害——不对，托某道君的福，破虚宗之前就没风评了！

确认白锦棠吃过东西，现在还不饿，扶元仙尊便带着白锦棠回冲霄殿。

白锦棠浑身的绒毛被高速飞行时的狂风吹得一团乱，一张嘴就灌了满嘴的冷风，直到来到扶元仙尊的冲霄殿，白锦棠才得以问出刚刚想问的问题：“仙尊，破虚宗从前很强吗？”

扶元仙尊托着被风吹得无比凌乱的毛团子进了大殿，淡声道：“破虚宗曾被称为修真界第一宗。”

“现在破虚宗不是第一宗了吗？”

“名存实亡。”

白锦棠被放在白玉桌上，得到了一句这样的回答。

白锦棠不由陷入了沉思。

破虚宗曾是修真界第一宗，后来却名存实亡，白锦棠本能地觉得，这事一定跟寂虚道君脱不了关系。

白锦棠思索的功夫，扶元仙尊已经在蒲团上盘膝坐下，手中掐了一个诀，像是要开始修炼了，但没过一会儿，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重新睁开了眼。

一本厚重的书忽而从天而降，落在了白锦棠的面前。

嗯？

白锦棠探头，看到这本书的书名——《妙法心经》。

她茫然地擡起头，疑惑地望向扶元仙尊，不太明白扶元仙尊的意思。

其实扶元仙尊是突然想起来，这冲霄殿中没有消遣之处，他怕这只灵兽感到无聊，故而给它找点事做。

灵兽幼崽微微歪头，小小的眼睛里写满大大的疑惑，看上去格外的灵动，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卸下防备心，扶元仙尊顿了顿，交代道：“这是一套运转灵气的心法，适合灵兽修习，本尊修炼时，你可以学一学。”

原来是这个意思，白锦棠双爪搭在书上，点头答应了下来。

看上去还算乖巧，扶元仙尊暗自点头，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不擅长饲养灵兽。

白锦棠被扶元仙尊安排到侧殿，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一会儿《妙法心经》，听玄天卷说扶元仙尊的神识没再扫过来后，这才偷偷拿出了玄天卷。

翻开，玄天卷的“异物志”板块上出现了新的一页。

名称:麻醉针

麻醉，能让对方暂时失去意识。

时效:10秒（元婴以下，元婴以上效果递减）

——正是她在江隽丶解明坤丶裴和光三人争夺领养权时画的小道具。

说是麻醉针，其实只是一根细细的银针，画起来很方便，只需用爪子划拉一根细线。

栾如烟受了八十道雷鞭，强行去戒室受罚，后果不堪设想，反倒正落入了云羽凝的圈套当中，白锦棠当然得想办法拖延，为栾如烟争取到疗伤的时间。

说起栾如烟，白锦棠的那些小动作瞒得过别人，估计瞒不过她，白锦棠接下来还要找个时间专门跟栾如烟谈一谈，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还有解明坤丶裴和光丶江隽三人，江隽身上的血线最红，显然被控制的程度最深，据玄天卷所说，当血线红到极点时，气运之子就会被吸干所有的气运。

所以白锦棠有理由怀疑，云羽凝恐怕会在江隽下山斩妖时对他下毒手。

必须得跟着江隽下山才行。

白锦棠苦恼地思考该怎么搭上江隽这条线，但白锦棠没想到，还没等她这边有行动，江隽先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