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子宫

亓清思绪游离之际，蓦地，那金属砸击声停止了。

她猛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落下符一鸣好一段距离，赶紧加速跟上。

很快，逼仄的垂直管道井便到尽头了，明亮光线从下方井口处射出。

亓清低头，见井口的下面似乎是块敞亮地，无数纵横交错的管道汇集于那儿，而自己身侧的管道也向下延伸，与其它管道集中到一处。

就在这时，符一鸣手上的检测装置亮了，提示堵塞位置就在下方不远处。

这也意味着，他们离尸骸碎屑淤积的地方近了。

符一鸣纵身跳出管道井的井口。

亓清跟在他身后，正准备也跳下去，耳塞中，忽然传来荣兆宇那边的动静。

一阵重物抽拉的声响过后，荣兆宇明显呕了好几下。

“荣所长，荣兆宇，出什么事了？”亓清小声且急促地问。

过了好几秒，荣兆宇那边才回过来消息，回的还是 ai 语音。大概他身旁现在有钟家人在，所以他只能手动输入文字，再转成语音。

“我到停尸间了，刚把停尸柜抽出来，看到了钟家千金的尸……”ai 语音未落，荣兆宇再呕了两下，“……块。”

“抱歉抱歉，今天身体状态不是太好……呕~”耳塞中，荣兆宇真人的声音慌张说道，应该是在向他身边之人道歉。

亓清满脸黑线，她都能想象出此刻钟家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下方，符一鸣冲她招了一下手，亓清纵身跃下，稳稳落地。

“啪嗒”一声轻响，是踩在浅浅积水上的声音。

亓清低头，一股咸腥气味立刻充斥鼻腔，混着消毒水味，和管道井中的气味一模一样，但浓烈了很多。

她不由心跳加速，擡头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很像是个管道中转枢纽，四面八方全是通路，各类管道汇集于此，又向不同方向延伸出去。

走近看这些管道，其中有不少老化开裂得严重。裂口中，不断渗出水来……当然，也可能不仅仅是水，还夹杂着些什么别的东西……

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就在她踟蹰之时，某条通路深处，忽又传来重锤砸击金属管道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下比一下更急促丶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砸击之人似是发了狂性，暴躁无比。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被砸塌了……

符一鸣二话不说，转头就朝巨响方向跑去。

亓清迅速跟上，边跑还边关注荣兆宇那边的情况。

听动静，荣兆宇这会儿在与钟家人交谈，他的声音格外响亮，大约也有让亓清听清楚的意思。

“孕妇子宫内壁上，布满束状磷光物……”

荣兆宇看样子正进行着尸检。

“这很不同寻常。束状磷光物一般只存在于生物表皮中，从没在其它内脏器官中发现过。”

荣兆宇顿了顿，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令爱腹中胎儿的尸骸碎块，你们有保留么？”

另一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极为疲惫不堪：“没有，君君腹中胎儿被拿得一干二净，案发现场什么都没留下。”

最后几个字，他明显哽咽了，一旁又传来一中年妇人的哭泣声。

两人应该就是遇难千金的父母。

这时，前方符一鸣突然放缓步伐，朝亓清比划了两下，指了指脚下。

亓清也感觉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后退半步，顿住，视线缓缓挪到脚边……

浅浅水面上，露出一小截惨白如纸的手腕！！！

这手腕皮肤细嫩，很明显出自女性躯体，且断口处血痕早已干涸，想来被碎尸有段时间了。

亓清惊得汗毛倒立，头皮炸裂。

再向前望去，前方每隔个三五米，就有一些东西摊落在地，也很像是人体躯干碎块。

除此之外，地面的积水也越来越厚，缓缓流动，漫过脚踝。

如此多数量的碎尸块，而且都不是细小碎屑，不太可能是从管道裂缝中漏出的， 顶多是被管道渗水冲刷过来的。

而如果它们真是被水冲过来的，那前方……一定有积尸地。

“走，往前去看看。”亓清声音压得极低。

符一鸣点点头，再次走在了亓清前面。

亓清从怀里摸出枪，虚扣扳机，以防万一碰上什么。

她望着符一鸣的背影，心想这敲诈勒索的家夥竟还挺一马当先的，真是出乎意料啊……

两人边走，边谨慎地观察脚下碎尸块。

亓清观察得格外仔细，她在用心寻找一些特殊的尸块部位。

四肢丶脖颈丶肩膀……都不是这些。

突然，亓清停下脚步，轻喊符一鸣，符一鸣转身。

亓清蹲下，凑近脚边一处尸块：“找到了，这块是子宫。”

