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杨珩
“兰儿?”
轻声的呼唤让青兰缥缈的思绪收归,手中的墨已半干,她连忙重新动作。
胡文心将将画了一半,见她心不在焉索性放下笔,“总见你神思恍惚,是何事烦忧?”
青兰微窘,她不想当着未婚夫的面说起蔺恪,况且兹事体大,让胡文心知道不是一件好事,便搪塞了过去,“只是近日太闷热了。”
这个答案在男子沉静的眼眸面前显得有丝敷衍,胡文心见她不想多说,抿了抿唇。
也许是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太寂静,陡然的沉默便透露出尴尬的底色。良久,胡文心主动握住她的手。
“青兰,我们是未婚夫妻,你的一切都可以告诉我。”
青兰一怔,胡文心的眼神是如此的认真,像宽阔的天幕包容每一片白云,在这种眼神下她的一切都无所遁逃,再迎来和风细雨。
“……好。”可除了这个字以外,青兰并未说什么。
她低下头,错过了男子一瞬颓然的目光。
青兰惦记着蔺恪的伤情,匆匆返回家。虽然记载他身体恢复状况的信总能准时落在她的窗前,但见过那血肉模糊创口的青兰完全不能就此放下心,仍旧隔几日就去一趟回春堂。
宋程检查完蔺恪腹部的创口,重新包扎好后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暗卫中伤者不少,青兰主动接过了照料蔺恪的事务,倒让他省心不少。
“若非那日去宴饮,现在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青兰旁观了宋程敷药施诊的全过程,将过去小半月还没有愈合迹象的伤口看得清清楚楚。
蔺恪的伤口看着可怖,他表情却若无其事,只是垂在身侧和青兰只有半指距离的手泄漏了心情。在他受伤这半月,青兰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更是时不时探望,仿佛以前那些争吵和缝隙都不存在了,虽然伤口很痛,但他显然更沉溺于来自少女久违的关怀。
对此宋君竹大呼重色轻友,并在背后思考如果两个好友真的打起来了他应该帮谁的问题。
“只是看起来严重。”蔺恪轻声道,试图起身,随即像是立马感觉到痛苦一般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然后享受着少女焦急关心的神色,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
青兰若是知道真相,定然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光风霁月的将军公子居然学会用苦肉计了?
不过,比起在无尽的思念里懊悔失落,蔺恪宁愿自己变得“狡猾”一些,他手指微动,试图握住青兰纤细的手,将触未触之际又顿住,脸上的表情……青兰觉得说是可怜巴巴也不为过。
心中霎时一软,青兰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我知你想尽快击垮杨家接蔺将军回家,可是欲速则不达,自身的安危最重要。”
蔺恪点头,这次确实是他们鲁莽了,不过也更加确信东宫底下有杨家在意的东西。
想到探子汇报的杨家嫡子归来的消息,蔺恪眼眸暗了暗。
……
杨珩的出现让杨府如同一片湖被投入一块巨石,掀起一阵波澜。其中杨佩兰的反应最为激烈。
“父亲不是将他赶去江南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他回来?”
精致的闺房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妆盒翻了一地,椅子也东倒西歪,就连云雾似的帷幔也被人暴力撕开。
杨佩兰失魂地靠在榻上喃喃,素手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如同雪中红梅,这是她刚才疯了一般砸东西换来的伤。
屋中的丫鬟惊惧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吱呀”一声,推门进来的老妇扫过一地狼藉,厌恶地皱眉。不过白婆婆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驻足在门前,淡淡道:“大夫人吩咐,晚些时候的团圆宴表小姐可别忘了去。”
团圆宴?
杨佩兰脸色狰狞起来,她那高高在上的嫡母从未将她当作过家人,甚至庶女名分都不愿意给,却让她去为杨珩举办的团圆宴?
