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赫城街头巷尾皆能看到烈无苍与冰玉煌形影不离的身影。
在赫城的最后一日,烈无苍与冰玉煌两人步行至玉人河畔,身后还是那日的几名近卫,只是多了意想不到的另外二人------夜归乡丶路光阴。
已入盛夏的赫城并不觉燥热,反倒是每日温度适中,不冷不热,早晚温差变化极小,微风习习,太阳欢乐的洒下寸寸光辉,明媚的照在湖水上,湖旁碧树成荫,翠柳摇曳,宛若舞动的仙子,轻灵动人,旖旎的风景,悦人的景致,万里碧蓝的晴空,悠闲的浮云,时不时传来游人的欢声笑语,这一切都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说也诧异,路光阴这位新封的德王,并未同烈王他们一同住进柴府,只是随军与颇得烈无苍信任的手下大将夏孤城一处。
今日冰玉煌与烈无苍出府时,三人已然在府门外守候。
路光阴伫立在柴府外面碎石铺就的地面上,微微有些怔楞地看向二人。
只见冰玉煌一身湖水色的锦衣在身,面具遮住了不知喜怒的大半面容,极为亲昵的半倚着烈无苍,烈无苍一手搂着他的腰身,眸光蕴威,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只在听冰玉煌轻语时,才露出欣喜的笑容,热烈而又诚挚,任谁都看得出烈无苍对冰玉煌的喜爱。
冰玉煌未料到再次见到路光阴是这种情形之下,迈出的步子不由一顿,面具下的眼眸一楞,诧异忽闪而过。故人相见,冰玉煌只觉恍然若梦,物是人非。心中平静无波,无恨无怨。
烈无苍看他失神,眸中不悦一闪而逝,同时一手将冰玉煌肩揽向自己,垂首靠近,嘴唇似触未触,低声提醒:“别忘了你的承诺!”
冰玉煌恍惚然看着烈无苍,听到声音这才收拾突然涌出的心绪,勉强勾了勾嘴角:“不敢忘。”顺势双唇轻触烈无苍面容,暗忖看来这计划只自己与烈王本人知道,连他的心腹夏孤城和师弟叶依擎都不知,更遑论其他人 ,随后暗逼自己脸颊和耳根升起红晕。这就要谢那日羽非花的演示,冰玉煌聪慧异常,一学即应用自如。
夏孤城按照烈王指令,从琳琅苑给夜归乡赎身,今日与路光阴按照约定时辰到了柴府外,他看到烈王情形,讶异一闪而过,未做任何猜想,轻易就接受了。他向来唯烈王马首是瞻,烈王既然这么做,定有这么做的理由,他信服烈王,这不是盲目追随,而是十多年战场的映证,他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
冰玉煌与烈无苍走近三人,路光阴敛起心中震颤,出乎他意料,冰玉煌竟然尽弃前仇,语出轻然:“德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路光阴诧异,暗
自思忖,怕烈无苍看出自己异样,轻扫一眼后道:“别来无恙!”
几人缓步轻行,全部家常衣裳,到了玉人河边畔。
静静立在河边,冰玉煌望着眼前景致,不觉有些恍惚,同样的日光,同样的湖光,同样的碧树。
路光阴立在近旁的一棵柳树旁,视线却是时不时的看向冰玉煌,此时他沈静如无声无息的木雕,光华洒在身上,那样子竟与那日在罍月塔时的身影重合。
眼前所见相似的风景,勾起了冰玉煌的故国情怀,一时陷入,难以自拔,仿佛忘记了身处曜日,忘记了身边所站的烈无苍,像在灵月游赏风光时,他下意识唤了声:“光阴!你看!”
路光阴凝神于冰玉煌,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竟也不自觉回道:“我在!”语罢,才发现不妥,瞥了眼烈无苍的神色。
烈无苍卓立其身旁,听到这声音,面容虽未变,心中却暗拧,打消了前日间心中突起的犹豫,冰玉煌还是不能留。
冰玉煌声落,猛然惊醒,光阴已非昨日之光阴,景也非灵月之景,以往的一切已成梦境。
烈无苍擡手拈起冰玉煌身上的落叶,笑声中带着关心,问道:“是不是想起故了?”
冰玉煌不做回答,烈无苍径自接下去,“我曾来过此地,听闻玉人河风光与灵月似有相似之处,想你离开灵月已有近月,定会思念家乡,所以今日特意邀了德王,让你一尽乡愁。等我们回到皇城,可就见不到这种风景了。”
冰玉煌眸中泛出微波,审视烈无苍眸中深意,却也未作分辨,动情道:“谢谢你,我心满意足,以后我会死心塌地留在曜日,留在你身边,忘却灵月。赫城今日的风光,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烈无苍一番话中真情还是假意,与她没有任何意义,即使他有任何其他目的,她要做的只是配合他演着动情地男宠即好。
夜归乡联系前些日子听到的情况,再加上今日所见,望了眼路光阴,大约已经猜出了冰玉煌的身份,原来他就是那位德王的皇兄。
半晌后,冰玉煌才想起,看着夜归乡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烈无苍敛起微笑,淡淡道:“他是去年被处斩的曜日大臣夜之衡之子,夜之衡通敌卖国,被人发现,证据确凿,我为主审,判他午门斩首,夜氏这一脉其馀男子女子发配边关。夜归乡是他最小的儿子。”
冰玉煌心中诧异,这通敌卖国之罪向来严惩,动辄诛灭九族,他却只杀主谋,亲属虽受牵连,可能保得性命亦算是轻判了。
话音刚落,夜归乡心想身份既然已经被拆穿,他也没有演戏的必要,猛然走到烈无苍面
前,眼中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愤怒出声:“我爹爹从未做过什么通敌卖国之事,不许你污蔑他,枉你还是曜日战神,摄政王,却不分好坏,不辨忠奸……”
夏孤城身形一动,押住夜归乡,腿在他膝盖处一踢,强迫他跪在了烈无苍面前,斥道:“目无王法,王爷面前,岂容你放肆!”
