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开春天气一暖和, □□洞工地又开啓新的忙碌。姜崖还要忙着找人评估村西那十几套老房子的结构安全,同时还要请人设计内外装修的风格,加上景区工地上各项工作的收尾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所以更忙得脚不沾地, 没有片刻休息时间。
忙归忙,姜崖还抽空去县高看了一眼竹小蝶, 把母亲姜春准备的各式小零食送过去。竹小蝶万万没想到姜崖会出现在教室门口,挺拔如白杨的他惹眼极了,全班人包括隔壁班的人都来围观,纷纷打听这位年轻男士和竹小蝶的关系。
竹小蝶红着脸从姜崖手中接过零食,本想请他在学校食堂吃顿饭, 可他实在太忙了,把零食递给他后便走了。
她看着姜崖的背影好半天,同桌一脸八卦地等着她解释。她一个字也不说, 反倒是把自己几乎埋在零食里,肩膀抖个不停。
安志勇经过数次测试终于把风洞体验装置搞出来了。他兴奋地喊上姜崖丶宋香巧等人跑去风洞实验。按照原先的设计思想,这个装置需要投入硬币,利用羽毛在装置中飞舞的速度来展现不同等级大风的威力,然而安志勇还是觉得这种体验方式太过简单, 游客只能通过眼睛观察,并不能切身体会到风的力量。
由此, 他调整思路,用一种特质装置将风洞的风吸收进来, 人直接站进去,鼓鼓大风出来, 衣服飞扬,甚至身体被吹得东倒西歪, 在保证游客安全的基础上,让游客用身体感知风洞的威力。
大家夥一听这玩意竟然真被安志勇给造出来,纷纷跟去洞里体验。尤其像竹兴文等平日里看不上安志勇的,跟在队伍的最前面。
这装置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卡在风洞的洞口。安志勇让黑蛋先进去试一试,他是小孩子,体重有限,更能感知风洞力量。黑蛋一点也不怕,倒是竹兴文不停地跟安志勇说,要是万一出了问题他要负全责。安志勇老神在在,一口答应竹兴文的要求。
姜崖在旁看着安志勇啓动开关,瞬时风鼓进装置,这才是五级风,黑蛋的衣服被吹得飘起来。黑蛋隔着玻璃朝大家挥挥手表示无碍。安志勇继续加大风力,黑蛋陡然往前踉跄两步,不过好在他下盘稳,还是没有被吹倒。大家都看得心急,还真想看看所谓的十级大风,到底能把黑蛋吹上天不?
安志勇摁下十级大风的按钮,黑蛋饶是早有准备,还是被一瞬间吹得东倒西歪,要不是抓紧装置里柱子,怕是立马要被刮撞到玻璃墙壁。
这下大家即便是旁观也看出这装置确实能表现出风洞的力量。好几个人都叫嚷着想去试试看。
安志勇和姜崖相视一笑,虽然装置有些简陋,但好歹功能完备,基本实现了既定的目标。
竹兴文悻悻然看着大家夥围着安志勇夸个不停。安老头这下算是赚了脸面,姜崖答应他以后这玩意的收入要分他一半。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开始算钱,算着算着,他心里更酸了……
姜崖提醒安志勇要赶紧去申报发明专利。安志勇有些为难,他也想到这一层,可申报发明专利不光手续麻烦,而且还需要一大笔钱,他手头上实在紧张。本来这半年他专心研究风洞装置,也没出门打工挣钱,早被老婆嫌弃地半死。现在不进还出,真没法给老婆交代。
姜崖像是看出他的难处,笑道:“你先申报,回头我看看县里有没有关于发明专利的奖项,帮你申请一下。”
安志勇一听,当下激动起来。有姜崖这句话,他是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不过我们还是要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字。”姜崖道。
安志勇腼腆地笑了下,“我倒是有几个名字,看大家夥啥意见?”