她拿枪头拨了拨尸块，将其翻了个面，露出子宫内壁。

果然，和荣兆宇那边的尸检结果一样，子宫内壁上，蜿蜒着无数束状磷光物。

它们一端扎根进内壁血肉中，另一端伸出，长长的，如蚕丝般，盘踞在子宫内。

符一鸣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那些磷光物，诧异惊恐的表情颇显夸张。

“这些发光的是什么？”他问。

亓清不想透露太多，只道：“再找找看，看可还有类似的子宫尸块，仔细检查下里面，看是否有胎儿组织残留。”

此刻她心里，有个念头隐隐浮现，越来越强烈。

从孕妇子宫内壁伸出的“蚕丝”，另一端连接的，原本应该是胎儿。

“侍蜂人”组织拿孕妇做实验，恐怕是想测试，经由人类的怀胎分娩，婴儿能否从母体那里遗传获得束状磷光物。

倘若能利用人类的分娩，将束状磷光物在人类代际间遗传下来，就不用通过手术如此麻烦的方式一个个的人体去改造。

届时，蜂王能够控制的人群数量将以指数倍增长。

想到这儿，亓清好似被一股凛冽电流贯穿，猛哆嗦了下，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恐惧。

她眼前发黑丶头脑发胀，仿佛看到了一副幻象。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前后左右全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忽然停下脚步，齐刷刷回头看向自己。

这些面孔里，有荣兆宇丶费易安丶何氏姐妹丶葛忠……而更多的，是陌生孩童。

他们全都咧嘴朝自己笑，笑得很怪异，皮肉僵硬。他们脸上的皮肤中，交错横生无数束状磷光物，提拉着他们的嘴角向两边裂开……

心跳吓得漏空了几拍，亓清大口喘息，回过神来，脚下却无法自制地发软。

如果“侍蜂人”的所有实验最终都能达到目的，那人类面临的，将会是一场毫无硝烟的入侵。

亓清脸色煞白，再也无法镇定，她现在急需确认一件事——利用孕妇所做的实验，还没成功。

应当是没成功，不然，何必要将未足月的胎儿从母体中取出呢？直接生出来不就好了？活剖取出，大概率是因为出生的婴孩没达到预期，才要检测孕中期的胎儿情况。

亓清心存一丝侥幸，脑海中，各种线索盘旋交织，慢慢串联起钟家千金死亡的前因后果。

含辛茹苦怀胎数月的母亲，被迫剖腹，眼睁睁看着孩子尚未出生就被扼杀，精神上所受的刺激是无法想象的。

如果此时母体内恰被植入了蜂王，母亲爆发出强烈的抵抗意识，导致人体爆炸，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这些用于实验的孕妇，原本全是无家可归的底层流民，“侍蜂人”视她们的性命如草芥，剖便剖了，死便死了，直到发现误杀了一个离家出走的财阀家千金，才惊觉事情闹大了，再加上安和疗养院那边出了大动乱，于是慌忙将剩馀孕妇转移至贝壳港酒店，集中销毁。

“亓军长，快瞧！”符一鸣轻呼一声。

他转身面朝亓清，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亓清走近两步，定睛朝他手上望去，眸子闪过亮光，眉头却拧更紧了。

那竟是一截未成型的胎儿残臂，其上附着几根“蚕丝”般的束状磷光物，但符一鸣轻轻一扯，那些“蚕丝”就脱落了，根本没扎根进胎儿皮肤中。

果然如猜测的一样，胎儿没达到“侍蜂人”组织的预期吗？

亓清拾起一根“蚕丝”，放在手心里，盯着思索，可明明脑子在琢磨这个问题，注意力却无端偏移了。

她馀光扫见符一鸣毫不避讳地拿捏胎儿残臂，把玩一般，然后又随便一扔，转身继续前进。

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和刚刚发现子宫尸块时的惊恐，简直判若两人。

亓清太阳穴处的神经猛跳了下，顿生疑窦。

方才自己一直盯着符一鸣瞧，而此刻自己低下了头，难道是因为……符一鸣以为自己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所以才无意中表现出了真实状态吗？

她跟在符一鸣身后的步伐放缓了。

前方道路冗长，管道纵横交错成网，顶部的照明光线透过管网照射下来，在地上落下斑驳倒影。

光影交错中，亓清莫名感到了阵阵悚然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