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俞星塘和团队的人到南山时，正值中午。

盘山公路和茂密的冷杉交织，云海雪峰尽收眼底。

陆原驰此次合作的公司有五六家，加上自己公司的员工，将近二十个人。

他包了一所民宿，距离拍摄地只有几百米距离。

公司要在近期集中推一次冬季热款，同时拍摄春季新品，现在满山积雪，是难得的天然影棚。

租住的民宿是座小院，木色门框，灰瓦顶，房檐上厚厚一层积雪。

俞星塘下车，被眼前的美景惊住，走进院子，仿佛踏进电影《情书》里的场景。

小桃在一旁瞪大眼睛，激动地掏出手机拍照。

陆原驰站在大厅里，分房卡给大家。

回过头，看见俞星塘坐在院子里赏雪，她面前是通往南山的路，望过去，大大小小一串脚印。

俞星塘穿着件亮黄色羽绒服，戴了顶白色绒毛帽子，仰头看远方的南山。

室内开着暖气，只需要穿一件单衣，屋外白雪皑皑，仿若两个世界。

陆原驰就这么静静看了几眼，没打扰她。

办完入住后，陆原驰跟摄影师扛着器材，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原本预留了两天时间，但他想尽量早点结束工作，还可以留半天时间给大家赏雪。

拍摄的场地就在距离民宿不远的山脚下，能清晰看见南山的脊梁。

茂密的松树上覆满白雪，模特们往那一站，就是大片。

俞星塘的公司来了两位博主，一个是陆思琪，另一位是健身达人，平时热爱户外运动，粉丝群体和陆原驰的用户高度契合。

拍摄时，俞星塘跟其他工作人员远远站在一旁观看。

陆原驰在摄影师旁边，不时低声沟通。

他穿着自己品牌洛驰的加厚冲锋衣，拉链拉到领口，遮住半个下巴。

两人视线相交，远远打了个招呼。

当天天气好，光线充足，再加上雪景出片，拍摄效率很高。

两个小时已经完成了大半工作。

民宿老板在自己家熬了奶茶，用外带杯装好，让员工送了过来。

恰好大夥儿正冻得原地跺脚，洛驰的员工给每人送去一杯。

陆原驰把奶茶递到俞星塘手上，她接过来，放在脸旁暖了暖，“谢谢。”

“怕冷就回去休息吧，也快结束了。”陆原驰喝了口奶茶，呼出阵阵白气。

“不用，风景这么美，我多看会儿。”俞星塘笑了笑。

十分钟后，拍摄继续。

俞星塘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她拿出来，是俞斌发来的信息。

“星塘，我今天的飞机，跟你薛阿姨去国外过年。等回来了叫上则初，咱们聚聚。”

俞星塘手指停顿，几秒钟后关掉对话框，把手机放回口袋，没回覆。

前几天还说逢年过节一起吃饭，现在就迫不及待要跟薛婷出国度假了。

他早就等不及开始新生活了吧。

俞星塘这几天慢慢平静了下来，逐渐接受了父母分开的事实。

她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听见父母离婚就觉得天要塌了。

她明白人都会变化，只是父亲的变化太快。

拍摄在一个小时后结束。

天阴了下来，摄影团队收拾完物品，往回走。

俞星塘手插在兜里，垂着头，慢腾腾的，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走到民宿门口，见陆原驰站在灯下，正指挥公司员工把东西先放进屋子，怕在车上冻坏了。

大厅里，老板做了火锅招待他们。

俞星塘跟陆原驰一前一后进去，拿料碗时，陆原驰随口问了句，“你心情不好？”

“啊？”俞星塘一楞。

“刚看你闷闷不乐的。”

俞星塘不想把父母的事说给其他人，勉强勾起一丝微笑，“没有。”

陆原驰“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没再多问。

作为朋友，他看出了她一路上的低沈，但他做事有分寸，过度关心，他怕让俞星塘不适。

这点边界感他还是有的。

白天忙了一天，大夥儿都饿了。

民宿老板很实在，给了不少菜，每桌都上了几大盘肉。

今天参与拍摄的基本都是自媒体行业，有几位博主想趁着雪景拍点视频，吃完饭又出门了。

俞星塘没额外安排工作，让公司的人自己活动，她独自回了房间。

陈则初从项目上回家时，已经晚上了。

他自己做了饭，洗完澡，去书房处理邮件。

没一会儿，窗外飘起鹅毛大雪。

陈则初拿起手机，恰好翻看到俞星塘发的雪景。

一片白色中，她的那件黄色羽绒服额外亮眼。

照片里，她侧身捧着雪，唇角微勾，像电影女主角。

陈则初点了赞，之后他打开对话框，思来想去，发去一条信息，“工作顺利吗？”

他平时很少跟人发信息，习惯有事直接打电话，或者当面沟通。

在他看来，来来回回发信息，没什么意义，浪费精力。

可现在，他似乎只能给俞星塘发条问候的信息，他怕打去电话，两人也无话可说。

俞星塘收到信息时正窝在床上看电视，房间里暖和，她随便播了部电影。

听见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随手回了句，“挺顺利的。”

陈则初没有跟女性聊天的经验，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几分钟后，才回过来一条，“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俞星塘回他：大概下午。

聊天结束。

两人说话语气都正常，但就是像例行公事般联系一下，没有过多情绪。

自从见完俞星塘的父母后，两人的交流一直是这种状态。

没有争吵，也没有冷暴力，只是彼此之间没有深入交流的欲望。

陈则初盯着手机看了会儿，退出对话框，没有再发消息。

他看见朋友圈里，俞星塘在回覆其他人评论。

纪卓问她在哪拍的雪景，她回他：南山脚下，景很美，定位里有地址。

她打了这么多字，就是不愿意跟陈则初多说一句。

第二天一早，洛驰的摄影师带着自己公司两个模特去补拍几张照片。

他们前一晚过了遍图，没有需要重拍的部分。

陆原驰在群里通知出发时间，有几个人想去山上转一圈，他特意留了两小时，让大家十二点再回北安。

十点多时，民宿老板从外面回来，陆原驰正在大厅的火炉旁喝咖啡。

见老板急匆匆过来，“昨晚下了雪，山口路封了，你们今天估计走不了了。”