他说出三个名字:风漩涡丶风神丶飞天等。
姜崖沉吟片刻,说:“不然就叫风神吧。”任尔东西南北风,皆收敛在我这里。
*
从工地回来,竹兴文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姜崖身后,他到哪,竹兴文就跟到哪。两人不远不近,姜崖一回头就看见t竹兴文,而竹兴文立马扭头,装作看风景,死活不跟他对视。
姜崖也不催,反正忙自己的。竹兴文就跟小尾巴似的怎么都能看到影子。
一直到太阳落山,竹兴文总算期期艾艾地凑上来,挡住了姜崖的去路。
姜崖笑道:“兴文叔,干嘛,要请我吃饭?”
只竹兴文没好气地说:“你工资比我高多了,干嘛我请你吃饭?”
姜崖耸耸肩,不再吭声,让他说话。
此时人来人往的,村里人都着急往家赶着做饭。大家见到姜崖都纷纷打招呼,有不待见竹兴文的,见到他拦着人家姜崖还不忘揶揄两句,让他不要找姜崖麻烦。
竹兴文脸臊得慌,咕哝着说我有正事!正事!谁成天没事干找姜崖麻烦。
姜崖耐心非常多,默默等着。
“开春也没下一场雨啊。”竹兴文开始谈天气。
姜崖笑着点头说是。
“今天安志勇那玩意确实还挺厉害的。”竹兴文继续扯。
姜崖还是笑着点头说是。
竹兴文见姜崖压根不反问,也不提问,自己先急了,“你说你这小子,到底多大岁数,这么沉得住气。我都跟了一天了,你也不问问原因?”
姜崖气定神闲地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竹兴文嘿了一声,十分不喜欢姜崖拿捏着他的这种感觉。
他把姜崖拉到一旁,小声地说:“就你前段时间提的那个乡村医生的事……”
姜崖就知道他要说这件事,故作不明白地哦了一声,“那件事啊……晚了……”
竹兴文一听晚了,顿时肠子都后悔绿了。他在家犹豫啊纠结,从刚开始的不乐意,到后面的乐意,至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现在等他终于想明白了,结果晚了。
他当场拉下脸,朝地上狠狠地跺了一脚,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姜崖在后面缓缓道:“上一期乡村医生确实晚了,不过后天是下一期乡村医生的培训开始时间。”
竹兴文一颗坠落的心陡然又跳起来,他猛然回头,瞧见姜崖笑个不停。
“你这小子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姜崖摊手,“兴文叔,你不也没什么耐心听我讲吗?”
竹兴文急冲冲凑到姜崖面前,连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在哪培训?上几天课?上课的内容是什么?老师都是从哪里来的?考试难不难?
看来确实在家想好来的,一来就问了很多关键问题。
姜崖早都帮他打听好了,一一回答。
竹兴文一听说包吃包住,还包学会,整张脸都笑开了花。要说还是政策好啊。
县里也是充分考虑到大家平时里忙着农活或打工,要是脱産培训还要自掏腰包,怕是没几个人愿意报名。
“只是我家黑蛋没人照顾啊。”竹兴文叹气道。
姜崖知道这人说这话纯属故意。黑蛋平时在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自从竹小蝶去了县城上高中,家里的饭都是黑蛋做的。竹兴文从不插手。
姜崖也不戳破,笑道:“我会跟香巧姐说一声,让她抽空看着黑蛋。”
竹兴文这下开心坏了,忍不住拍了拍姜崖的肩膀,“你这人确实是干实事的。”
别人可能一个月就能看出姜崖干实事,而竹兴文花了快八个月。
姜崖笑起来,“那行,兴文叔,你抽空去乡里填个表格,我们把你名字报上去。你这几天做好准备,提前去县里报道。”
竹兴文美滋滋地点点头,这下也不小气了,非要拉着姜崖去他家吃饭。
姜崖哪里肯,连推带拒地找借口跑了。
翌日清晨,竹兴文难得大清早跑来乡政府找姜崖签字报名。就连王学海也忍不住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连竹兴文这样的人都开始求上进了。
姜崖当然知道竹兴文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转变。但凡人还没有懒到极致,看着身边那些自己看不上的人都能有一番作为,自己那颗沉寂的心总会有所松动。他不是没看见竹兴文昨天在山洞里看着安志勇那两道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
环境影响人,此话不假。
竹兴文高高兴兴签了字,还专门跑到姜崖办公室朝他打了声招呼才走。
还没等二十分钟,竹兴文一脸怒气地冲了过来,直接双手拍在了姜崖的办公桌上。
姜崖被震得双肩一抖。
王学海不乐意了,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姜崖!我们金竹村人哪里对不起你了?”竹兴文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说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连安庆生那老家夥都说自己要是有闺女的一定把你招成上门女婿……你都是我们村的一份子了,怎么能干吃里扒外的事情?”
