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嗯?
顾明宣心里一动, 之前就已经确定,这救世进度应该是和傅幸臣相关。
她眨了眨眼:“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窗上映着雪光,屋子里亮着灯光, 光线过于明亮, 在顾明宣的眼底投映出明媚的光。
像夏天清澈溪流上折射的水光。
傅幸臣的呼吸骤然一紧, 眼神里却透出一股野兽般的凶狠, 那是掠夺的意味——就算动情又如何?身在无间地狱, 这是老天爷送到他面前的飨食,他为何不饱餐一顿?
想要他痛苦吗?想要他爱别离求不得吗?
来啊。
他有什么苦不能受?
顾明宣只觉得他手上一用力,就把她拉近到怀前。顾明宣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灼热的呼吸,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眼神简直像是要直接一口把她连皮带骨吞下去。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迅速升温, 顾明宣的呼吸有点错拍,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点发颤:“小丶小心伤口……”
啊……不单发颤还嘤嘤小!顾明宣脸上爆红, 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那那个我是说你的伤口得上药,这种时候可不能干别的, 最好是禁欲,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伤好了有多少干不得,是吧——”
顾明宣越说越嘴瓢,越说越绝望……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但傅幸臣那想吃人的眼神慢慢缓和下来, 他体内那头看不见的野兽渐渐重新化为人形。
他松开她的手, 另外接过她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药罐:“我自己来。”
“好,好。”顾明宣再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你去歇息吧,你也是病人, 先养好你自己的伤。”
“好, 好。”顾明宣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只只会啄米的小鸡。
顾明宣忙不叠退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屋内, 傅幸臣垂下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深深的阴影。
是啊,这个世界就是他的地狱,所有人都是刑具……但她不是。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让她好好来这世上一游吧……何必拉她一起入地狱?
“砰”,才关上的房门忽地打开,顾明宣快步进来,手里多了只方正的扁盒子,塞到他手里:“差点忘了,你伤成这样,必须吃抗生素,以免感染。”
傅幸臣从未见过这样的纸盒,异常精巧,就和当初在宫里用来寻找足迹的“神物”一样是来自于她的世界。
顾明宣已经转头倒好了水,见傅幸臣只顾着看药盒,居然没有拆开来拿药:“这时候发什么呆啊?你先吃,吃完我再跟你解释。”
傅幸臣“嗯”了一声,却依然没有打开的意思。
“快点啊大哥,我也不知道时效能有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反正能消化一点是一点。”
傅幸臣把盒子往她面前一递:“你来吧,我手疼。”
“……”刚才就不疼了?还那么大力气。
顾明宣不跟伤员计较,把药片取出来。
傅幸臣看着那药片,再看看水,理应是送服吧?
他脸上那一丝不确定让顾明宣震惊:“大哥,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没吃过药啊?”
傅幸臣讶异于自己居然把心思写在了脸上,才道:“我只是在想这药有没有用。”
顾明宣看着他服下药,做了个深呼吸:“我知道你在想这药是哪里来的,其实我有一个……”
“系统”两个字已经到了喉咙口,门外忽然脚步声,紧跟着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头推开,傅广昭走进来:“幸臣呐……”然后顿住。
房中,傅幸臣急忙披起已经褪到半腰的衣裳,顾明宣则忙着把那盒药藏起来,两个人都手忙脚乱,然后双双对上傅广昭震惊的眼神。
“……!”顾明宣,“傅大人,我可以解释。我是来给幸臣丶不,给傅公子上药的,看。”她真诚地举起那个药罐,“不过既然您来了,那还是您来上吧。呵呵呵我们做长辈的最见不得小辈受伤遭罪了,是吧。”
解释完才发现自己可能越描越黑。
然后忽然想起来,“哎哟,我的阿胶糕还在锅里,我先走了!”
说走就走,是非之地,不想久留。
人到了门外,门内傅广昭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还飘出来一点:“……她虽看着年轻,但若是成婚早些,都可以生得出你了!”
顾明宣愤愤——你那侄子的芯子可不像外头那么年轻!他都——等等,长梧多少岁来着?
