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天平两端

手腕上的数字不知何时从1变成了2, 应该是第二次捅死那个男人的时候。

东敕因垂眸沉思，他一瞬间联想到男人死而复生的原因。

面前的人不是贵族，亦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名使者, 如果不是伪装，帝国境内何时出现了这么危险的一个女人。

利用她，必要时候，杀了她。

苏雅安把他的盘算尽收眼底，心底冷笑, 却邀请他同行。

“我还有一个同伴，进来之后却失散了, 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吗？皇子阁下。”

这四个字刺了一下东敕因的神经, 他眼角神经质的抽搐了一下，吐出一个“好”字。

*

白棘睁开眼的时候，四周是狭窄高耸的墙壁，他贴着粗糙不平的墙壁行走, 拐弯, 再直走依旧是七弯八拐的岔路。

看起来是座迷宫，白棘试图在墙上做一些记号，墙面很快却恢复原状。

是时间, 属于建筑的时间是停滞的。

他已经进入了审判天平的迷宫, 这是最核心的领域。

因为他手腕上的数字是0吗？

白棘若有所思。

审判天平的异能被异化物的梦境放大，他是这片虚无之地的宿主，掌控着每一条道路的走向。

白棘决定信任自己的盟友，随着感觉走，简称瞎走。

路上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各个缺胳膊少腿的样子，他们彼此之间像隔了层看不见的薄膜, 只能互相窥探一眼，却无法触碰到实体。

苏雅安领着东敕因的身形一闪而过，白棘想起【女巫】燃烧的恨意，觉得那位大抵是走不出这里了。

没有看到郁扶桑。

白棘不再执意寻找。

迷宫的中心放着三枚砝码，金银铜三色，白棘挨个掂量，都轻如羽毛。

虚空中写着一行字，请带走一枚砝码，作为衡量生命的标尺。

白棘想了想，三枚都带走了。

东敕因同样面临这个选择，他果断拿起了那枚金色的，苏雅安在他身后似笑非笑，什么也没拿。

谁也不知道这个选择对应着什么。

看不出来萧赫异还是个很有设计感的人。

砝码之后，又是漫长的一段路。

时间在这样没有尽头丶不知对错的行进中被消磨。

精神崩溃的以头抢地，大哭大叫，白棘逐渐明白这段路程本身就是一段惩罚。

这是审判长的私刑。

天平躺在尽头。

恢弘的金色天平，正中央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萧赫异是天平本身，它注视着等待审判的芸芸众生，像主宰生死的判官。

他也确实是。

“曾经有这样一个传说，”苏雅安在东敕因耳畔轻轻开口，“人类在走入死亡面前，会第一次直面父神。”

“他会挖走你的心脏，跟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执念放在天平两端。如果心脏更沉，就可以去往人间轮回；如果执念更沉，就会被掏出灵魂，成为父神的一部分；如果一样重的话，将获得父神的赐福丶永享极乐。”

“皇帝陛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红唇轻啓，苏雅安诡异低哑的嗓音像是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脏。

这是父神的传说史。

他不仅读过，也在幼时问出过相同的问题。

东陵玉告诉他，因为父神在审判罪孽，审判的标尺只因个人而定。如果坏人生来就励志作恶，他的一生将罪孽贯彻到底，那么他依然可以获得父神的认可。

祂论心，不论迹。

东敕因记住了这句话，他的欲望清晰而明确，他就是要登上最高的皇位，成为世间最有权力的人。

无人可以凌驾于他之上。

所以皇长姐死了，所以可能复生的父神同样该死。

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欲望，并坚持贯彻到底。假使真的有轮回天平，他当配得上自己的执念。

东敕因没回话，苏雅安只是挑眉一笑，说：“祝你好运，陛下。”

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在漆黑的光影里仿佛在发光，东敕因心脏重重一跳，不知为何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人陆续到齐，天平冰冷地发出声音：“把你的筹码放上天平左端，心脏放上天平右端。”

传说成为了现实，一个真正存活的人，如何掏出自己的心脏？

没有人愿意迈出第一步。

白棘笑了一下，拨开人群上前。

萧赫异巨大的眼眸直视他，并没有任何放水的意思。

他从来不信任白棘的立场，他只相信自己。

白棘的掌心躺着一枚筹码，他随手抛上左端的托盘，天平轻轻动了一下，却跟空空如也的空气达成了平衡。

无论右端放上去什么，天平看起来都会倾斜。

白棘问：“审判的结果是什么？”

天平公正无私地回答他：“筹码重于心脏，活；心脏重于筹码，死。”

“如果两端持平呢？”

天平：“不存在这样的可能。”