吃里扒外?这词像是刀子一样扎在姜崖的心上。
他稳住心神,沉下脸,“兴文叔,你先把事说清楚。”
竹兴文两眼瞪得比铜铃大,“我刚才碰到梁家洼那群怂逼,他们说他们村的溶洞明天就要开园了……”
姜崖心下一沉。梁家洼?溶洞?
开过年他忙得晕头转向,确实好一段时间没去梁家洼转转。
梁家洼去年发现的溶洞比□□洞小很多,当时老支书梁有仙倒是提过也想开发搞旅游,但这事一直也没个定论,怎么才过去一个年,就要开园了。
竹兴文见姜崖不吭声,以为戳到了他的肺管,立马跳着喊道:“姜崖,明明是我们金竹村先发现溶洞,我们也投了好多钱和人在上面,怎么能让梁家洼的人抢先?你还说五月份开园,我看等我们开园,这黄花菜都凉了。”
王学海实在看不下去,死活拉着竹兴文坐下,耐着性子说:“事情搞清楚前你先别吵别骂,行不行?”
竹兴文就是个暴脾气,他可以在村里和姓安的斗得你死我活,一旦事情不利于金竹村,他一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护短的。
比如现在,梁家洼偷偷摸摸也搞了个溶洞,到时候游客都跑到它那边,谁还愿意来金竹村。
到时候梁家洼的人不是天天骑到他们头上拉屎拉尿了?
徐洪福听到吵闹声,从外面赶进来,听姜崖汇报了情况,索性现在大家一起去梁家洼看看。
竹兴文一听也要去。
姜崖知道拦不住,便叫王学海把车开上。
一行人刚到了梁家洼,便看见宋香巧丶安庆生等乌压压好些人已经等在了村口。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这么大的事,肯定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姜崖一贯的态度。
梁家洼的人也乌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双方人马,各站一边,一时间气氛有些焦灼。
见乡政府的人来了,梁家洼老支书梁有仙上前斥道:“你们看看,金竹村的人没事跑来我们这里胡闹。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可不怪我们。”
他话音刚落,安庆生不乐意了,“我们是来讲道理的。你们别想把什么屎盆子都忘我们头上盖。”
这话一下子把双方的怨气都挑了起来。一时间吵闹声层出不穷,炸得姜崖耳朵疼。
上次安庆生在两村交界处桃花沟养猪,就引起两村吵闹,差点闹出大事。
现在因为搞旅游开发这件事,又把火给点起来,怕是一时半会灭不了火。
“你们明明知道我们金竹村花了这么大代价搞景区,你们倒好,偷偷摸摸地先开园?哪有这样的道理?”安庆生跳起来大骂。他花了那么多钱搞农家乐,还投了点钱和安思源一起搞民宿,没见过几个游客的脸,就被人截胡了生意,这口气是怎么都咽不下去。
同来的其他金竹村人也明白梁家洼人不厚道,抢生意,断人财路,这形同杀人啊。
梁有仙呵呵笑,“什么叫我们偷偷摸摸开园?都靠的是一片山,一淌水,凭什么只允许你们村挣钱,我们就不可以?”
说到这里,他没好气地说:“我们不像你们,天天扒着乡政府,跟狗腿子似的要钱要东西,我们靠自己本事搞开发,你们还有脸跑来吵?”
