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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春狩

围场春狩

出宫之事虽已商定, 但永王府荒废许久,还须些时日重新修葺。故而永王妃带昭宁公主离宫之日,便定在了三月底。

王爷之女本应改封为郡主, 可裴淮甚是喜爱这孩子,便仍保留了裴璎的公主封号。

沈韫珠t提前与秦婉烟说好, 三月廿八那日,自己和裴淮都会来宫门口为她俩送行。

因着要等裴淮散朝, 秦婉烟母女便留在宫中用罢午膳, 方才准备动身回永王府。

午后日光铺洒在汉白玉阶上, 映照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秦婉烟同帝妃二人作别后,弯下腰拍拍昭宁的肩, 柔声说道:

“昭宁,快同皇叔和皇婶道别。”

裴璎乖乖点头, 按照母妃教过的礼节下拜,脆生生地说道:

“昭宁拜别皇叔丶皇婶。”

“愿皇叔与皇婶平平安安,恩爱长久。”

听到这话从孩子嘴里说出来, 沈韫珠顿时有些羞怯, 忍不住轻轻捏着裴淮的衣袖,立刻被裴淮反手握住。

裴淮笑着扶起小丫头,说道:

“昭宁乖,日后常进宫来玩。”

“好!”

昭宁用力点了点头, 一双乌溜溜的杏眸里满是期待。

秦婉烟却是眼眶微红, 朝裴淮和沈韫珠福了福身, 道:

“皇上, 娘娘, 妾身告退。”

“皇嫂保重。”

沈韫珠微微颔首还礼,温声说道。

裴淮与沈韫珠并肩而立, 看着秦婉烟牵起昭宁的手走下台阶,又将昭宁抱上了马车。

待放下车帘后,马车缓缓驶离了皇宫。

沈韫珠目送她们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不知怎地,沈韫珠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难过,眼中也不由得湿润起来。

裴淮见状,忙将沈韫珠拉到身前,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低声安慰道:

“永王府又不远,日后你若是想见她们,再邀她们进宫来便是了。”

儿时与父王聚少离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沈韫珠难免有些触景生情。

此刻在裴淮面前,却也不能表露出来。

好在和煦的春风拂过脸颊,带来淡淡暖意。沈韫珠默默从伤感中抽离出来,浅笑着朝裴淮颔首。

见沈韫珠好些了,裴淮将沈韫珠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柔声道:

“走罢,咱们也该回去了。”

沈韫珠轻轻“嗯”了一声,任由裴淮牵起她,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静默了一会儿后,裴淮随口问道:

“珠珠下午做什么?可是要继续陪玠儿?”

沈韫珠擡头瞧了裴淮一眼,忽然想起这男人近来暗搓搓的抱怨,不由揶揄道:

“妾身陪着玠儿,可就又顾不得皇上了,皇上不如先回御书房?”

“怎么?这是要赶朕走?”

果然,裴淮掐了把女子的手心,十分不满地哼道:

“自打珠珠有了孩儿,朕连去重华宫坐坐都得看人脸色。”

沈韫珠娇俏地眨眨眼,故意说道:

“妾身哪敢啊?只是想着皇上政务繁忙,不敢过多耽搁您罢了。”

见裴淮憋气不悦,沈韫珠不禁掩唇轻笑,终于问道:

“不知皇上下午可否有空,陪妾身去箭亭跑马?”

眼下裴玠那小家夥还去不了箭亭,今儿个也必然是不可能带着他一起。

裴淮听闻又能和沈韫珠单独在一块儿亲近,立刻眉开眼笑,忙不叠地应道:

“自然可以。”

“朕瞧着珠珠的骑射功夫,近来大有长进。”

裴淮心中舒畅,夸赞沈韫珠的话更是信手拈来。

沈韫珠可不想又被裴淮盯着教,特意露了几分真功夫。

再说裴淮哪里是教人?分明是趁机偷香窃玉!

