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越近月夷, 天气越炎热，浓密的绿意逼到人眼上丶心上，大树与藤蔓淹没路径, 马匹几乎无路可走, 只能派先头部队在前面砍出一条道路。

“当初老都护大人率军南下的时候, 曾经开过一条直道, 但这鬼地方什么都长得快, 小径三天不走就会长满野草，大路一个月不修整就会爬满藤。”

队伍行进缓慢，大队人马在后面休整，千夫长魏行是名老将, 当年曾经随史正一起攻打月夷的时候还是个小兵。

“月夷人不剩几个了, 我们撤退的时候, 他们全缩进了深山。后来大小姐接手南疆事务，雷厉风行, 将几个南疆大寇杀的杀，逐的逐，南疆一派清平，那些人则全流蹿进了月夷，不是你打我, 就是我打你, 一会儿联合，一会儿偷袭，和养蛊也没差了。”

蛊……顾明宣和傅幸臣的眼神碰撞了一下, 都想起了边家祠堂底下的蛊神。

“如今领头的据说名叫敛春, 不知姓氏，是月夷遗民。”

顾明宣这些天听说不少月夷的事, 月夷人只有贵族才有姓，没有姓的多半是庶民。

月夷贵族畜奴成风，庶民当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贵族的奴隶。

“不过他们那边三天两头换人，今天你打赢了，便是老大，哪天被另一波打败了，便要被割下脑袋堆在王宫门口。”

魏行补充道，“敛春打败各方牛鬼蛇神的事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消息，而今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

说着又笑道：“不过，咱们有五千人呢，月夷现在统共加起来也不一定有这么多人，所以傅大人也不必忧心。”

赵承杰身份虽高，但到底年轻，又十分仰慕傅幸臣，再加上在南疆时傅幸臣和边家姐弟走得更近，底下的将领对赵承杰恭敬归恭敬，心中却早认定傅幸臣才是话事人，有什么事情都跟傅幸臣汇报。

顾明宣擡眼望去，前方密林中，赵承杰跟着先头兵一起开路，宽了上衣，结实的肌肉在烈阳底下泛着一层油光。

这家夥都是闲不住。

傅幸臣问：“照此进度，多久能到月夷？”

魏行陪笑：“这却不好说，当年那些流寇逃进月夷，为阻挠追兵，还破坏了道路，前面的斥候未回，情形不知。末将猜测，如果顺利的话，还需要一个月。”

傅幸臣点点头，挥挥手让魏行退下，视线落在顾明宣脸上。

朝夕相处的人很难察觉对方的变化，可他清楚地记得顾明宣每一个阶段的面容，从京城出发时大约在二十三四岁，到眼下却最多只有二十岁，脸就像一枚刚刚泛出一点红晕的水蜜桃，饱满，香甜，嫩得一掐就能出水。

顾明宣正摘了一片大树叶子——像芋头叶那么大——戴在头上遮阳，手里拿着另一片当扇子扇风，感觉到傅幸臣的视线，她回过头，忽然眼神一震，定在虚空中。

一路十分安静的系统有动静了。

边家诅咒已解，救世者权柄四解锁。

名称：时空之刃

功能：可以破开时空，抵达想去的任何一处所在

使用规则：

必须在极限下使用。

救世进度消耗百分之八十。

顾明宣赶紧去看进度条——70%。

顾明宣：“……”

“怎么了？”傅幸臣问。

“就在刚才，边星河可能死了。”

蛊神应该就是边家的诅咒，蛊神已死，按说便是诅咒已解，可系统之前并没有反应。

这点很像前面两次发布的任务，真相查清了不算结束，凶手死亡才算。

傅幸臣：“……他应该死得很安心。”

顾明宣想到那个比女孩子还要清秀的少年都护，心情有点复杂。

他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杀死蛊神，毁灭地下蛊神，带走了处处和边月涯作对的族长边史，然后亲手把一个干干净净的边家交到边月涯手里。

“傅幸臣，”顾明宣扔了手里的叶子，挪近到傅幸臣面前，神情异常严肃，“你爱我吗？”

阳光透过重重枝叶，被风筛成飘忽不定地光斑，洒在顾明宣的脸上，她的皮肤又嫩又白，看上去像是玉一样半透着光。

眸子因为专注而显得异常光润，紧抿的唇色泽柔红，像春天里桃花开出来的第一朵花瓣。

傅幸臣不大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她这样的严肃的问题前走神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果然是只有70%的爱！”顾明宣大怒，“你居然不敢回答！”

傅幸臣被这罪名扣得有点懵：“什么进度条？”

顾明宣恨不得把系统展示给他看，可惜做不到，只好努力描述，告诉他，他的心迹早就显示得明明白白，从永宁侯府逃出来开始了1%，在李家村破案后有5%，在杜家荷花池之后有15%，在皇宫查公主之死有30%，从冬狩回来有50%——