陆原驰站起来，“封多久？”

他自己倒无所谓，就怕耽误其他人的事。

老板抖了抖身上的雪，“已经有人过来清理了，最早也得晚上，你们明天早上再走，安全些。”

大厅里有几位合作方的夥伴，听见这话，顺势说，“我们就当休息一天。”

陆原驰一听，对他们笑笑，“那晚上我请你们围炉煮茶。”

老板大手一挥，“我给你们打折！”

陈则初看新闻时，才知道北安市大雪过后，不少路段封闭。

他前一晚看见俞星塘朋友圈的定位，特意点开看了看地址，南山附近，基本全封了。

吃完早餐，陈则初给俞星塘打去了电话。

手机那头，俞星塘正站在风雪里，声音清透，“喂。”

“封路了，你那边还好吗？”

“没事，民宿什么都有，待几天都没问题。”

“你准备待几天？”

“明天路通了我们就回来。”

“好。”

电话挂了，俞星塘看见同事在打雪仗，也加入进去。

在雪地里撒欢，互相扔雪球，心情也好了不少。

陈则初听着阵阵忙音，叹了口气。

民宿的客人们都出去玩了整天。

晚上回来，见院子里摆了几张木头桌子，上面放着炭火，火炉旁，是陆原驰跟老板给大家准备的点心和茶。

盘子里摆着红薯丶板栗丶柿子丶年糕。

院子另一侧，两位店员在给大家烤肉。

俞星塘咽了口口水，饥饿感顿时袭来。

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大家围了几桌。

院子里的灯点亮，南山脚下，飘着阵阵茶香，别有一番风味。

陆原驰忙完，才发现没有他的座位，准备进去拿凳子。

小桃眼尖，挥挥手，“陆总，坐我们这。”

她把旁边凳子上的东西拿起来，给陆原驰腾出个座位。

陆原驰坐下，俞星塘公司摄影师小武给他递茶，“陆哥，忙半天了，喝点儿。”

陆原驰接过来，“谢谢。”

小武跟陆原驰在陵卫就熟悉了，偶尔还会聊聊摄影。

他看向陆原驰，“陆哥，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甲方了。我们合作过不少公司，像您这么大方的是头一个。”

这次拍摄，陆原驰包吃包住，安排的既妥帖又有趣，工作上也丝毫不为难合作方。

“那你要不要跳槽到我公司？”陆原驰跟他开玩笑。

小武看了眼俞星塘，“跳槽就算了，我们老板人也挺好。”

他顿了顿，“你们要不是朋友，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俞星塘假装要捶他，小武往后躲。

嘻嘻哈哈中，桌子被碰了一下，茶洒在了俞星塘身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小武起身去拿纸。

“又不是你泼的，道什么歉。”俞星塘接过纸巾擦了擦。

她这次来没带多馀的外套，问小桃，“你有多馀羽绒服吗？能不能借我一件？”

小桃点头，“有，我去拿。”

刚起身，小桃被陆原驰拦下来，“我们有全新的样衣，加绒冲锋衣，挺暖和。”

说完，进房间取了一件，拿出来给俞星塘。

俞星塘回室内换了衣服，出来时，院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散了。

只有陆原驰跟店员在收拾东西。

她走过去，一看自己的衣服，跟陆原驰一模一样。

陆原驰看见她，笑了笑，“挺好看。送你，帮忙发条视频吧。”

俞星塘去帮他收杯子，“你算盘打得挺响。”

几个人收拾完，俞星塘累了，坐在院子里的木头凳子上休息。

听见旁边有响声，陆原驰也坐了下来。

良久，陆原驰没由来说了句，“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俞星塘笑了，“你还挺了解我。”

“那可不，跟你认识多少年了。”

他喝了口茶，“回来见你这几次，发现你总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顿了顿，“不像你。”

俞星塘侧过脸问他，“我什么样？”

“会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做不喜欢的事。”

下午，陈则初站在院子里，看大雪纷风，却没有半点赏雪的心情。

打电话时，俞星塘说自己一切都好，等路通了再回来。

可陈则初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他突然很想她，想见她。

他回到客厅坐了会儿，拿起外套出了门。

雪天交通不好，路上，陈则初查了几条路线，看见从南山边的一个村子能绕到俞星塘住的民宿。

车外寒风刺骨，陈则初一个人开车，安全起见，他开得很慢。

到村口时，他摇下车窗，跟路边一户人家确认，前面是不是能去南山脚下。

老大爷手插在衣袖里，“能到。不过我劝你别过去了，路不好走。”

“谢谢大爷。”

陈则初确定路线后，再次起步，缓缓往南山口开。

好几个地方有积雪，担心车胎打滑，他牢牢握着方向盘，不敢分心。

直到天黑透，陈则初开进一条小路，隐约看见那栋亮灯的白色房子。

他把车停在路口，步行往上走。

陈则初穿着大衣，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冻得发抖。

院子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

陈则初走进去，就看见了铺满石子的院子里，俞星塘和陆原驰坐在木凳上，手上捧着热茶，开心地聊着什么。

他们穿着相同款式的外套，俞星塘侧着脸，手撑在膝盖上，眼睛在灯下闪闪发亮。

陈则初站在路灯下，背影如山间的雪松，姿态寒冷。

他定在原地，没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