沈韫珠垂下眼睫,故作委屈地咕哝道:

“妾身特地跟女官大人们学过,省得皇上要说妾身蠢笨,嫌妾身在春狩上丢您的人。”

裴淮眉毛挑得老高,控诉沈韫珠道:

“成日里净会编排朕。”

“朕还当是自个儿教的好呢,原来同朕没什么干系,全是女官的功劳。”

裴淮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当即阴阳怪气地说道。

沈韫珠憋不住直笑,赶忙哄了裴淮两句,又转而问道:

“过几日春狩,咱们真的不带玠儿去围场吗?”

沈韫珠憋在宫里这么久,裴淮是想陪她出去散散心的。若带上玠儿,岂不是又跟在宫中似的?

“他才几个月大?还是莫要折腾了。”

裴淮生怕沈韫珠要带裴玠一起去,连忙劝说道:

“这次也就十几日的工夫,转眼咱们便回来了。”

“更何况母后也惦记着含饴弄孙呢,便让母后将玠儿带去长信宫照顾两日。皇贵妃放心,绝对不会委屈了您的孩儿。”

见裴淮如此说,沈韫珠倒也不再坚持,只因她也想换个地方同裴淮单独待待。

沈韫珠原本以为,自她遇喜后,裴淮早就憋得够呛。

可自从她出了月子,又觉得裴淮仿佛对那事儿没那么热衷。隔三差五拉着她时,也不像从前似的没完没了。

也不知是碍着宫中有孩子在,还是嫌她身段不如从前了?

沈韫珠咬了咬唇,她是没觉得自个儿怎地了,偏裴淮总是透着古怪。

骑射自然没什么好练的,甚至沈韫珠还得藏巧露拙才行。近来常去箭亭,不过是奔着去多跑两圈儿马而已。

-

四月初五,风和日暄,碧空如洗。

京郊围场彩旗招展,旌旗猎猎。文武百官伴驾随行,一派热闹景象。

前些年或因战事兴起,或因诸事耽搁,说起来这还是裴淮登基以来,头一回率众人来行围狩猎。

沈韫珠还从队伍中瞧见了聂钧,想来是裴淮铲除西岐势力后,萧廉在边关也消停了不少。

首日开弓射出第一箭后,裴淮惦念沈韫珠舟车劳顿,白日里只陪沈韫珠在草场跑跑马。

待夜幕降临,便拥着沈韫珠坐在熊熊篝火前,仰望着漫天星斗,时而亲昵耳语。

直到第三日,还是沈韫珠率先忍不住了,拉着裴淮要去林子里行猎。

好不容易出来围猎一趟,他这个做皇帝只顾着陪宠妃,传出去像什么话?

辰时刚过,沈韫珠便一身缟羽色胡服,外罩石榴红披风,身姿挺拔地骑在马背上。

一头乌发用缀着珍珠的红头须高高束起,瞧上去英姿飒爽。

裴淮见状不禁莞尔,慢悠悠地打马过来,笑眯眯说道:

“珠珠这身实在惹眼,瞧着跟小将军似的。”

沈韫珠轻咳一声,不欲顺着裴淮的话聊下去,便催促道:

“快走罢。”

若是裴淮一人便罢了,此时带着沈韫珠,裴淮还特意安排了侍卫随行。

东边圈起来的一片御林中,日光透过树叶罅隙,在地面洒下斑驳光影。

马蹄踩过草地,发出轻柔悦耳的沙沙声。

沈韫珠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头梅花鹿。待那鹿儿转头看来,沈韫珠却又有些不忍下手。

“这头鹿儿的眼神好生无辜,还是放它一条生路罢。”

沈韫珠放下弓箭,瞧向身旁的裴淮说道。

“珠珠心善,朕依你便是。”

裴淮轻声笑了笑,驾着马儿同沈韫珠的靠在一处,凑近低语道:

“待会儿朕猎了狐狸,今岁为你做身新狐裘可好?”

