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已刚刚黯了下来。花满楼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看来还是那么愉快,那么平静。他永远是愉快而满足的,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感受到乐趣。
现在他正在享受着这暮春三月里的黄昏。
门外响起敲门声,花满楼扬声道:“苏兄,请进。”他听到苏梓的脚步声。
苏梓推门而入,坐到花满楼一边:“你猜陆小凤现在在做什么?”
见苏梓难得玩笑,花满楼笑道:“莫不是在哪里找美酒?”
苏梓冷笑一声:“美酒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美人不少?”
又道:“陆小凤的艳遇,总是数不清,陆小凤一旦到一个地方,必定会有送上门的美人。陆小凤也实在不是好人,他在温柔乡中美滋美味,却让他的朋友们待在这破烂的地方挨饿受冻,真是可气。”
虽然苏梓嘴上这样说,但花满楼从他的语气中只听出了幸灾乐祸,而没有抱怨,所以,花满楼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於是,花满楼问了:“怎么说?”
苏梓笑道:“有一个自称二十岁的小丫头不着寸缕,自荐枕席,却不知一向喜好美色的陆小凤,如何对一个小女孩下的去手,而且,在他推脱时,另一个大美人也来找他,於是,新欢旧爱齐聚一堂,你说他是要哪个?”
花满楼也笑道:“我看,他是哪个也想要,哪个也不敢要。”
苏梓道:“没错,一个年龄不够,陆小凤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手,他又没有恋童癖,一个貌若天仙,追求者无数,他若是来者不拒,只怕那些追求者一起上也能将他打个半死,即便陆小凤有灵犀一指也无法逃出生天。”
两人相视而笑。
陆小凤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好啊,我在房中为难,我的好朋友却在看我的笑话。”
说话间,他已经进了房间,坐到花满楼的对面。
陆小凤的衣服有些凌乱,大红披风也不知落在哪里。
因为苏梓的加入,免去了花满楼的打斗戏,苏梓的提醒致使陆小凤也没有和美人春宵一刻的兴趣了,明知道对方不安好心,他陆小凤难道就那么傻,那么好骗。
陆小凤道:“下午的时候,我在花园见到了上官雪儿,上官雪儿告诉了我一些事。”
苏梓道:“可是他姐姐,上官飞燕的事?”
陆小凤有些惊讶,有些了然,摸了摸胡子:“没错,上官雪儿告诉我,上官飞燕自从那次同花满楼你们一起回来之后就不曾出现,上官雪儿怀疑她姐姐已经遇险。”
花满楼道:“你找过她?”
陆小凤道:“连她妹妹都找不到她,我去找又有什么用?”
花满楼安详平静的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之色,对这个突然失踪了的女孩子,他显然已有了种很不寻常的感情,就算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这种感情若是到了一个人心里丶就好像
对以看出的。
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立刻又故意问道:“你见过她妹妹没有?”
花满楼道:“没有。”
陆小凤叹道:“看来你运气还不错,至少比我的运气好。”
花满楼道:“她妹妹是个小捣蛋?”
陆小凤苦笑道:“岂只是个小捣蛋,简直是个小妖怪,非但说起谎来时可以把死人都骗活,而且还有疑心病。”
花满楼道:“小姑娘也会有疑心病?”
陆小凤道:“她的疑心病简直比老太婆还重,她甚至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人谋害了甚至怀疑你和大金鹏王就是凶手。”
他本来是想让花满楼开心些的,所以他自己也笑了。
可是花满楼却连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陆小凤又忍不住道:“你说她这种想法足不是滑稽得很?”