老头嘴巴毒,一下子把在场所有非梁家洼的人都得罪了。
包括徐洪福丶姜崖和王学海等乡政府的人。
按照梁有仙的说法,还是在怀疑金竹村和乡政府某些人之间有利益输送。不然像姜崖这样的人,怎么天天往金竹村跑,其他村连去都不去。
竹兴文气坏了,脱了鞋子就往梁有仙身上砸去,“谁是狗腿子?谁要钱要东西?”
他t的破皮鞋一下子砸在躲闪不及的梁有仙身上,这下像捅了马蜂窝,双方人立马推搡起来。
姜崖赶紧上前拦住竹兴文,省得他把另外一只砸谁头上去。
宋香巧也急了,大喊着冷静冷静。
梁家洼现任支书叫梁才旺,刚得知消息才从其他地方喘着气跑回来,见状吓得腿都快软了,赶紧冲进人群拦着自己人。
“不要打!不要打!有话好好说。”
徐洪福拉着梁才旺,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梁才旺刚想张嘴解释,却被梁有仙拦着。
“我们梁姓先祖从三百年前来这里开基建业,祖上多少厉害人物也就不提了。承蒙祖宗保佑,我们在这山里发现了溶洞……”
竹兴文呸了一声,“民国闹饥荒那会,要不是我们竹姓老祖宗好心给你们姓梁的一袋面,哪还有你们这群人?别在这扯犊子。”
梁有仙冷哼一声,“你们怎么不说六十年代闹大旱,要不是我们梁家洼让你们过来挑水喝,你们村的人是不是早都渴死了……”
双方说的都是实事,可此刻谁也不想谈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恩情。
“承蒙老祖宗保佑,我们在这山里发现了溶洞。而且啊……”说到这里他得意洋洋,“有人拿出一千万要包下这座山,搞旅游搞开发。这运气是挡也挡不住啊。”
一千万?包山搞旅游开发?
姜崖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徐洪福也听得莫名其妙。
这么大的事梁家洼的人竟然沉得住气,没往外传。
怕就是害怕金竹村的人闹,所以才秘密行事,不吭不说地马上就要开园了。
安庆生和竹兴文万万没想到梁家洼竟然走了狗屎运招商成功了。之前他们刚知道梁家洼也发现溶洞,十分担心对方抢生意,可过去好几个月也没有任何动静,这事谁也没再提了。不成想,人家暗戳戳地竟然招来了主动投钱的金凤凰。
一千万?那得多大的老板才出得起啊。
难怪梁有仙身板硬得像铜墙,气定神闲的样子看着气人。
姜崖沉声道:“梁叔,这家投资商叫什么名字?合同签了吗?”
梁有仙摆摆手,“你们乡政府就不要管了。合同我们肯定是签了,这家投资商是我儿子朋友的朋友……知根知底的,反正呀,人家已经结结实实地投钱了。”
姜崖见他油盐不进,“既然明天就要开园,不如请我们过去参观参观?”
“凭什么?这是我们村的事,你们乡政府不要管。”
“对啊。别偷学过去,到时候拦我们的财路。”
“别想去参观!咱们各干各的,看谁本事大。”
梁家洼的人不依不饶,死活不愿意姜崖他们过去参观。
“谁他妈愿意参观啊。求我们去我们都不去。”
“就是。这事你们村做得不厚道。到时候让竹坑乡的人都评评理,以后看你们村的人还有脸上街赶集?”