杨佩兰恨不得冲出去把桌子掀了,但她此刻只能硬生生把喉口涌起的腥气咽下去,朝白婆婆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嫡子归家是大事,杨覃氏好不容易盼到心爱的儿子,这场家宴操持得盛大又华丽,桌上吃的用的无一不精致,若是让懂行的来看了定然大惊失色,因为有些东西赫然写着“敕造”二字,正是不可能出现在普通大臣家的物品。
杨覃氏在府内积威甚重,所有姨娘和庶子庶女都老老实实在座位上,杨珩刚到就被母亲揽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笑着应付了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扫过坐在角落的那抹身影,眸色转深。
……
杨佩兰整场家宴都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等到吃完了,她找了个没人关注的时候离开,冲回自己房间的那一刻紧紧锁住门,背靠着门滑落在地上,仔细看去,身子还轻微颤抖着,被恐惧攫住心神。
“表妹。”空荡荡的房间里忽然响起温柔的呼唤,杨珩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深夜出现在女子闺房中。
杨珩含笑欣赏着杨佩兰看到他一瞬间睁大的眼睛,心中涌起莫大的快意,他骤然伸出手按出门,不让杨佩兰夺门而逃,凑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滑嫩的脸,“一年不见,表妹还是如此漂亮,我在江南见到的女子都不如你合我心意。”
杨佩兰努力控制住自己在这个魔鬼手下发抖的本能,咬唇扭过脸厌恶道:“别碰我,恶心死了。”
杨珩眯了眯眼睛,忽然使了力气,捏得她双颊通红,似笑非笑在耳边道,“嫌我恶心?表妹浑身上下我哪儿没有碰过?”
“住口!”杨佩兰受了刺激,再也遏制不住发狂的冲动,用力挥舞着双臂,尖叫道,“你这个人渣!滚出去,滚出去!”
但是她的动作完全没对杨珩造成一点伤害,他只是轻巧退后,看着杨佩兰一副癫狂的样子皱了皱眉,随即包容似的笑了笑,“表妹见我回来一时开心得有些无措了,不过近日事务繁忙,倒是没什么时间陪你,等过几天再邀表妹叙叙旧。”
他来得悄无声息,离去却大摇大摆,令人奇怪的是,从杨佩兰回来开始院子里的下人就消失了踪影,连她大喊大叫都无人前来查看。
卧房里,杨佩兰呆滞地瘫坐在地上,两颊泪痕未干,眼里透露出浓稠的怨恨。
……
青兰换了一身鹅黄蚕丝提花褙子,经过堂前被林月娘叫住:“兰儿,你这是去哪儿?”
林月娘看着自家侄女儿明显是打扮过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忐忑,犹豫着问道。
她最近着实出去得有些频繁,每次的理由不外乎是抓些下火的补药,或者去梁桐儿家,可天气热得也没有要吃药的地步,梁桐儿更是刚成婚,和丈夫蜜里调油还来不及,哪能时不时叫好友过去?
青兰不擅长撒谎,也不喜欢向家人撒谎,她也知道自己理由拙劣,低了头索性道:“小姨,我只是出去见个朋友。”
“什么朋友三天两头地去见?”
林月娘可不好糊弄,见青兰含糊其辞更要问个明白,二人拉扯几番,林月娘忽然心思一转,“是蔺家的?”
青兰一愣,她的反应已经暴露出答案,林月娘瞬间气得要死,“你这是糊涂!”
她就说侄女儿各处乖巧,怎么忽然犯起犟,合着又是蔺恪!
林月娘果断让马夫回去,不准青兰出门,青兰急了,这几日天气太热,宋程来信说蔺恪的伤口包着不透气,前日还有些溃烂,她今日无论如何都想去看一眼,顿时哀求。
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林月娘却态度坚决,“你如今已和文心订下婚约,再不许和外男有接触,小姨这是为了你好。”
青兰何尝不明白她的苦心,可自从那次遇见那和媳妇感情甚笃的摊贩,心中的动摇却作不得假,她虽百般不愿意承认,理智上也明白如今的蔺恪不算她的好去处,可人非草木,仍然能牵动自己心的还是……
青兰低声,带着无可奈何和认命,“小姨,我想解除婚约……”
“兰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林月娘深深叹了一口气,“文心有哪里不好?”
“胡公子很好,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心,我……心有所属。”
青兰最终承认自己还是放不下蔺恪,如果世间的人都能理智地决定自己婚配的对象,那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胡文心家世清白,丰神俊朗,胡夫人也慈爱,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愈发感到愧疚。
林月娘自己是和辜大人克服各种困难走过来的,曾经也经历过许多阻碍,对青兰的心情感同身受,可作为小姨她还是害怕侄女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蔺恪和青兰的身份差距,不是两个人坚持就能跨越的。
更别说蔺家在京城的处境并不算好。
二人的争执最终还是以青兰被林月娘关在家里结束,但青兰却松了一口气,小姨离开之前并未坚定地反对她想要解除婚约的想法,只是不准她再出门见蔺恪,若是能将与胡家的婚约解决,她心中的负罪感也能减轻些许。
想到负伤的蔺恪,青兰靠在门沿神情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