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第二天一大早, 碧海蓝天，海风灌进古色古香的海边客栈，吹动门口一排排的纸鸢。

苏雨晴推开松木仿古窗, 明媚的阳光洒进来，她深吸一口气，海风咸咸的味道侵袭鼻间, 困意顿时消散。

低头看了眼脚踝缠上厚厚的绷带, 回想起昨晚周时深把她抱回房间，手脚笨拙给她上药的样子，她渐渐开始走神。

望向窗外，窗台边落了只通体深蓝的大喜鹊, 沿着窗台一蹦一跳的, 她拉了张木椅在小鸟前方坐下。

没有惊扰小鸟的欢乐时光，她微笑着看它, 伸手拆开脚踝的绷带。

心情也随喜鹊的叽叽喳喳“报喜”声变得松快。

只是两个小小的血泡，却被他包扎得像骨折病人，苏雨晴盯着手里的绷带，不禁扬起嘴角。

把手上的绷带放在桌面，她重新撕开止血贴，贴好，伸了个懒腰，和窗台的喜鹊挥手告别，缓缓走下楼。

《鱼浪和他的黑剪刀》今天正式开机，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紧现场收音情况。

毕竟这是她工作以来首次担任大片的音效组长, 不容有失。

第一场要拍摄是戏份是主角鱼浪大病初愈的场景。

化妆师正忙着为扮演鱼浪的小演员陈桐化妆，苏雨晴一一检查完二楼拍摄场地的所有收音设备后, 向导演打了个“ok”的手势。

所有人员准备就位。

“action——”

导演一声令下。

客栈的松木仿古窗户被推开，收音师潘恬恬举着话筒杆贴近窗户，力求录到最清晰的开窗声音。

随着两个多小时的拍摄，现场的人声丶场景声收录完毕，第一场戏也算告一段落。

剧组中途休息，苏雨晴带着潘恬恬和许嘉纯去往另一间房间，覆盘现场收音。

依次播放收录的声音材料，电影画面被投放在白墙上。

苏雨晴全神贯注，擡眸看向白墙，对照每一帧画面，集中注意力收听音轨的细节。

当听到鱼浪推开松木窗那一秒，苏雨晴喊停，让潘恬恬重覆播放。

反反覆覆播放三遍后，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苏雨晴直接摁停播放键：

“鱼浪推开窗户这里，要让观众能感受到阳光洒进房间，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

“但我们收录的那扇松木窗的开窗声太沈，完全感觉不到阳光洒进房间。待会儿去其他房间试试录别的窗户，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开窗声。”

因全剧组人员休息，而音效组三人趁这一小段休息时间覆盘声音材料，许嘉纯怨声载道：“阳光洒进房间的声音，苏组长，你是来搞笑的吧，阳光洒下会有声音吗？”

一旁的潘恬恬也附和道：“对啊，组长，你这要录到阳光洒下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苏雨晴摇摇头，“鱼浪大病初愈，推开窗户必定会感受到一片阳光，但你们听......”

她再次摁开收音设备的播放键，“吱呀——”，一声沈重的开窗声落入众人的耳畔。

“开窗声和这画面格格不入，确实用不了。”苏雨晴坚持重录的想法。

三人继续反覆试验，客栈里几乎所有的窗户都被三人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半小时后，依然没找到满意的声音。

当她们走到五楼阁楼，苏雨晴让许嘉纯打开整座客栈的最后一扇窗户。

天窗被打开，苏雨晴依旧不满意地摇头。许嘉纯终于忍无可忍，彻底爆发：“苏雨晴！你有病吧！大中午的不准我们休息，就陪着你发疯找什么阳光洒下的声音，没窗了，你爱怎么录就怎么录吧。恬恬，我们走！”

苏雨晴一把拽住许嘉纯的手腕，“不许走，项目周期赶，今天非录出阳光洒下的声音不可”。

见气氛僵持不下，潘恬恬笑笑试图缓解，“组长，我们忙了好几个小时，也挺累的。至于你说的阳光洒下的声音，不如我们各自再回去想想，怎么录合适？”

“可以用折扇的开合声模拟。”苏雨晴给出解决方案，但显然更强人所难。

且不说模拟开窗声要多番尝试，才能最终确定用何种材质的折扇，光就买折扇这事，东渔岛遗世独立的，去哪里能找到？

许嘉纯烦躁地想甩开苏雨晴的手，不想再搭理她，掉头离开。

“你要是敢踏出这个房间，下午就给我收拾东西回深南，我会让陈总再派其他收音师过来。”苏雨晴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强硬。

