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因果

亓清手指微微发颤，划过接下来的文字，在心里默念。

“抽离的方式是……创造出一个虚拟的数字世界，连接上受害者的中枢神经系统，在其脑内直接成像……此刻他们的思维，包括受害者和侵入受害者体内的施害者的思维，都独立于肉体，存在于虚拟世界中，只要在虚拟世界中对施害者进行处刑……”

这……怎么和脑机游戏这么像？

她心里刚冒出念头，文字就蓦地消失，全息影像再次亮起。

这回的场景异常诡异扭曲，她仿佛深陷丛林池沼，四周雾气弥漫，无数高大的似人黑影拖着斧头，穿过大雾，向她围拢过来。

当这些黑影走到近处时，亓清才发现他们脸上都没有五官，好似虚拟游戏中的 npc。

她恍然意识到，此刻的画面，应该就是在虚拟世界中对罪犯的处刑。

高大黑影举起斧头，一下接一下砍杀过来，随之，画面的视角也一下比一下更低，最后一动不动了。

身临其境的感觉让亓清汗毛倒立，真切体会到视角主人临死前的恐惧。

而当所有画面全部暗沈，如烟雾般飘散后，大厅墙面上再次出现文字，补全了这一段画面的因果。

原来当年通过尸骸检测，“知行团”确认，留存于喀帕星海底矿洞的数十具远古生物，绝大部分都是被处刑的罪犯。深海矿洞上万年前，或许是喀帕星上死刑犯的坟场。

在后来的大劫难中，有极少数远古生物活着逃了出来，逃进了深海坟场躲藏。

可惜外面的世界很快就大变了天，他们再没有机会回归地面，最终也困死在了深海。

这“后来的大劫难”，指的恐怕就是人类反叛远古生物，将他们改造成畸形的蜂族并奴役的事吧？

亓清猜测着，继续往后阅读文字。

虽然采取了各种严酷处罚措施，远古生物的社会割裂却依然无法挽回，社会成员之间相互戒备丶疏离的趋势愈发严重。

可远古生物毕竟是群居生物，从生物的本能上来说，他们需要集体，需要关爱，需要感情寄托。

于是，人类应运而生了。

远古生物造人的初衷，就是要寻找精神寄托，替代同类间的交往，所以，他们按照自身未成年的样子创造出了“人”这种智能体。

由于是未成年形态，人类较之成年远古生物要纤细柔弱很多，也不具备任何思维外化的能力，这反倒让远古生物感受到了在同类身上感受不到的巨大情绪价值。因为与人类交往，他们是踏实且放松的。

越来越多的远古生物开始圈养人类，当做宠物。

这种过度将情感寄托在人类身上，甚至将人类当做性伴侣的行为日益流行，又进一步加剧了远古生物同类间的隔阂。

而对于人类来说，不管远古生物再怎样宠爱，他们始终是站在造物主的地位，从不会将人类当做平等的个体对待。

彼时的人类，早就具有了完整的自我意识，终于有一天，人类不甘心被圈禁，决意反抗造物主，他们设下圈套，刻意挑选冬季，在远古生物冬眠的时候放火。

大火整整蔓延了一个月。

毫无防备丶处于沈睡状态的远古生物们当时就被屠杀了近半数，剩下的半数，因为人类需要劳动力才被留了活口。

人类继承了远古生物社会的科技，并最终将之用在了远古生物自己身上。他们把远古生物改造成了蜂族，通过禁锢操控蜂王来操控整个蜂族族群。

禁锢蜂王是把他们囚困在王舍潭底，而操控蜂王，就是通过类似脑机的设备，将他们的精神体抽离出，在虚拟世界中对他们严刑胁迫。

人类从此取代远古生物，成为了喀帕星的主宰。

这样的统治持续了上千年，直到太阳系中一颗蓝色的星球被发现。

那里的星系环境丶自然生态丶气候条件，都与喀帕星极其类似，却又要优越很多。于是人类决定抛弃喀帕星，转而移居这颗蓝色的星球——地球。

他们带上了喀帕星的一些其它物种，打包迁徙到了地球。

起先，他们也带上了蜂族作为劳动力。毕竟，万年前的地球是一块茹毛饮血之地，要从一片荒芜中迅速建立起文明，仅靠人类柔弱的双手是不行的。

工蜂的超凡能力在这一时期帮上了大忙，后世人类百思不得其解的某些远古建筑奇迹，正是源自当时工蜂的劳作。

时间流逝，几千年过去，人类渐渐在地球站稳脚跟，而他们带来的其它物种，有些淘汰灭绝，更多的则是进化变异，适应了地球环境，成了地球丰富多彩的生态中的一环。

物质充盈之后，人类自然开始了精神追求，他们决意书写自己种族的历史，可到了要下笔成文的时候，一件令他们无比头痛的事情摆在了面前。

那就是，人类起源的历史是无比肮脏的。

作为被造物的人类，在没受到任何迫害，甚至是备受呵护的情况下，反抗颠覆了他们的造物主，将造物主灭种，进而将之变成了畸形的怪物，残酷奴役。

如此丑陋的面目，是人类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子孙后代看到的。

在反覆权衡了利弊后，最终，人类做了一个历史性的决定——将全部蜂族遣送回喀帕星，人类自己永远留在了地球，并且放弃了从远古生物那儿继承来的科技，从头开始发展，与喀帕星再无瓜葛。