双方全被情绪夹裹着,说出来的话全是戳人心的挑拨。
说着说着竹兴文准备又脱鞋砸人,宋香巧死活把人摁住,她回头万分无奈道:“咱们一个山这边一个山那边,擡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能都好好说话啊。”
梁有仙自持身份,他是在场年龄最大的,冷着把竹兴文刚才扔过来的鞋子又扔到他脚下。
“是你们金竹村的人闹上门来,先把这脸给撕破了。”
他说这话没错,宋香巧叹气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总要想办法解决是吧。”
梁有仙瞥了一眼姜崖,“既然都来了,来了都是客。那就大家一起过去看看我们梁家洼的溶洞。”
他有意显摆一番,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反正明天开园,一切准备就绪,等明日大把的钱进来,金竹村的人就是气死也得接受。
事情能瞒到明天开园才闹开,对此他十分满意。
一行人跟着梁有仙和梁才旺朝溶洞去。
梁有仙一路上都在说这位从天而降的有钱老板多豪气,二话不说先是给村里一人分了一千块。还说以后像这样的好事会天天发生。
梁家洼的溶洞在村西,与□□洞其实一个溶洞,只不过中间被巨大的山石阻挡,估计再过几万年,这些阻挡就会被侵蚀,两个洞变成一个洞。
沿途红旗招招,一路引至洞口。稀稀拉拉几个村民还在做最后的打扫。
洞口临时搭建了一座小房子,一根长长的栏杆挡住了去路。挂在墙壁上的一张黑板上写着一行字:门票20块钱。大小同价。
有个精明的男人从房子里钻出来,看到这么多人来了,当下高兴地搓手,“来来来,看天下第一奇观,只要二十块钱啊。”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想钱想疯了!”
梁有仙给对方解释说这都是乡里邻居,不用收钱。
那人笑脸转黑脸,冷道:“梁叔,咱们可是说好,谁来都得收钱。不然我不好像章总交代。”
姜崖看出这人应是章姓投资人派来管财务的。梁有仙介绍说这人叫冯名。
梁有仙当然不敢得罪大财主,讪笑两声,还想解释解释让对方通融通融,结果冯名油盐不进,死活不肯让这么多人进去。
梁有仙面上有点挂不住,他们梁姓人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现在连自家的山都进不去。
姜崖越看心越沉,恰好徐洪福也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又什么话也没说错开。
“梁叔,你这山洞可是全部承包给我们章总。说实在话,即便是你现在站的地方不姓梁,它姓章。”冯名笑嘻嘻地说着,“我喜欢把丑话说到前面,梁叔你可别生气啊。”
安庆生这下回过味来了。合着梁家洼直接把这溶洞卖给了这个大老板。什么一千万不一千万,全是哄小孩的。就这收门票的破房子一千块都花不到。再看看进洞口这路,现在看来还好,等下雨天雨水一浸泡,游客的鞋子全要遭了殃。
梁有仙被冯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面子,气得脸都快绿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梁家洼的老支书,即便是章老板亲自来,也不敢这么怼他。
姜崖走到冯名面前,“你数数这里有多少人,要收多少门票。记得开□□给我。”
冯名听了前半句正乐着呢,一听后半句当即嬉笑道:“还要□□?这还在试运营期间,□□就算了吧。”
废话。开□□还要给国家交钱,他傻才给姜崖开□□。
“没□□?”王学海乐了,“我觉得你们明天开不了园啊。”
徐洪福点点头,“还是请市场丶卫生丶地税的人过来检查一下。该办的手续必须办好,该走的流程必须走。”
冯名一下子反应过来,合着这几个人不是村民,是政府的人?
他这人机灵,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很多手续都不合规,他这收门票的房子油漆还没干呢,章总着急收钱,催命似的催他。
“哎呀,早说嘛。请进,请进。都是自己人,想进就进。”冯名立马改了话风,赶紧喊人把杆子擡起来。
姜崖没搭理他,请徐洪福先进,其他人随后跟上。
梁家洼的溶洞比□□洞小很多,但也有自身优点。比如它这层层叠叠的石幔,规模就比□□洞大很多,其中还有一根巨大的石柱,像孙悟空的定海神针似的矗立在石幔之中。
只是,这洞内的灯光稀稀拉拉,零零散散,并没有把特色充分表现出来。而且很多电线外露,这洞中常年潮湿,时不时还有水滴落下来,万一走电……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所谓的游览道路修得坑坑洼洼,一会高一会低,而且很多地方直接简单粗暴地用水泥挖坑填出台阶,从根本上破坏了溶洞的地质结构。
宋香巧丶安庆生还有竹兴文都是看过□□洞内的装修的,非常清楚两相对比,到底谁做的好,谁做的差。
方才还烧上眉毛的焦虑一下子全没了。
姜崖越看心越沉。只走了一小段便往回走。
冯名还喊着说后面景色更好,姜崖握紧拳头,不想多说一个字。
走到洞外,他缓了一口气。
好一个梁有仙,闷声干大事,结果干成了这样。
“姜崖,你说□□的事,可以缓点办不?”梁有仙就想在□□洞开园前把自己村里的溶洞先开门营业,所以着急地不行。早知道就不和金竹村的人硬怼,现在可好,惹了一堆麻烦。
“明天是个好日子。我找算命先生专门算t过。大吉!”