烈无苍挥手示意,让夏孤城放手,并未因他侮辱的话发怒,只是迎上夜归乡怒火恣意的双眼,轻笑一声道:“本王将你放在身边,你若有本事,尽可为你父亲报仇。”
夏孤城闻声眉宇一皱:“王爷,不可!”
“无妨!”烈无苍神色淡然,丝毫不惧。
盛怒的夜归乡被烈无苍这种轻蔑的态度一激,怒过更盛,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已经全然扭曲。
不料此时冰玉煌却突然轻笑出声,看着烈无苍道:“我今日才知,你有将仇敌放在身边的癖好,不知你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呢?还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片刻后,夜归乡神色恢覆平静,乍然听到冰玉煌声音,眸光瞪向他。
烈无苍众目睽睽之下搂过冰玉煌的身子,睥睨一笑道:“你这个最大的仇敌我都不惧,其他人又岂能入我耳目。”
冰玉煌闻声幽幽叹了口气,无奈中透出淡笑道:“是啊,我这个最大的仇敌都会因恨生爱,喜欢上自己的仇人。”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状似要挣脱烈无苍:“怎么,难道王爷打算故技重施,尽显魅力,再将你的仇人变成爱人吗?”
口气在众人听来酸溜溜的,在烈无苍怀中挣扎的动作更加有力地表达这个意思。
夜归乡闻言,压下的怒意夹杂恶心同时涌起,脸上对冰玉煌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浓浓的不屑夹杂着恶心道:“少将我与你相提并论,有仇不报,你爹娘真是白生了你,还居然恬不知耻,委身于男人。”
话音落后,冰玉煌笑声顿时脆生生的响起,笑得身子微颤,一时岔了气,竟咳了起来,半晌才停下笑声,眸光清幽,望向夜归乡,语重心长说道:“仇恨,只会让人痛苦,远不如爱让人来得舒服。我这个人只想舒服,更何况是烈王如此雄才大略,我虽为男子,也不禁爱上了他,何必执着于世俗之见呢。”
话音随风微送,清晰的落入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路光阴不知冰玉煌是在演戏,听他如此想法,眸中竖起的冷漠,霎时轰然崩塌,身子一抖,不由退了一步,靠在树边,凭借着柳树的支撑,这才没有失态。可那颗跳动的心此时却是支离破碎。
他一直不愿意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他怎能有那么龌龊的心思,爱上同为男
子还是仇人的冰玉煌?
为了骗自己,他狠下心与烈无苍合作,却在最后一刻还是不忍心下杀手,留了冰玉煌性命。今日,他才知冰玉煌并不介意,他不介意啊,若是以前他能知道,是不是今日冰玉煌倚着的就是自己的怀抱? 而不用眼睁睁看他在他人怀中?
路光阴双手不禁紧握成拳,指甲划破掌心皮肤刺入肉中都未发觉。
一旁的夏孤城本神色丝毫未有变化,仅仅垂下头,不再看烈无苍与冰玉煌,似乎怕影响了两人亲热,他的想法很简单,这是王爷的私事,不必外人置喙。
夜归乡登时一楞,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人,心中的轻蔑更甚,同时明白他不会成为自己的同盟。
烈无苍眼中赞赏,凝视冰玉煌,手指摩挲面具未遮的肌肤,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喜爱你了!”
不料冰玉煌面上微痒,不由一动,烈无苍的手指碰到面具边缘,角度正巧,力度刚好竟将面具勾落。
突来的变故,两人都未料到。冰玉煌绝代容貌霎时展露,烈无苍眸光突然定住,陷入那双清澈如秋水丶洞察人事的双眸。
夜归乡正对着冰玉煌,本来不屑的眼睛突然瞪直,不觉惊呼出声:“啊!”竟暂时忽视了心中的厌恶,有些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天下间竟然有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一声赞叹自心中升起,原来那日烈无苍在琳琅苑中的夸赞并无虚言,甚至赞语远不及真实来得震撼。
烈无苍被这一声提醒,猛然回神,电光火石间拣起落在地上的面具,重新覆在冰玉煌面上,道:“这次例外,以后没有我的允许,面具不许摘去。”
冰玉煌微怔过后,自觉忽视了刚刚那一刹间停顿的心跳,淡淡出声答应:“嗯!”
路光阴重见冰玉煌真容,此时只觉无限悲凉,看着烈无苍和冰玉煌两人柔情蜜意,心中苦笑连连。
几人在玉人河流连了一个多时辰,随后来到名震赫城的忘归楼,顾名思义,饭菜好得会让客人忘记了离去。随后夏孤城与路光阴丶夜归乡回到城外军营驻扎处,烈无苍和冰玉煌回到柴府。
冰玉煌回到房间,对碧艳道:“明日我们启程,再有两日就要到达曜日皇城。”
张碧艳手中动作一顿,望向冰玉煌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眸,担忧道:“公子,不知道皇城又有多少风波。”
冰玉煌淡笑,看着碧艳,给她一颗定心丸,笃信道:“到了曜日,你只需留在烈王府,按烈王吩咐行事 定能平安无事。”这是烈无苍承诺的。
碧艳见他一副置之度外的样子,越发担忧:“我无关紧要,我只是担心公子你?”
“
你看烈王如此宠爱我,怎会让我有事?碧艳,收起你的担忧,太平度日即可。”冰玉煌语出,言语中的自信和那股平静,起了作用,碧艳对未知的恐惧渐渐被安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