花满楼道:“不滑稽。”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最多也只不过会说说谎而已,十□□岁的女孩子,谁不会说谎呢?别人为什么,又有谁能下得了这种毒手。”
苏梓道:“你既然知道上官雪儿喜欢说一些没有边际的话,又怎会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喜欢说谎,可见她姐姐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一个一向喜欢说谎的人,终日活在谎言中,根本不值得同情。”
苏梓的话可以说是刻薄,但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无从辩驳,毕竟苏梓说得很对,而且,苏梓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带感□□彩去猜忌一个人,他不喜欢一个人,或者喜欢一个人,待遇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他不会因为你是他的朋友就口下留情,相反,说得只会更过分,若只是陌生人,他懒得理你。
上午。
青石板的街道已刚刚被太阳晒得发烫,两旁的店铺却还有几家未曾开门。 大城里的人,又有几个还能习惯那种“日出而作”的生活。
丹凤公主用缀满鲜花的马车,一直将他们送到这里才回头的。
“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我知道,我等你。”
上官丹凤转身离开,三步一回头,含情脉脉的看着陆小凤,最后才上了马车离开。
不给陆小凤与红颜知己倾诉离别之情的机会,苏梓冷冷道:“陆小凤,我们要去找的是万梅山庄庄主,你带我们来怡红院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当朝律历,为官者不得出入风月场所,必须洁身自好。否则,查出者,降级一等。”
陆小凤苦笑:“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以什么理由让西门吹雪出庄帮我,毕竟,西门吹雪一年只离庄四次,而且还都是追杀他人,所以,我来这里找龟孙老爷,让他带我们去找大智大通,询问可以打动西门吹雪的方法。”
苏梓毫不给面子:“就连你这个自诩是他朋友的人也不知道,别人岂会知道?”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 你很少在外面走动,也许还不知道江湖中有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奇怪怪的多,他都知道一点,另一个本事更大,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来丶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他们就是大智大通。”
苏梓冷笑道:“大智大通如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只想告诉你,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有这个功夫大清早的来青楼找人,还不如直接去找西门吹雪,反正他不是喜欢练剑,既然独孤一鹤剑法不错,就以此为由,请他出庄,有何不可?”
陆小凤无话可说。
见苏梓将陆小凤挤兑的无话可说,花满楼作和事佬,他与苏梓在小楼一起住过,知道他有起床气,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他睡觉,睡觉睡到自然醒,是苏梓告诉花满楼的,所以,这次陆小凤大清早去叫苏梓起床,难怪苏梓与他呛声,不过,他有些好奇,既然苏梓有起床气,又如何每日五更就在朝堂上上朝,又是谁叫他起床的。也幸好苏梓是个文弱书生,要不然,苏梓若是个剑客,被陆小凤叫醒,只怕对待陆小凤的就是当胸一剑。
在苏梓的执意下,陆小凤没有去找龟孙大爷,也就没有遇到老实和尚和他的红颜知己欧阳情,也就没有在很晚的时候才赶至万梅山庄。
坐在酒楼上,苏梓将他得来的情报丢给陆小凤。
五十年前。有一个边陲小国,叫做金鹏王朝。 金鹏王朝本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他们的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覆姓上官。这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中前已覆没,王族的后代,据说已流亡到中土来。 据说还有四个人,受命保护他们的王子东来,其中一人也是王族,叫上官谨,还有三个人是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这王朝所行的官制和我们汉唐时相差无几。到了中土后,他们想必就已隐姓埋名,因为新的王朝成立后,曾经派遣过刺客到中土来追杀,却无结果。当时的王子如今若还活着,也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剩下的就如陆小凤从大金鹏王口中得知的差不错。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而且还是个彻底的自了汉。从来也不管别人的闲事,再加上六亲不认,眼高於顶,你对这个人能有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但有时他却会为了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覆仇。”
陆小凤道:“那是他自己高兴,他若不高兴,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的。”
花满楼微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总算没有空跑趟,我们总算已知道,大金鹏王说的那些事,并不是空中楼阁。”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说的不假所以这件事我们更非管不可,就因为我们要管这件事,所以更少不了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他的剑法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陆小凤道:“也许比传说中还可怕,从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出手,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的。”
花满楼道:“这件事为什么一定非他不可?”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普通人。”
他又倒了杯酒下去,接着道:“独孤一鹤若真是青衣楼的大老板,他手下就全少有五六个很难对付的人,何况,峨媚派本身就已高手如云。”
花满楼道:“我也听说峨眉七剑,三英四秀,都是当今武林中,后起一代剑客中的饺饺者。”
陆小凤道:“阎铁珊‘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却比他们七个人加起来还难对付,这个人年纪不大,辈份却极高。据说连关中大侠山西雁,都得叫他声师叔的。”
花满楼道:“这种人怎么肯在阎立本手下做事?”
陆小凤道:“向为他昔年在祁连山被人暗算重伤,阎立本曾经救过他的命。”
花满楼道:“霍休常年踪影不见,他那庞大的财产,当然也有极可靠的人照顾,那些人当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非把西门吹雪找出来不可。”
陆小凤道:“完全说对了。”
花满楼沈吟着,道:“我们能不能用激将法,激他出来和这些高手一较高低?”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个人非但软硬不吃,而且聪明级顶,就跟我一样。”
他笑了笑,接着道:“若有人对我用激将法,也是连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花满楼又沈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有个法子,倒也许可以去试一试。” 陆小凤问道:“什么法子?”