刚迈开两步，正要走出房门的许嘉纯脚步一滞，回头睨她一眼，冷笑，“呵，苏雨晴，你真以为靠爬上林总的床，抢了妍姐的项目，就有资格担任音效组长吗？”

许嘉纯威胁道，“我劝你省省吧。否则，逼急了我，我很期待李导和盏姐听见你录的《危机四伏》配音轨时的表情。”

苏雨晴压下眸中的厌烦，也不说话，温温柔柔地笑了下，上前对着许嘉纯的脸，擡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房间响起。

“随便，你可以试试。”苏雨晴冷哼。

刚被抽了一巴的许嘉纯楞在原地，右手捂着红彤彤的五指印，瞪了苏雨晴一眼，撂下句“你给我记住”，边哭边跑出客栈。

夹在两人中间的潘恬恬，后背因苏雨晴刚才瞥许嘉纯的眼神吓出一层冷汗。

那眼神锋利如刀，从没见过说话向来轻柔的苏组长有如此狠绝的一面。潘恬恬讪讪地收回目光，赶紧追出去。

苏雨晴看着俩下属跑远的背影，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她走回到木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戴上耳机检查早上收录的环境音。

下属全是刺头儿，索性投入声音作品让自己冷静。

刚摁下播放键，正前方的电脑屏幕上，倒映出一道人影，正在身后注视着她。

苏雨晴心里一沈，心想自己是倒了什么血霉，才能每次狼狈不堪的时候都被他看到，她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回头望去。

周时深双手环胸，倚在门槛，朝走廊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就刚那女的毁了你的配音轨？”

苏雨晴酝酿措辞，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门外男人走进来，目光落在她的手心，眉头蹙起，“跟我下楼。”

—

苏雨晴被周时深拽着手腕，一路穿过旋转楼梯，走到一楼的厨房。

热蒸汽混杂着桃花香气四溢。

厨房里，店家梁春桃站在炉竈旁，用大蒲扇扇开蒸炉上方的白雾，弯下腰，调整炉竈的火候。

记得以前在深中读书，买钵仔糕时见过她几次，那时的她总是笑容可掬，学生们都亲切地喊她桃姨。

看到周时深牵着苏雨晴进来，梁春桃表情诧异，“诶，小深，你们怎么来厨房了？”

“桃姨，冰箱还有没有冰袋。”周时深环顾厨房一周，视线落在角落的冰箱。

“应该还有，我去找找。”梁春桃放下大蒲扇，拉开冰箱门，翻找了好一会儿，从里面取出一袋蓝色冰袋递给周时深。

周时深接过冰袋道谢，抓住苏雨晴的手背，动作很轻，将她的掌心朝上翻过来，将冰袋敷在她手上。

手背是他托住她的左掌心，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灼人，手心是蓝色冰袋，冰凉得她指尖发麻。

冰火两重天。

水与火的交融，不管是手心还是手背，都舒适得让她不想抽离。

刚一巴掌下去，没多大的感觉，现在却明显感觉到掌心火辣辣的刺痛感。

男人将右手压在冰袋上，固定冰袋的位置，冬天天气冷，苏雨晴盯着覆在冰袋上的手，他修长的手指节冻得又白又红，却始终没松开她手上的冰袋。

脸上再怎么不露声色，心里早已地动山摇。她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握紧手心的冰袋。

明明只是简单的敷手动作，却还是忍不住为眼前的男人心动。

似乎从十七岁开始，每次遇到他，她的少女心都会被勾起，注定不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消逝。

梁春桃见状，走过来，“怎么了？这姑娘是手受伤了吗？要不要紧？”

只是扇了人一巴掌，周时深却拿冰袋给她敷手，多少有点小题大做。

苏雨晴有一刹的脸热，移开落在冰袋的视线，打哈哈敷衍，“没有没有，没受伤。”

为缓解窘迫的局势，她急忙转移话题：“桃姨，以前您不是在深实门口做生意的吗？怎么搬来东渔啦？”

“现在生意难做，想着回老家省点铺租，我看这边好多大明星过来拍戏，就顺便开起客栈咯。”梁春桃掀开锅盖，锅里一碗碗的钵仔糕架在蒸架上。

她关了火，从竹篮里捞了把桃花花瓣，洒在钵仔糕上，一股清新的桃花味扑面而来。

苏雨晴垫脚朝锅里看了眼，笑说：“桃姨，您的桃花味钵仔糕真的很好吃。我读高中时就很喜欢。而且您都不知道，我在日本读书，有时候很想家，还会拜托我妹妹寄点过来呢。”

梁春桃戴上隔热手套，将蒸架上的钵仔糕挪出锅，“啊？是吗？那好巧，小深每个月也会来我这买几盒钵仔糕，也是说......”

