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钟声
岑从之放走了青兰让杨珩的计划落空,果不其然遭到了责难。
杨珩质问:“蔺恪既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人带走?你双腿残疾了,手下的人也残疾了吗?”
他脸黑如墨,杨瑞之死被父亲怪罪到蔺恪身上,再没出息也是他儿子,为了解杨肃的怒火杨珩自请对付蔺恪,第一次出马就折戟,岂不是打他脸?
想到这里他愈发恼怒,岑从之无视他的怒火,冷冷道:“我倒想知道蔺恪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找到我的?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
杨珩脸色难堪,蔺恪行动如此迅速确实出乎意料,杨家的人手甚至还没来得及布置完全,他疑心有人泄漏消息,岑从之这次用的全是杨家的人,如果有叛徒也是出在他们这里,折让他面对岑从之的反问难免气短。
“记住,我许诺你荣华富贵可不是让你换个地方当废物的。”杨珩的话让岑从之心底生出厌烦,真不知道杨家靠这几个人是怎么壮大的。
岑从之怎么应付杨家人的姑且不论,从那以后杨珩很是安静了一段日子,不过蔺恪毫不放松警惕,杨家蛰伏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阴谋。
直到半月后,来自边关的一则消息激起千重浪。
……
城门两侧吹锣打鼓,百姓夹道欢迎,文武百官皆等候在皇宫门前。高大的骏马缓缓走来,马上的男子翻身而下跪在文帝面前拱手:“臣高远,幸不辱命。”
“好!好!”文帝亲自扶起他,“多年未见,高副将仍旧英姿不凡,我大夏能击退匈奴三百馀里靠得正是你们这般好男儿。”
“多谢皇上夸奖。”浓眉深目的壮硕男子起身,脸带刚毅。
君臣两厢叙说一番这些年的情况,一派忠臣良主景象,蔺恪藏在乌泱泱的官员里,越看心中越不安,高远是陪伴在父亲身边多年的副将,可以说是极其重要的左膀右臂,为什么战胜匈奴这么大的事情由他回来述职,父亲呢?
边关传来捷报之时文帝兴奋不已,却忘了问详情,如今看蔺威不在也问道:“护国将军为何不和你一起回来?可是边关还有些烦忧?”
高远欲言又止。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扑通一声跪下,嘴唇一张一合:“皇上……蔺将军在与匈奴的最后一战中遭遇偷袭,身受重伤……已经不治而亡了。”
“轰”地一声,蔺恪耳边嗡嗡作响。
……
神勇的护国大将军为国捐躯的消息如同疾风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
蔺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委顿在地,捂紧了胸口大口呼吸,蔺府下人来不及为主人死去的消息痛哭,赶紧把老夫人搀扶到床上。
“祖母!”蔺恪苍白着一张脸推门而入,冲到床边握住老人的手。他已经失去了父亲,这个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已经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恪儿……”蔺老夫人“嗬嗬”地发出声音,从苍老的喉咙里,她浑浊的眼睛流出泪水,宫宴之时还能厉声反驳皇后的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已经完全变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祖母。”蔺恪握紧了她的手,“我一定会为父亲报仇的。”
蔺老夫人含泪点着头。
蔺恪安抚好祖母,一个人离开了家,头顶厚重的云遮住太阳,连一丝透光的缝隙都不愿给,明明还在白天却好似入夜,踏在青石板街上的脚步沉重,蔺恪几乎是茫然而失魂落魄的。
父亲……死了?