苏梓哼笑一声:“把你的胡子给剃了,我想西门吹雪自然愿意出庄一趟,毕竟‘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没什么稀奇,‘没毛’的陆小鸡可算是少见。”
花满楼闻言扑哧一笑:“的确,这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可惜,我却是见不到如此之景。”
陆小凤被朋友们如此取笑,却也不恼,反而笑道:“若剃胡子真的可以打动西门吹雪,那怕是将我的眉毛一起剃了也行。”
门口发生阵骚动一阵惊呼。
一个人踉踉跄跄的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
四月的吞阳过了正午已偏西,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这个人身上,照得他满身的鲜血都发出红光,红得令人连骨髓都已冷透。
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盖上,双肩上,都流着血。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伤口,这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像。
这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冲过来,冲到他
面前,用一双已被鲜血染红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喉咙里“格格”的响,像是想说什么。
可是他连一个宇都没有说出来,他的咽喉已被割断了一半。但他却还活着。
这是奇迹,还是因为他在临死的还想见陆小凤一面,还想告诉陆小凤一句话。 陆小凤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突然失声而呼“萧秋雨”。
萧秋雨喉咙里仍在不停的“格格”直响,流着血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恐惧,愤怒,仇恨。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萧秋雨点了点头,突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呼,就像是一匹孤独,饥饿,受了伤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一样。
然后他的人突然一阵抽搐,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他身上。
他想告诉陆小凤的,显然是件极可怕的秘密,可是他已永远说不出来了。
他倒下去时,四肢已因痛苦绞成了一团,鲜红的血,已渐渐变成紫黑色。 陆小凤跺了跺脚,振起双臂,高大的身子就像是飞鹏样,掠过了四瓦张桌子,从人们的头顶上飞出来,掠到门外。
没过一会儿,陆小凤就回来了,他对他的朋友们说道:“我追了出去,马夫和马都死了,而且,车厢里有一把双银钩,而银钩上挂着一张黄布,上面写着四个血字‘以血还血’,‘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那双银钩是勾魂手就是死在萧秋雨的手上,不过,萧秋雨已经死了。”
花满楼轻抚着钩的锋,缓缓道:“你说这就是勾魂手用的钩?”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但另外一句话却显然是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的。”
陆小凤冷笑道:“青衣楼的消息倒真快
但却看错人。”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确看错人,青衣楼本不该做出这种笨事的。难道他们真的认为这样子就能吓倒你?”
陆小凤道:“这样做只对一个人有好处。”
花满楼道:“对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宁折个弯的牛脾气,你越是吓唬他,要他不要管这件事,他越是非管不可,陆小凤就是这种。
现在你就算用一百八十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件事他也管定了。
即便他明知道金鹏王朝的事不该多管。
他紧握着银钩.忽然道:“走。我们就去找西门吹雪去。我有法子请动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这次他若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
现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鹃正在开放,开在山坡上。
面对着满山遍地的鲜花,花满楼几乎不愿再离开这地方,他安详宁静的脸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采,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情人时那样。
陆小凤忍不住道:“我并不想杀风景,可是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花满楼道:“连你也不见?”
陆小凤道:“连天王老子都不见。”
花满楼道:“若他不在呢?”
陆小凤道:“他一定在,每年他最多只山去四次,只有在杀人时才出去。”
花满楼道:“所以他每年最多只杀四个人。”
陆小凤道:“而且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花满楼道:“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去找他,我情愿在这里等你。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这个人。
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花满楼发过脾气,可是他若决定了一件事,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的主意。
陆小凤看向苏梓:“你呢?你总不会也觉得西门吹雪杀人不该。”
苏梓摇头:“我在这里陪花满楼。”
见苏梓态度坚决,陆小凤只好运轻功趁着天还没黑赶往万梅山庄。
在陆小凤身影不见之后,花满楼‘看向苏梓,笑道:“你觉得陆小凤用哪种方法能够将西门吹雪请出来。”
苏梓也笑道:“我的方法。”
苏梓如此笃定,让花满楼侧目,不过他也想知道以陆小凤的能力,如何请动一个常年呆在家里一年才出门四次的人。
之后,两人一边欣赏花海,感受夕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