姜崖沉声道:“梁叔,合同在哪?我要看看。”
梁有仙皱眉,“都这个节骨眼了,看什么合同?该签的都签了。”
冯名也生怕耽误明天开园,赶紧附和道:“合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章老板也是本着扶持大家发展的角度,说好给的钱一分钱不会少。”
姜崖伸出手,定定道:“梁叔,合同在哪?”
梁有仙不知道姜崖到底要做什么,“给你看了合同,你们乡政府就不要阻拦我们明天开园!”
姜崖没接话,非要看合同。
宋香巧让金竹村其他人先回家,她带着竹兴文和安庆生一起,跟着姜崖他们去村支部看合同。
姜崖翻看着合同,越看脸越黑。
最后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冷声道:“梁叔,你太糊涂了!”
姜崖很少发脾气,哪怕遇到胡搅蛮缠的,也尽可能好言好语劝道。
可眼前这份合同让他直接失了分寸。
梁有仙虽然心高气傲,但不是糊涂人。他赶紧从姜崖手中夺过合同翻看着,“有啥问题啊?”
这合同问题大了去了。表面上看章老板本着扶持梁家洼发展的目的,其实全把他的心眼和精明合理地隐藏在里面。这么大一个溶洞,章老板用区区二十万一年的租金承包下来。
二十万块,看起来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梁家洼数来数去也就两三百人,每人一年可以分六百块钱呢。一家四口一年光从这里就可以分到两千多块钱。在地里刨一年粮食才能挣几个钱。两相对比,梁有仙便觉得这笔买卖可以。
况且梁家洼一份钱也不用出,搞溶洞开发的一应设施成本全由章老板承担。他们梁家洼人只需要坐在家里便可一年收到这么多钱。金竹村人搞那么大阵仗,自己还要费劲搞农家乐,搞经营,还没赚到钱要先投入钱,看着都费事,也不靠谱。万一赔钱了呢?
梁有仙并不觉得自己这合同有任何问题。摆明赚钱的买卖,谁不签谁傻。
姜崖听梁有仙逼逼叨叨地解释了一通,忍着气说:“梁叔,你有没有让懂法务的人看过这份合同?”
梁有仙当然知道姜崖本身就是学法律的,但他害怕姜崖偏袒金竹村,不让梁家洼搞溶洞开发,所以压根没想着找姜崖。
梁叔讪笑着:“这章老板是我儿子朋友的朋友,知根知底的……”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
姜崖翻到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合同上写着,若梁家洼溶洞景区一年门票收益不足以覆盖租金,梁家村支部需承担收益缺口。”
梁有仙一愣,这合同好多页,每张的字密密麻麻,他拿着老花镜看半天也看不清楚。反正他就看清楚章老板一年要给梁家洼付一年二十万的租金。只要这个金额没错,就没问题。
可现在……
徐洪福恨铁不成钢,“梁叔,人家给你挖了坑,你想都没想,往里面跳。”
他们産业办见过太多这种不平等合同,表面上看你好我好,可一旦不满足某些硬性苛刻的条件,那被算计的一方将会赔得血本无归。
竹兴文揶揄道:“一年这溶洞挣不到二十万,你们要赔钱的。”
梁有仙傻眼了,梁家洼哪里来的钱赔?不是说好他章老板自己投钱自己挣钱,然后每年付梁家洼租金就好了吗?