*
房内,傅广昭痛心疾首地踱了好几圈,从“男女之事须得门当户对”说到“傅家还要靠你重振眉楣”,还列举出京中一个个的年岁相当的贵女,“……那文二姑娘温柔贤淑,又对你一片真心,文老人本就是太子太傅,以帝师之尊入阁,乃是——”
傅幸臣打断他的话头:“叔父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说亲的?”
傅广昭一顿,当然不是。
只是借住的女子太不检点,年轻的侄子又经不起诱惑,父兄皆不在,他当然要身负教导之职。
可傅幸臣冷起脸来有一种无端的威仪,年轻的面孔上仿佛压着千年的积威,傅广昭满肚子的“教导”乖乖缩在里头不肯出来。
傅广昭咳了一声,坐下说正事。
他是为太庙之事而来。
太庙的火是他悄悄放的,他是将作行家,放火也放得很有技巧,火在他出宫之后才烧起来,他端坐家中,完全没有半点嫌疑。
太庙毕竟是皇家重地,即便是遇上皇帝驾崩这样的大事,也没有耽搁它的重建——人人都说太庙失火乃是为天子预警,这是祖宗想警示后代,是以新帝对太庙的重建格外上心,废墟很快便清理干净,着工部马上开始动工。
“如今那边已经拆干净了,地基已经打好,正是布阵之时。你要不现在就随我入宫一趟,绘下朱砂符,黄土一盖,明日便动工。”
“今日不行。”傅幸臣道。
傅广昭愕然。
傅幸臣进京只为一件事,那就是布下衍天大阵,给傅家借龙气续命,恢复傅家祖上荣光。京城共有八处阵点,其中七处为小阵,傅幸臣马不停蹄一日也没有多耽搁,这中央大阵居然不急?
“伤势趋重,难以行动。”傅幸臣掀起一线衣襟,血肉模糊的伤口成功转移了傅广昭的注意力。
真实的原因是——
阿胶糕还没有做好。
*
顾明宣在厅上对着已经结成一团的阿胶糕发愁。
按照工序,应该倒在模具里铺平,这样才好切。
现在锅里浑沌的一堆,倒既倒不出来,再点火又怕烧糊了。
“让老池烧盆热水,锅搁进去,底下化开。”
傅幸臣走来,提议。
他换过了衣裳,照旧是温文尔雅清逸出尘,之前那种想吃人的模样仿佛只是顾明宣的错觉。
烫热水的方法挺管用,阿胶糕顺利出锅。成品比较厚,切起来费劲,顾明宣使出吃奶的力气切了两片,刀就被傅幸臣接过去。
顾明宣:“大哥,你现在不能用力吧?”
换成是她,现在哪怕动个小手指都要疼得呲牙咧嘴。
“无妨。”
傅幸臣还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样子,递了一片阿胶糕给顾明宣,“尝尝。”
顾明宣真怀疑这人没有痛感神经。
“味道如何?”
“挺好吃。”
“那就多吃点。”
“吃多了上火。”
“老池。”傅幸臣朝外吩咐,“去买些菊花茶。”
顾明宣:“……”
想了想,她道:“我其实没什么大事,接下来就是补血而已,住什么地方都可以,我想我还是另外找个地方住吧,免得你被误会。”
“你没发现你和我在一起,其实不会被误会吗?”傅幸臣把切好的阿胶糕码在一起,收进食盒。
“嗯?”
“傅广昭恪守迂腐的君子之道,不敢正眼瞧女人,所以他没发现。老池老眼昏花,看不清人脸,所以也没发现。”
傅幸臣把食盒推到顾明宣面前,“但你若是能多照一下镜子,早应该发现了——顾明宣,你又变年轻了,现在最多只有二十五岁。”
顾明宣捧着自己的脸:“真的吗?!”
她最近还真没照镜子,先是被关在丹房,当然没得照,后来来到桂堂,身体虚弱只想瘫床上,哪有心思照镜了?
这会儿立即往房中去,掀去一起没有掀开过的镜袱,就看见镜子里的人面孔光洁如玉,不仅没有一丝细纹,每一寸皮肤都贴合着骨骼,饱满滋t润,掐一下仿佛能掐得出水来。
“这这这这……这是我穿来时候的样子!这就是我啊!是我自己!”