“桃姨，东渔哪里有卖折扇？”周时深出声打断梁春桃。

“这个啊，你还真问到我了。隔壁临溪镇好像有一家很大的精品批发市场吧，那里倒是很多纸扇这种小玩意儿。但离这里挺远的，有六十多公里。”梁春桃脱下隔热手套，搁在炉竈旁。

周时深拎走苏雨晴手上的冰袋，擡起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下，确定不再发红，他将冰袋递还给梁春桃。随后，他从裤袋掏出手机，在导航搜索梁春桃刚报的地址。

他用指尖划拉屏幕，放大地图，问：“那批发市场叫金展？”

“对。”

“好，谢谢桃姨。”说完，周时深拉着苏雨晴往厨房门外走，“走，去买折扇。”

—

在临溪镇精品批发市场买完折扇后，两人驱车返回东渔。

上次坐周时深的车，就觉得他开车特别稳，一来一回，即使是蜿蜒的渔村小路，苏雨晴也没感觉到一丝眩晕。

中控台的“滴滴精灵”播放舒缓的慢歌，歌曲悦耳动听，整个车厢氛围轻松。

没记错的话，他因为哥哥的缘故，并不爱听歌。

苏雨晴拨弄刚买的棉质折扇，两手控制折扇开开合合。

当听到歌曲高.潮时，恰逢红灯，她拨弄折扇的手一顿，斟酌片刻，轻描淡写地问了句：“平时载你女朋友上班，会在车上播歌给她听吗？”

周时深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方向盘，听到她的问题，指尖一顿，扭头望过来，疑惑挑眉，“什么女朋友？”

“就丶就你女朋友，还是说，你平时都载你老婆上班？”

车窗外，红灯在倒计时，一闪一闪。苏雨晴心跳怦怦，和他的目光在静默的车厢里交汇。

一秒丶两秒丶三秒........

紧张到手心冒汗，她加快手上折扇开合的速度。

中控台传出的音符溪水般淌过耳膜，却无法平覆她慌乱的心跳。

“目前没女朋友，更没老婆，别多想。”周时深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心。

咔哒——

手上的折扇被她合上，头皮被他揉得发麻，懊悔自己的无脑试探。

红灯转绿。

“.......绿灯了，再不走要被人叭啦。”她提醒道，试图化解尴尬。

在驾驶位上的周时深回过神，“嗯”了声，嘴角倾露笑意，心情看起来不错。

他目视前方，专注于路面，过了十秒，倏地切换话题，“用折扇怎么录阳光洒进来的声音？”

苏雨晴一直绷紧的脚尖松了下，“如果开窗时，听到的声音是轻快的，就会让听众感觉到整个画面都是阳光。”

说起声音设计的话题，苏雨晴倒是挺感兴趣，但见周时深一直安静开车，怕他听得会无聊，犹豫半晌，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

“不无聊，继续说。”周时深说。

“……”

……学霸就是学霸，还会读心术。

苏雨晴继续给他普及声音设计的知识，手上开合折扇的动作没停：

“利用折扇的开合声代替开窗声，开合时会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听起来不像木窗那么沈，就像这样.......” 她向他演示了一遍。

正说着，周时深电话响起。

手机连接中控台，他毫不避讳地当她面接通。

电话那头是他的秘书，事无巨细向他汇报工作，苏雨晴听不懂他的工作内容，只知道他的每一分钟都被工作填满。

他那么忙，却还是在午休时间抽空出来陪她买折扇。

苏雨晴偏头望向驾驶座。

午后的阳光刺眼，透过车窗，直直照在他脸上，煎得他冷白的脸颊皮肤发烫。

看着他被七年时光雕琢得愈发锋利的眉眼，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一个人管理那么大的公司累不累。

电话里紧密到让人窒息的行程安排仍在继续，她举起折扇，慢慢移动折扇的位置，截去车窗外阳光的去路。

直至折扇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征了征，仿佛看到当年靠在凉亭柱子睡觉的少年，以及用那本黄色精装《小王子》帮他挡太阳的少女。

一种时空转换的恍惚感油然而生。

晃神间，周时深挂断了电话，清冽低沈的声音传来，把她喊回神，“平时你们公司那些女的都这么难搞？”

苏雨晴仓惶收回折扇，“啊，也没有，就是我刚来，她们不服我。”

“那你想不想证明自己给她们看？”

苏雨晴不解，“嗯？什么？”

“下午工作结束记得看滴答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