姜崖翻到另外一页,从密密麻麻的条文里挑出一行来,“甲方对溶洞开发拥有全权开发运营资格,乙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
梁有仙:“这也有问题?人家拿去搞开发,当然他们说了算。”
姜崖忍着火说:“谁家把姑娘嫁出去就不管不问了?哪怕婆家虐待?”
宋香巧丶安庆生丶竹兴文这些人一听就懂。当时搞□□洞开发,本来洞口太小影响施工,姜崖千叮咛万嘱咐死活不让施工队把洞口炸开,偏偏费了好大劲花了很多钱从侧面另一个溶洞搞了施工便道进去。
还有,当时施工队不按图施工,非要在山上修水泥路,姜崖逼着施工图返工,哪怕增加施工成本。
诸如此类的事,潜移默化地在金竹村人心里发芽生根。
舒适的自然环境丶天然溶洞景观丶充满负氧离子的空气,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可大眼看去,梁家洼的溶洞到处都是被破坏的人工雕琢的痕迹,游客还没来呢,自己先破坏一部分。
再说这姓章的老板眼瞅着就是钻钱眼子的人,一心只想收门票,像割韭菜似的,能赚一年是一年,压根不管后面的事,更不可能想着给梁家洼留下一处完好的青山绿水。
说好的投资一千万,自然也是说着哄人玩的。就现在他投进来的钱怕是几十万都没有。不过是用每人一千块的低成本就把全村人给笼络住了。这成本也太低了。
梁有仙越听越心慌,四顾茫然,全是看他笑话的人。忽然他看见梁才旺,他戳着颤抖的手,喊道:“才旺,你是村支书,这合同是你签字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梁才旺一脸郁卒,他虽然是村支书,可谁都知道全村人还是听梁有仙的话。他不过是个挂牌的吉祥物而已。
章老板是梁有仙儿子找来的,合同是梁有仙说能签,他才签的。现在出了问题,又要他来背锅。
“叔,这合同是你说要签的……”梁才旺刚说半句话,就被梁有仙打断。
“这合同上签的字是不是你的名字?”
梁才旺委屈,丧着脸说:“叔,你现在把我推出来也顶不住事啊。我可没钱赔。”
安庆生突然觉得金竹村人跑来闹简直可笑极了。对方是个烂坑,自己是个金窝窝,两相对比,这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竹兴文也抱有同样的看法,他朝安庆生挤了挤眼,两人难得双双松了口气,各自坐好继续看戏。
梁有仙这下慌了,看着徐洪福,又看看姜崖,憋了半天问:“那现在怎么办?”
姜崖沉着脸站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一把扯开门,冯名猝不及防一头扎了进来。他踉跄两步,带着讪笑打着哈哈道:“哎呀,都在啊。”
这不是废话吗?他原本也想跟进来,可姜崖让他去给章姓老板打电话,让他立马赶过来。现在想必电话打通了,他又赶紧回来想偷听点重要信息出来。
“你老板什么时候来?”王学海追问。
冯名耷拉着眼睑,一脸歉意说:“我们老板在省城陪大领导考察呢。实在没时间。”
他故意用大领导三个字来提醒姜崖等人,不要不识好歹。他们老板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投资已经算是最大的恩惠,还想在鸡蛋里挑什么骨头?
“我保证,一旦我们老板得空了,一定来这里拜会各位啊。”冯名拍着胸脯保证道。
姜崖摆摆手,“你别说这些虚的。”
他把合同丢到他面前,沉声道:“这是霸王合同,是不平等合同!梁家洼从现在起要收回溶洞开发的一切权利。明天开园这件事更别想了。”
他这话惊得梁有仙浑身抖了又抖。事情急转直下,让他没有片刻缓冲时机。
明天就可以开园挣钱,在这节骨眼竟然要把景区关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他嘴巴张了张想再挣扎两句,被徐洪福摁住了胳膊。
冯名陡然变脸,冷笑道:“你说不开园就不开园?你说收回权利就收回权利?你说合同是霸王合同就是霸王合同?你是天王老子吗?什么都要你说了算?”