沈韫珠被男人温热的呼吸弄得耳根发痒,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谁稀罕您的狐裘,妾身宫里多的是。”

身后还跟着不少侍卫呢,沈韫珠害臊地一勒缰绳,又同裴淮分开些距离。

“驾!”

沈韫珠一夹马腹,率先朝前奔去。

裴淮见状,连忙策马跟上,故意不超过沈韫珠。只同她在林间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吁——”

忽然,裴淮脸色一变,猛地勒住缰绳。

“怎么了?”

沈韫珠不明所以地停下马,回身轻声问道。

裴淮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凝重地行至沈韫珠身侧,无声地朝她伸出手。

见状,沈韫珠屏息凝神去听,果然也觉出前方不远处似是有人在埋伏。

沈韫珠忙将手递给裴淮,借力换到了裴淮的马上,与他共乘一骑。

裴淮调转马头,立刻欲朝西面撤走。

林中潜藏的刺客察觉他们想逃,顿时飞身来劫。

霎时间,只见数十名黑衣刺客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朝这边冲杀过来。

“保护皇上和娘娘!”

见刺客穷追不舍,侍卫们纷纷拔刀,将裴淮和沈韫珠团团围在身后。

裴淮将沈韫珠护在怀里,沉声道:

“珠珠别怕。”

沈韫珠点点头,紧紧抓着裴淮的衣袖,转头暗自估量对方的实力。

这夥刺客来势汹汹,招招狠辣,光看武功路数倒像是江湖人士。

眼见随行的侍卫逐渐落于下风,裴淮安抚好沈韫珠,拔出腰间佩剑翻身下马。

裴淮剑气凌厉,每一招都直取敌人要害。可这群刺客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裴淮因为要分心护着沈韫珠,没法儿近前破阵,只能看着外围的侍卫不断折损。

担心再这样下去,沈韫珠会被合围其中。裴淮当机立断抓来侍卫头领,急声命道:

“护送皇贵妃先走。”

沈韫珠惊诧地t瞪圆了眼,下意识地朝裴淮喊道:

“妾身不走!”

“听话!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裴淮厉声喝道,扬鞭一甩,马驹立刻驮着沈韫珠冲了出去。

此番本就敌众我寡,裴淮还要分出大半侍卫来护送她。

沈韫珠伏在马背上颠簸,含泪回眸。

望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裴淮,决心落定只在转瞬之间。

沈韫珠忽而熟练地挺起腰肢,猛地御马回身。

侍卫们措手不及,慌忙打马去追时,却发现根本追不上皇贵妃,皆被她遥遥甩在身后。

听到背后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裴淮警惕地回身望去。却不料就是这一眼,令他自此再难忘怀。

只见容姿绝艳的女子策马狂奔而来,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仿佛心底眼底只容得下他一人。

来到裴淮身侧后,沈韫珠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哪还有半分笨拙。

沈韫珠拾起长剑,手挽剑花,眼前寒光一闪,擡手便取了身前最近刺客的性命。

鲜红血珠溅挂在玉面上,非但难掩女子绝代风华,在这片肃杀战场上反而更添妖冶。纵使裴淮日日对着沈韫珠,也不免被这一幕晃了神。

见裴淮站在一旁不动,沈韫珠无奈唤道:

“皇上,您别愣着了!”

裴淮忙提剑与沈韫珠一同杀入阵中,越打下去却越是心凉。

裴淮意识到这女子方才杀人不是巧合,她会武功,而且绝对不低。这手剑法更是师从大家,都不是简单一句学来防身能解释的。

裴淮按下思绪,专心与沈韫珠并肩作战,联手将刺客逼得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身旁的侍卫欣喜喊道:

“皇上,是聂将军带人来了!”

只见聂钧带着一队人马杀到,与裴淮等人前后夹击,瞬间逆转大局。

很快,聂钧带兵将刺客尽数擒下,跪地抱拳道:

“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皇上丶娘娘恕罪!”

