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处往前，再经过一个不大的沙丘，你们站在上面可以找到一片黑色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山岭，范围不大，四周是放空的空地。很好辨认，你们一眼就能看到。”

林朝阳边给他们讲解，边打着手电用笔在纸上画出详细的路线图。解雨臣和黑眼镜蹲在他身边听得很认真，吴邪带着栗子坐在一旁，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张起灵坐在吴邪的对面，两手无意识的来回摩挲着刀身，以前他总是看着天发呆，现在是看着吴邪发呆，漆黑的眼睛除了片刻溜过去看看讨论着的三个人，其馀的时间都在吴邪和栗子身上打转，整个圈里除了看起来四下晃悠分外悠闲的胖子，基本上都是各司其职。

吴邪和张起灵自“吵架事件”后就再没有任何肢体或者语言上的接触，先是吴邪之前一时冲动解开了白骨玉刀的封咒差点一口老血要了小命，张起灵惊慌之下伸手欲扶却被吴邪一掌挥开；后是张起灵频频欲言却被吴邪刻意忽视且愈发冷凝的脸色逼得再无法开口。两个人像普通的吵架的情侣在冷战一样，谁都不主动，但旁观的几个人都知道，这架吵得一点都不普通，动辄就是伤及性命的大事。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稍微有那么点不理智，他们都得陪着担惊受怕好一阵。

胖子瞅瞅这阵营鲜明的三堆，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往吴邪那凑去。途中张起灵看了他一眼，胖子还冲他保证似得拍了拍胸脯。

“我说，天真啊，”胖子坐到吴邪旁边，老大娘似得拉起他的手，笑眯眯道：“你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吴邪微微偏头，撇着嘴把手从胖子手里抽出来，笑道：“有事说，别弄这些恶心巴拉的。”

“卧槽你什么意思啊！关心你还不领情！”胖子搓了搓自己黏糊糊的手，不满道。

吴邪笑笑：“关心我领了，求你别一副粗拉嗓子还非要用我妈的口气说话。”

“诶，说起这个，”胖子问道，“你多久没见你妈了？”

这个话题突兀的被胖子解剖出来，吴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的表情蓦地沈淀下来，低垂的眼睫给整个侧面添上一股难掩的伤痛。他从嗓子里憋出一个低低的音，哑道：“很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吴邪上次见到自己的家人的时候，已经不能用“见”来形容，那时候他回到杭州，双目失明，只能用声音和触感来判断。他不敢回去，他怕他们见着自己孩子变成这幅惨样子会受不住，况且有二叔在那，他也只是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听了听父母的声音罢了，如果真论眼对眼面对面的看看他们，吴邪恐怕连他们脸上的皱纹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等事情结束了回去看看吧，不管你怎么样，总比让他们提心吊胆听得着见不着好。”

“恩。”吴邪低着头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又擡起头来，对胖子道：“有时间你也过去吧，他们总听我说起你。”

“哈哈！”胖子闻言立时大笑了起来，“经常说起小哥才是吧，我是顺带的。放心，到时候我陪你俩一块过去，就我这张嘴，保你柜出的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吴邪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也没解释，就着胖子的话嬉笑道：“那我家的那两个老顽固就靠你了。”

“包在我身上！”胖子挺了挺肚子，自信满满道。

“不过说真的，你和小哥——，你到底咋想的啊？怎么，乱七八糟的就又吵起来了呢？”

吴邪早料到胖子死过来是当说客的，他拉过一旁透明半天一直缩着的栗子，指着他对胖子道：“你看看这孩子，你能想起来什么？”

栗子憋了一口气谨慎万分的和胖子的小眼睛对视，有神的眼仁一动也不动的瞪着。胖子看了一会，赞叹道：“啧啧啧，这眼珠子睁得也不怕掉出来。”

“没和你开玩笑。”吴邪一放开栗子，他赶紧擡手揉眼睛。

胖子不知道这个和吴邪要说的他和小哥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联系，他又沈默了一会，才道：“这孩子眼睛真黑。”