姜崖不急不缓地说:“首先,你们在合同条款上只规定你方的权利,故意把对我方的权益用小字形式隐藏于条文中,并没有和我方进行商讨洽谈便附注合同上。我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你方签订合同。此举违法。其次,合同中我方签订的名字只有村支书梁有旺一人。签字主体不合法。溶洞属于集体用地,是集体财産,必须要超过三分之二的村民或者三分之二的村民代表同意才能签订承包或是租赁合同。梁有旺即便是村支书也没有权利签订这个合同。”
说到这条时,梁有旺眼皮跳了又跳。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幸好是他签字,不然把全村人卖了都不够赔章老板钱。可他这村支书不论是无知还有有意,他现在涉嫌集体财産损失的罪名。
瞬间他的双腿开始发软。t
冯名眨了眨眼睛,从他被章老板排到这里,他心里便存着不屑与骄傲。这种破地方,真是求他来都不愿意来。村里人一个个土兮兮的,吃的用的穿的全土得掉渣,人也蠢笨,他随便糊弄一下他们全信。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还有像姜崖这样门清儿的人。这小子看着年轻,可是不卑不亢,一点也不怕他丶章老板以及章老板手里的钱和背后的关系。
“最后,溶洞属于集体用地,不管是承包还是租赁,都必须经过土地丶住建丶还有旅游等相关部门审批批准。你们只是和梁有旺签了个合同,就开始投钱建设,严重破坏了溶洞的地质地貌,你们做好赔钱的准备吧。”
姜崖最后一句斩钉截铁,一锤子砸在冯名的心上。
他脸色煞白,过了好半天才颤着声音说:“这……这,你说这些没用。我们章老板投了这么多钱,全是真金白银……”
原本他兜里还塞这一叠钱,章老板说了不行就拿钱堵这些人的嘴。他的手在兜里摸了摸,脸上被姜崖的话打得噼里啪啦,实在不愿意再拿钱出来哄这些人。
他冷笑一声,“那行。咱们法庭上见。”见姜崖这么坚定,怕是只有走法律裁决这条路了。
梁有仙和梁有旺面面相觑。在他们心里,以和为贵,闹到法庭是最后不得已的法子。再说他们确实拿走了章老板的先付款:每人一千块,这要从大家口袋里再返回去,那不是要人命?
姜崖淡笑起来,“我们奉陪到底。”
“姜崖……”梁有仙站出来还想说两句,徐洪福打断他,“关于这件事,乡里会啓动问责机制,到时候有你们说话的机会。”
梁有仙和梁有旺双双变了脸色,这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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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梁家洼出来,宋香巧丶安庆生和竹兴文三人都心有馀悸。想一想后背就起了凉意。
当时□□洞刚被发现的时候,倒是有不少像章老板这样的有钱人想承包搞旅游。姜崖把关后全部否定,最后才由县里成立城投公司牵头投钱建设。若是当时选上一家投资商,万一这家投资商跟章老板似的就想着赚几年快钱,最后留下一个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溶洞还给金竹村,村民赚了一点点小钱,而投资商则拿着大钱跑路。这还有苦说不出,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姜崖的计划从来都从增加村民收入出发,□□洞本来就是大家的,就该大家一起赚钱才是正途。
原来他们不懂,现在看了梁家洼的情况后,他们三人这下全懂了。
竹兴文忍不住抽了根烟,在烟雾缭绕中他感叹道:“要说咱们金竹村还是有点运气的。”
安庆生凑过去也点了根烟,幽幽道:“祖宗保佑呢。”
宋香巧想到方才梁家洼两任村支书快要黑掉的脸,她忍不住叹气。要说人啊,千万要拎得清,不要被眼前一点蝇头小利给迷晕了眼,到头来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要是梁有仙愿意开诚布公地找乡里找姜崖商量这件事,肯定不是眼前这个困境。
只可惜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