傅幸臣走进来,放下手中的食盒,站在顾明宣身后,和顾明宣一起看着镜子里的人,眸子里有一层笑意。
“所以,你很喜欢现在的脸,是不是?”
“那当然!”顾明宣捧着脸简直爱不释手。
傅幸臣的目光深深:“那么,就留住这张脸如何?”
顾明宣转身:“什么意思?”
傅幸臣在旁边坐下,想了想,道:“为什么不老药明明是毒药,你吃了却没有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这事一直是顾明宣心中的不解之谜,有时候甚至真的怀疑是永宁侯误打误撞,炼出了真正的不老药,所以她才能不老。
“因为我。”傅幸臣道,“你有你的神通,我也有我的神通。”
顾明宣:“!!!”
顾明宣:“你也有系统吗?!!”
“系统?”
“对啊!你看不看带系统的小说?哎,就是相当于脑子里有个对话框,跟游戏里那样……我的心听,还有造物——就是那盒药,都是系统变出来的。你的不是吗?”
“我的不是。”
傅幸臣道,“不老药原本是月夷皇族用来惩罚罪人的毒药,罪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由年老向年少逆转,最后以婴儿的模样死去,整个过程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日,皮肤丶骨骼丶内脏……在短时间内急剧变化,痛苦难当,是月夷第一毒刑,因为炼制不易,一般只有皇族中谋逆者才用,后被以讹传讹,认为记录中使用它的都是高贵的皇族,一定是让人长生不死的仙药,所以景明帝才派出军队远征。”
顾明宣第一次听说不老药的由来:“所以他们是为了一份毒药,灭了人家一国?”
真替月夷国觉得冤啊。
月夷作为小国,大安皇帝索要不老药,月夷国主只能解释那是给犯人用的毒药,而大安皇帝则认为他们是有心欺瞒,干脆把人家灭了。
月夷国主到了地下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那你的仙法是什么?”顾明宣好奇问。
“我有一口仙气,可以延缓不老药的发作时间。当初在密道里,正是因为它,你才活了下来,并开始慢慢变年轻。”
傅幸臣道,“这一次应该是在丹房失血过多,身体受到极大的损耗,所以不老药加速发作,让你更快变得年轻,若是再不阻止,以这个速度消耗下去,你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顾明宣呆呆地看着傅幸臣。
傅幸臣以为她被吓着了,声音放轻了一些:“别怕,有我在,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为你渡一口仙气,你就可以真正地——”
“不老”两个字还没出口,顾明宣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异常明亮,整个面庞好像都在发光。
“原来你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救过我了!”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把我从密道里拖出来,那确实很不容易——但我一直觉得活着是我自己的运气!”
“没想到是因为你!”
顾明宣好想抱抱他,可想到他一身的伤,生生克制住,只是眼眶发烫,心里又酸楚,又感动,“你怎么到现在才说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傅幸臣声音温柔:“早点告诉你又怎样?”
“那我肯定不会让你孤伶伶一个人去灵山教,我会陪你一起去,那样你早就能吃上酸辣粉和炸鸡了。有我陪着,你也不会孤单,我们能一起做吃的,还有聊不完的天……”
顾明宣越说鼻子越酸,有人在那么早的时候对她那么好,她居然不知道。
他那时候才那么点大,正是需要人照顾陪伴的时候,她居然把那么大点的他扔在那么远的地方,一扔就是十年。
“呜呜呜我对不起你……”
顾明宣到底还是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泪眼模糊。
傅幸臣的心从来没有这样软过,她的泪水仿佛把他的心化成了水。
上仙孤寂,谪仙怨毒……他的心从未如此柔软,如此温暖,如此酸楚。
他张开双臂,把哭得稀里哗啦的顾明宣揽进怀中。
所有碰触之处,伤口剧痛,但连这痛都变得柔软起来。
“其实那个时候救你,也只是临时起意。”
“对我来说,那是个意外,所以你不必太过感激。”
不过,此时此刻,他非常感谢那时的自己。
那应该是他在这场无涯之生中,最为美好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