儿时威风凛凛的高大男子,用粗糙的手教他写字的父亲,和母亲耳鬓厮磨时总爱赶他出去的父亲,在母亲死后提刀欲杀上杨府,却在门口因为祖母的眼泪生生停住脚步吐出一口闷血的父亲。
这对分别十年的父子为了同一腔仇恨而在王朝两头坚守,直到其中一人死亡。
蔺恪不知走了多久,从街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从白天走到黑夜,走到大雨噼里啪啦好似要把这冰冷的京城彻底浇湿浇透。
蒙蒙的视线中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拿着伞,蔺恪动了动唇:“青兰……”
……
“烧得这般厉害。”青兰摸了摸他的额头,换上另一块温好的布巾,今夜她已重复了许多次这般动作。
蔺恪在大雨里走了不知几时,伤寒来势汹汹,烫得整个人如同一壶冒泡的沸水,好在他昏沉中竟向着辜府的方向前行,更巧的是青兰心灵感应般匆匆出门,遇见他昏倒在大雨里。
否则若是让蔺恪躺在雨水里久了,后果可不止发烧那么简单。
蔺家最后剩下的两个主人病作一块儿,阖府上下都乱了起来,青兰好不容易把人带回家中,再去信给蔺老夫人请来宋程,安顿下来转眼蔺恪已经昏迷一天。
她又是忙前忙后,煎药煮茶不假手于人,直到蔺恪悠悠转醒。
“宋先生!他醒了!”青兰正拿着巾帕迈步进来,看到蔺恪坐起身,急急忙忙跑出去喊人。
“多亏卞姑娘日夜照料,主公已无大碍。”宋程确认了脉象松缓面色,特地把空间留给这一对有情人。
蔺恪才从病中恢复过来,胸口似棉絮堵住,咳了几声也不见通畅,青兰端起药碗,用陶瓷勺子喂他。
“辛苦你了。”蔺恪喝完药,嗓音沙哑。他已经听说了在昏迷的这段日子,全靠青兰替他安抚家里人,再全心全意照顾他,眼下都有了青黑。
蔺恪心里酸酸胀胀,只觉遇见青兰是自己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某种念头再也不可抑制,如同藤蔓生长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心。
青兰诧异地擡眸,他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眸中满是认真:“青兰,待我为父母报仇雪恨,我一定千里红妆上门迎娶,再也不会委屈你,我父母琴瑟和鸣,于我而言,这一辈子也一样,有一人足矣。”
青兰腾地红了脸,讷讷不言。
蔺恪以为她还记挂着之前他擅自决定将她推离的事情,急忙把她的手捂在心口,发誓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青兰把他的赌咒指天的手放下来,脸红红的,细弱蚊吟:“我答应就是了。”
蔺恪的表情顿时狂喜,将她揽入怀中,脸颊贴着她的,“我一定会覆灭杨家,然后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
蔺威的死带来的震动无疑是庞大的,文帝当机立断大肆宣扬蔺威为国捐躯的伟大和边境将士击退外敌的勇猛,得胜归来的高远更是被重点封赏,不仅得金银万两,还被封为神威大将军,茶楼街角到处是他这些年厚积薄发的事迹,大有将其推上新的神坛之势。
这位如日中天的将领于黄昏时分低调来访蔺府。
“高叔。”
高远眼含热泪,抱住蔺恪拍了拍,“好孩子。”
“我的父亲真的……?”蔺恪难以说出那两个字,高远的眼里带着惭愧,忽然跪下来,朝蔺恪狠狠磕了一个头。
“使不得!”
蔺恪立即也跪下去扶他,高远强硬地推开他的手,“我没有保护好主公,让他中了杨家的奸计,命丧他乡,我……我甚至没有办法带回他的遗体,只能将主公葬在寒冷的边疆。”他说着愈发痛苦,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
“我有罪!”
蔺老夫人颤巍巍的手将两人扶起,跺了跺拐杖:“都不许再说了!”
“害了我儿的,我们都知道是谁,谁让母子丶父子承受分离十年之苦,谁让边境的将士连年征战不得魂归故土……”她紧紧握着孙子的手,“该跪的不是你们,而你们要做的是将蔺家的仇人押到祖宗们面前,让他们赎罪!”
“祖母……”蔺恪目光坚定,“孙子明白。”
父亲的死亡导致杨家在京城愈发得势,虽然蔺威的死刺激了保皇一派的血性,可在人们心中宛如神祇一般的护国将军金身轰然倒塌,有些人忍不住震颤,蔺威苦苦抵挡十年尚且如此,接下来这京城还有谁能反了杨家吗?
此等潜意识之下,许多原来中立派的官员也偏移了立场。
“简直是胆小如鼠。”宋君竹忍不住道。
几人聚集在蔺家书房,杜道谦说:“不是他们的错,人之本性而已。”
“可他们也不想想杨肃什么本性?贪得无厌,也不怕鸟尽弓藏。”
蔺恪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嘴唇苍白而脸色冰冷,一直沉默,宋君竹看着好友心中有些不忍,他生人勿进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阵,仿佛对世间全无留恋,一心被仇恨所侵。他直觉这个状态不好,可换作自己父亲死亡身处旋涡,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安慰也无从出口。
“公子?”杜道谦和宋君竹对视一眼,“将军所安葬之处已经打听到了,高将军回京路途漫长,便把将军安葬在路过的一座小城。”
天气炎热,尸体保存太久腐烂发臭,为了给旧主一个体面高远不得不将蔺威下葬,更令人觉得巧合的是,蔺威安息之处居然离清河县不远。
蔺恪闭了闭眼,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可他的父亲为大夏征战十年,最后连家都没有办法回。
“查一下我父亲的死因。”
良久,蔺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