不同于一般人的浅褐或者深褐色，栗子眼睛像挖出来的黑珍珠一样，比最纯粹的黑还要黑，人一眼望进去就像望进了一面镜子，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自己在里面的影子。

吴邪点点头，道：“没错，太黑了，黑的发亮，捡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种黑除了你倒映进去影子，什么都看不到。”

胖子倒是真没注意这个，吴邪一说，他又把栗子拉回来瞅了一会，楞楞的点点头，“真是这样。”

吴邪等他看完说完，拍了拍栗子，道：“其实你有没有发现，小哥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传说弱水不乘万物，鹅毛难浮，小哥眼睛就如此，黑的像没有见过光一样。我觉得我曾经在他眼睛里面见过自己。”

吴邪说着，主动搭上了胖子放在膝盖上的手，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这感觉就像失明一样，你一直在黑暗里行走，双手摸索，期盼着尽早走出去，或者有神明给你送来一些光。但是后来你才发现，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承光，或被反弹，或被吸收，所有的温暖都是稍纵即逝。好比你找到了一根火柴，但你却希望这根火柴可以燃烧漫长的十年，甚至一生。”

“胖子，我太爱他，已经不是你们以为的单纯意义上的情爱，我希望他好，过得好，生活的好，我做的这些，不是因为想让他回报我丶更爱我丶感受到我这份感情的重量；也不是因为想和他长久或者不长久的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他好。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他不接受，而是因为我不能容忍他怀疑这份心意，我仅仅是为了他想的，就真的只是为了他，为我自己，为别人我都做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和小哥都是走在黑暗里的人，我走在他的黑暗里，他亦走在我的黑暗里，我们都在迫切的寻找到对方生命里那可怜的一点光焰。”

“但是，他的世界太大了，我走了这么久依旧找不到他的那根火柴。我很怕它就这么消失，再无迹可寻，所以，我等不下去了，我要成为他生命里的光。”

吴邪说完后也不再管胖子是不是听得懂能不能理解，兀自从包里掏出水壶休息去了。那边解雨臣好像也是说完了，黑眼镜在一旁低着头莫名其妙的笑着。林朝阳蹲在地上扒拉着自己的背包，他见胖子和吴邪两个人之间又沈默了下来，从包里翻出个檀木盒子，走过去停到吴邪面前。

“我要去北京一趟。”林朝阳对吴邪道。

吴邪擡擡头，有些诧异的问道：“你去北京干什么？你不是要玉衣吗？”

“找到幽冥骨玉我还担心玉衣吗？你能找到了给我就行。”林朝阳蹲下来，掰开吴邪的手将檀木盒子放到他手上，郑重道：“我马上就走，这个东西你拿着，可能对你有点用处。”

吴邪见他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又想起身边还坐着个胖子，不由得有些小声的问道：“什么？”

林朝阳张了张嘴，又看看胖子，想了想道：“可以暂时治好你眼睛的东西。”

吴邪一楞，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盒子，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暂时的？”

“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林朝阳再次嘱咐他。

“好。”吴邪明了的点点头，交给栗子让他装到了背包里。胖子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林朝阳，直把林朝阳盯得不自在，只好摸着鼻子匆匆和他们道了个别。

林朝阳走后，六个人也要简单收拾一下准备上路了。胖子临站起来，似乎是思考了很久的样子。他拉住吴邪，问道：“既然你说你要成为小哥生命里的光，那你呢？小哥走在你的世界里，不还是黑暗一片的吗？”

吴邪一楞，随即一笑：“不，不会，那里永远不会有黑暗。”

从那个人踏进来的第一步，吴邪就已经为他点亮了生命里所有的发光体，他不舍得让他像他一样，四处摸寻，百般寻找，像找不到火源的飞蛾一样莽撞前行。

他怎么可能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