想想，她后知后觉地生气：“你对我只有50%的喜欢，就跟我告白了！”

算什么？玩玩吗？

傅幸臣想象不出她描述的系统到底是什么样，但：“有没有可能，上面的进度是你拯救世界的进度，而不是我喜欢你的进度？”

对于“拯救世界”这件事，顾明宣心里一直没啥谱。

她从前以为，拯救世界就是抱紧男女主大腿，给天下苍生带来爱与和平。

后来发现这进度条跟男女主没什么关系，倒是和傅幸臣密切相关。

“我觉得，你喜欢我的时候，进度度就会涨得很快。”顾明宣道，“比如说你在地下……”

顾明宣说到这里顿住，全视之眼带来的画面是深深的阴影，短时间内很难消除。

刚刚燃起来的一点怒气也烟消云散

进度条静止，是因为他中毒昏迷，而当他醒来，进度条会速度充满——如果这个进度条真代表着他对她的爱，那么，只要他清醒着，他就在爱她，每分每秒。

“算了不管了。”

顾明宣把手里的大叶子搁在傅幸臣头上，给他搭了个遮阳帽，调整一下位置。大叶子遮住了阳光，傅幸臣的眼睛藏在叶荫下，平静柔和，像一弯清浅的池水。

“救世不救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傅幸臣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但心中无比认同，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庆幸自己活着的一天。

活着真好，可以看见天空，可以感受微风，可以这样握着你的手。

“顾明宣。”

“嗯？”

“我爱你。”

顾明宣眼睛亮亮的，脸上红红的。

“你那个进度条一定不代表我的心，如果我心里也有一个进度条，那一定是十成十，百分百。”

顾明宣捂住脸。

啊，她果然还是太弱了，遭不住。

忽地，傅幸臣脸色一变，目光瞬间锐利，一把把顾明宣扑到地上。

顾明宣倒地后才听到“咻”地一声，一支长箭从傅幸臣头顶射过去，掀飞了那片遮阳的大叶子，“笃”地一下扎进对面树干，箭尾犹不住颤动。

“敌袭！”

魏行反应过来，南疆的精兵们迅速将傅幸臣等人包围在内，盾牌轰然落地，临时形成一个小堡垒。

“什么人？！”赵承杰提着刀赶来。

魏行一面命人去追查，一面拔下箭。

箭尖微蓝，淬了毒。

“这t是月夷人的箭。”魏行道，“不知是真正的月夷人，还是南疆流寇入乡随俗，用上了月夷箭。”

赵承杰沉默一下：“别伤他们性命，他们只是害怕。”

傅幸臣道：“如果真是月夷人，外人很难在山林间追上他们，更别提活捉。”

月夷箭比安军所用的箭更加修长轻盈，能射得更远。

箭杆上刻着两个月夷文字：飞云。

月夷贵族奢靡无度，奴役百姓，但当时的月夷有位王子名飞云，骁勇善战，坚忍不拔，在王宫沦陷后依旧不肯屈服，带着残部转辗在深山之间，给安军带来极大的麻烦。

永宁侯遂将月夷人全绑在广场上，为逼飞云现身，每个时辰杀十人，杀到第三天，飞云出现，被乱箭射死。

男子不分老幼，全体就地斩杀，女子与工匠悉数带往大安——这就是飞云死后月夷的结局。

后来在月夷冒头的势力，不管真假，无不打着飞云残部的旗号，这样的箭估计每一夥人都在用，很难判断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傅幸臣的判断一向很少出错，但这一次却偏偏出现了例外。

几名南疆兵押着一个人过来。

他身上穿着月夷的短衣，皮革包裹着手腕和小腿，用藤条固定，头发乱糟糟，个子还不到赵承杰的胸口，背上一张长弓，快有他的人高。

等到近前，顾明宣才发现“他”的肌肤虽然微黑，但十分润泽，鼻尖小巧，唇型秀美，赫然是个女孩子。

“放给我！你们这些北狗！休想从我嘴里问出春大人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女孩一面挣扎一面大喊。

顾明宣：“……”

小妹妹这还没人问你呢你自己就说了。

“放下她。”这是赵承杰见到的第一位货真价实的族人，他几乎是用一种虔诚的眼神在打量，小巧的身形，明亮的眼睛，十分出众的箭术……原来这就是月夷人。

兵士们放下女孩，但为安全起见，捆住了她的手。

“我们不是来侵略你们的。”赵承杰一字一字道，“我们是来重建月夷的。”

女孩简短地回答他：“呸。”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也很难接受，但我说的是真的。”

赵承杰神情有点低落，但还是认真道，“我不会伤害你，你可以跟我在我身边，看看我是如何帮你们重建家园。”

“爱骗人的北狗！”女孩大骂，“当初就是你们骗了飞云王子，说只要他出面就放过月夷人，结果呢？月夷人都被你们杀光了！”

赵承杰无法面对女孩的目光和指责。

侵略者就是侵略者，他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来自大安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