而关于自身物种的起源，人类则彻底造了假，声称自己就是诞生于地球，进化了几百万年，才实现了如今的文明。

他们还给自己找了个地球祖先，叫古猿，声称是劳动使古猿进化成了人类。人类的由来真是既伟大又光荣。

历史终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看完这些文字资料，亓清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怆然滋味，甚至生出隐隐抵触，不愿承认这些事实。

虽然早从肖怀礼口中得知了人类物种起源的真相，但真当直面点滴细节时，她还是受到巨大冲击。

作为胜利者的后代尚且感到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被奴役者的后代？

现在亓清算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十几年前蜂族会与人类采矿队爆发严重冲突，进而成了战争的导火索，那时他们定然也是发现了矿洞内的远古生物尸骸，从残留的 mt 力场中得知了真相。

而当年”知行团”在分析出全部真相后，显然也受到了极大思想冲击，加上对当时保守派政府的不满丶对社会的失望，父母萌生出了颠覆人类联邦的想法。他们在遭到围剿后仍没死心，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一切因果至此了然，亓清却不会再按照父母设想的轨迹走下去。

从海底矿洞出来后，亓清和赵驰丶费易安商议，决定对外封锁矿洞，决不能让内部信息外流，尤其不能让喀帕星上的蜂族知道。

虽然昱瞳不在意这些真相，但并不代表其他蜂族不会在意，眼下正是对抗“侍蜂人”的节骨眼，得确保远征军大后方安稳。

会议室内，微型机器人正播放着它在海底矿洞中记录下的一切，会议桌前围坐着一堆人观看。

除了远征军中赵驰的亲信之外，亓清这方，任林熙和葛忠也在。

任林熙一直卧底“侍蜂人”，如今还身居高位，颇有权势，如果能有他的助力，对抗“侍蜂人”会容易很多。

“把施害者的精神体从被害者体内抽离出……”赵驰也注意到了这个信息。

“侍蜂人”正是因为操纵了联邦权贵，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全面掌控联邦，如果这个方法真能把蜂王精神体抽离出，那对“侍蜂人”的打击可就大了。

他看向任林熙：“脑机设备我们可以提供，只是……那些被蜂王操控的政要，有什么办法能把设备连上他们的中枢神经系统？”

任林熙道：“强硬的办法肯定不行，这些人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保镖护卫着。我得想想别的法子，引诱他们主动连接脑机……”

思索片刻，他又道：“如果有办法能控制住总领就好了，‘侍蜂人’是独裁统治，其他人都听命于总领……赵军长，你这边脑机先准备着，先往地球运一批，由我看管。一旦有办法引诱总领，我就得立刻下手，机不可失。”

赵驰同意了任林熙的提议。

众人继续观看完微型机器人的记录，最后的影像画面，是亓清凑近机器人，关掉摄像头。

赵驰随后部署了一番工作，关键的关键，还是得找到机会，抽离出蜂王精神体。

现在距离预定的采矿公司上缴矿藏日期还剩不到四个月时间，如果到时还没找到机会，远征军就只能和“侍蜂人”硬碰硬了。

“侍蜂人”如今全面掌控了地球武装力量，硬碰硬，远征军没有多大胜算。

散会后，亓清去了驻地自己的宿舍一趟，说是还有些行李落在这儿，要收拾下，一起拿去蜂族聚落。

等到房间内只剩她一人时，她拉上窗帘，打开手环投幕。

海底矿洞的内景再次浮现，不过与之前微型机器人拍摄到的画面不同，这回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后面才渐渐平稳下来，似乎摄像之人一开始很慌张。

待画面平稳，亓清的一只手出现在了镜头前，向前伸出，摸过墙面上大段大段的文字。

这回的摄像之人换成了亓清，她在关掉微型机器人的镜头后，又自己私下拍摄了一些资料，刻意瞒着其他人。

她呼吸加速，四下瞟了眼，确认窗帘全拉严实了，目光才落回光幕上。

那墙面上文字所描述的，是“知行团”为了将远古生物与人类融合而做的一系列实验。

亓清心里有鬼，自然不愿别人发现这些资料。

随着影像中的文字一页页翻过，光幕不断亮起，又灰灭，倒映在她眼眸中，忽明忽暗，衬托得她面色阴沈无比。

她不自觉地双臂环抱胸前，指甲不断挠抓着手臂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