徒手挖出心脏在梦境之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是梦。

别人不知道，白棘很清楚。

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胸口，触摸到自己鲜红跳动的心脏。

像一颗有生命的红宝石。

亲手掏出心脏的感觉像交出了自己的灵魂，白棘满手血腥，胸膛深深凹陷下去。

众人屏息以待，准备看他死，又期望他生。

心脏落在托盘上，沾着粘稠的血液，这血带着白棘独有的馥郁香气，天平似乎喟叹一声。

右端重重沉下去。

东敕因的眼球爆出红血丝，让他死吧。

他在一遍遍祈祷。

苏雅安诧异地站直了，神色有些凝重。

贵族悄声议论，或惊慌恐惧，或幸灾乐祸。

他们都只能看到白棘笔直的背影，只有天平之眼能看到他唇角松散的笑意。

但是没有意外发生。

天平的右端稳稳地沉下去，静止，不动了。

“我很抱歉。”天平惋惜地道。

所有人都以为惨剧要发生，可那个人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白棘神色淡定，唇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公平公正的审判天平，在审判降下之前，请你告诉我，左端的筹码代表着什么？”

审判天平从不说谎：“金色代表过去，银色代表现在，铜色代表未来。”

左端的天平赫然躺着一枚金色的筹码。

白棘说：“在你的价值序列里，人由过去丶现在和未来构成，那么单独一枚筹码是否有失偏颇？”

天平说：“没有绝对的公平，选择即是一种命运的审判。”

三枚筹码，是一次命运的指引。

如果过去有罪，而未来无罪，一枚铜色的筹码就是命运额外的宽恕。

选择的意义终于在此刻显现。

白棘微微一笑：“可惜我的筹码不止一枚。”

他轻巧的扔上去另外两枚，天平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动，左端重重沉了下去，触地一声闷响。

天平沉默片刻，说：“你生来有罪，但是未来和现在无罪。审判天平判你无罪，请退后。”

心脏散发出一片白光，融入白棘的胸口。

他眯起眼眸，“生来有罪”？

天平的判词从不出错，依照萧赫异那个性子，审判的条件八成是人类存亡之类的标准。

也就是说，他的诞生，于人大不利。

苏雅安附耳低语：“怎么做到的？”

白棘眨眨眼，开玩笑似的说：“作弊。”

他把玩着手里的三枚筹码，表面附着一层火焰烧过的痕迹。

苏雅安：？

审判天平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何为罪孽？

贵族在惶惶不安中，走向前排，心脏被放上天平，在焦灼的等待过后，化作一阵焦土。

在审判天平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地走向死神。

东敕因拿着抢来的铜色筹码上前，左端的托盘重重地沉了下去，他内心一喜，轻轻放上了自己的心脏。

天平“吱呀”晃动，东敕因屏住了呼吸。

天平来回摆动，像在揉搓他的心脏，最终，天平停在了左端。

“无罪。”

东敕因松了一口气。

白棘：“怎么不让他一起死了？”

苏雅安勾唇一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梦境中没有真正的死亡。

审判天平只是一道筛子，萧赫异再无言以对。

梦境就像一场梦境，在彻骨的死亡之后，贵族又在熟悉的地方睁开了眼睛。

那是酒店大堂。

东陵玉坐在高位，狭长凤眸冷冷注视着他们。

“欢迎回来，诸位。我要的杀人凶手呢？”她的唇角还挂着漆黑的血，阴森恐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

新的一轮，东陵玉亲自下场大开杀戒，她的神情在阴影中冷肃决绝，不属于皇女，更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杀手。

东敕因被留在了原地，和苏雅安一起。

没人知道【女巫】对他做了什么。

出来的时候，苏雅安指尖把玩着一只残破的布偶。一捏就会流出血泪，发出好听的哭泣，她爱不释手很久，最终丢进了搅拌机。

帝国陷入了一场旷远的沉睡。

一夕之间，连同帝王一起，大半贵族在沉睡中失去了呼吸。

失去了最高掌控者的帝国陷入了混乱，审判庭在紧急情况下宣布封锁调查，勉强稳住了局势。

但是很快，另一件事情彻底引爆了舆论。

s001之位更名，从【使者】变成了【女巫】。

天眼排行上，彻底失去了【使者】这个代号。

“只有一种情况下，使者的代号会从天眼排行上除名，”苏雅安很残忍地说，“就是确认当事人死亡。”

“s001已经死了，白棘。”

白棘的眼神很冷：“我不相信，我还没有看到他的尸体。”

“我更不相信，区区一个人造的s级异化物，就能让s001身死。”

苏雅安：“你忘记了吗？他在里面也只是个普通人。”

“但我明明告诉过他出去的方法！”白棘有些压抑不住语气，他站起来，缓了缓，才说：“抱歉，使者团就交给你了。”

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出门了。

【女巫】在背后无情地说：“你们使者团的烂摊子可轮不到我一个不是人的家夥管，你姘头的组织你爱管就管，不管就让它腐烂发臭吧，可怜的小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