裴淮单手托起聂钧的手臂,嘉奖过后,又吩咐道:

“去套辆马车来,即刻起驾回宫。”

众人各自领命忙碌,此处便忽然静默了下来。

裴淮沉下呼吸,缓缓转身,擡眼望向轻轻发抖的沈韫珠,朝她要一个解释。

见沈韫珠忽然身形一动,裴淮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树后。

到了树后,沈韫珠再次屈膝跪倒。

这次裴淮虽然没拦,却也贴靠着树根撑膝坐下,招手让她近前来。

“说罢。”

裴淮眸中晦暗难明,似乎也有些难以张口。

沈韫珠膝行两步到裴淮身旁,反复喘息了几下,才泪眼盈盈地嗫嚅道:

“妾身是南梁细作。”

猜到沈韫珠身份有异是一回事,真听到她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裴淮眸中骤然凌厉,低斥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韫珠抿了抿唇,苦涩地道:

“皇上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不是吗?”

裴淮攥紧了拳头,颇有些自欺欺人地说道: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说。”

沈韫珠想过裴淮会怒斥她,甚至不愿再理她,可她却万万没想到裴淮会是此刻的反应。

瞧见裴淮绷紧的下颌,沈韫珠只觉心口闷闷地发疼。

“皇上,妾身不想再骗您了。”

沈韫珠眼眶酸得厉害,轻叹一声:

“妾身……”

裴淮忽然猛捶了下地面,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道:

“噤声。”

沈韫珠此时却偏不听话,生怕再晚便来不及了,连忙拉着裴淮的衣带,颤声问道:

“皇上,您能放妾身走吗?”

虽然知道裴淮攻下南梁后,萧氏父子必定难逃一死。

但如果可以,沈韫珠还是想亲手报完仇再上路。

裴淮闻言赫然擡头,凤眸中迅速漫起疯狂的猩红,以为沈韫珠是要抛夫弃子,当即咬牙斥道:

“你找死。”

裴淮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沈韫珠从地上拉起来,抄过散落的布条便捆住她的腕子,径直扔进聂钧刚派来的马车里。

裴淮翻身上马,勃然大怒道:

“回宫!”

-

御驾一路疾驰到皇宫,姜德兴匆匆带人赶来宫门口接驾,却见裴淮脸色黑沉得厉害。

这怎么出去散心,倒惹了一肚子气回来?

姜德兴从裴淮手里接过马鞭,抻着脖子往马车那边望了望,试探着问道:

“皇贵妃……”

裴淮馀怒未消,冷声喝道:

“送她回重华宫!”

姜德兴吓得一抖,连忙命人将沈韫珠扶下来,却见她腕上居然还被布条绑着。

哟,这是怎地了?皇上居然还跟皇贵妃动上手了?

正在姜德兴发愣之际,裴淮突然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动作不甚温柔地将布条解下,随手扔在地上。

而后转身大步离去,半分都没理睬沈韫珠。

姜德兴连忙派人扶皇贵妃回宫,小跑着撵上裴淮,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上,您因着什么同娘娘动这么大气啊?”

裴淮此刻心里都是乱糟糟的,如何能回答得了姜德兴,只狠狠地威胁道:

“差人告诉皇贵妃,教她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待着。若再敢写血书过来,她那双爪子就别想要了。”

“欸,是。”

姜德兴缩了缩脖子,连忙应声。

裴淮一撩衣摆,气汹汹地坐在龙椅里暗自平复,不料聂钧也一路跟来了御书房。

“何事?”

裴淮眼皮也没掀地问道。

沈韫珠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礼,气得他现下根本没心思料理任何政事。

聂钧方才见皇贵妃迎敌时使的那手剑法着实惊艳,裴淮却反倒盛怒难遏。

猜着裴淮许是对此事毫不知情,聂钧便跟过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啓禀皇上,末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皇贵妃的剑法有些眼熟,似乎很像一个人……”

裴淮凤眸一眯,猛然擡头问道:

“谁?”

聂钧也不十分确定,但此刻只得将心一横,拱手答道:

“已故南梁名将,镇北王沈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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