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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孤鸿影(二)

第73章 孤鸿影(二)

从孟府一出来, 穆敏鸿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一会儿觉得肩上蓦地一空,一会儿觉得沈甸甸的迈不动腿,不过脑海中都是临走时孟老说的那句语焉不详的话:“其实, 解你心中之惑, 不在你二伯身上, 也不在连州——老虎滩, 你去过嚒”

老虎滩, 他是知道父亲在那里经营盘桓十数年的, 而且那里还是霍帅司的地盘,他们家在那里有地, 有林场, 而且那里离着葵乞很近,每年父亲都要从这里往东去葵乞收猎物。

这难道就是关窍

他不由停住了脚步, 深深思索着,不过在外人看来, 尤其是孟府小厮们来看,这还没拜堂的新姑爷怎么瞧着呆楞楞的

正发怔着,街上响起哒哒马蹄声, 敏鸿倏地擡头, 却见孟青骑着马疾驰而来,见了他, 立刻翻身下马,然而下了马, 却举步犹疑起来, 楞在原地不动。

敏鸿见了他,刹那红了眼睛, 上前两步扯了他就走,门上小厮们见了,忙要上前助阵,孟青摆了摆手,又指指马儿,示意栓好马就好。

……

穆敏鸿攥着孟青脖领子,一直走到东墙根底下,才放开。

却是半晌没说话。

孟青吐出一口气,道:“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穆敏鸿撇了撇头,还是不言语。

“我知道,你不来,就是怕我告诉你……结果。”

“所以你是亲眼看见了”

“伯父关上粮仓大门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了……事后我醒来打扫战场,”他望着鸿哥儿的眼睛,几乎说不下去,可是身上的铠甲和担子让他必须说下去。

“你父亲和护粮役夫们为了不叫敌人得手,准备了许多桐油,莫尔道大关粮仓几乎化为灰烬,只剩下断壁残垣,连……衣冠残片我都没收敛到……”

穆敏鸿抿紧唇角,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懵,他想着也许别人说的对,他这几天的确太累了,孟青说的话他都有些听不懂。

“我没脸见你,鸿哥儿,你要怪就怪我罢,千万别把这份痛苦憋在心里,是我没把伯父护住,亏我当初还有脸跟先姨奶奶保证,说要护伯父周全……我枉为带兵将军,我——”

怎么没死在莫尔道大关,孟青咽下了这句容易勾起对方难受的话。

穆敏鸿摇了摇头,吐出口气,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其实他知道并不能怪孟青,战场上敌情瞬息万变,发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可他一想到自己父亲在战场上连把刀弓都没有,就这么活生生……

我们穆家,是造了什么孽嚒

是我太不肖了嚒,老天爷应该带走的是我呀!

……

穆敏鸿幽魂似的游荡回穆家,孟青隔着两箭地远远地送着他,只道看见他进了家门,才扭身回去。

这厢不表,却说敏鸿回到家里,冷锅冷竈,他也顾不得叫个闲汉替他买些吃食果腹,一头扎进书房,找那日晴秋给他的账本——老虎滩,老虎滩有什么秘密呢

渐渐的,他翻阅账本的手慢了下来,翻抽屉找出个算盘,劈里啪啦算起账来——果然这账目有问题,自打从去岁入了秋开始,父亲便开始筹措银钱买粮,买粮卖粮的数儿加起来,总差着很大一笔数目——算算竟有十万石粮食!

原来这就是姨娘要告诉我的嚒

正想着,便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因他家里目下连个随从小厮也没有,自然没有人通报,他忙把账本掖进怀里,出来一看,竟是——

“吕叔叔”

是连州藩军首将军吕飞,正从香案上拈了香,往灵棚前拜了拜,覆又转身对他道:“回来了,前时我来看你姨娘,她还念叨你来着,盼着你回来呢!”

敏鸿眼睛一热,愧疚道:“我都没来得及见我娘一面。”

吕飞拍了拍他肩膀,他当年还跟在霍存山身边时,就和这孩子打过不少交道,很有眼缘,因此见他这幅模样,也很是心有戚戚。

於是便端起长辈的款儿来,责问道:“你既然回家,不忙着给父母主丧,如何还把灵柩摆在院中,等什么呢,入土为安不知道嚒”

敏鸿闻言冷嗤道:“纵然入了土,可是若有冤不昭,有屈不诉,如何能安”

吕飞闻言也叹了口气,道:“你不要心思犯拧,你父亲的事我们都知道的,等外头的仗都打胜了,我会做主替你父亲请功,他是为保护粮草牺牲的,陛下定会嘉奖封赏,这个你不用担心。”

“晚辈自是不担心这些,树的影子人的名字,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慢说京师里的陛下,就是满连州城人,谁不知道呢嘉奖与封赏,与我穆家不是什么罕物。”

这话口吻也忒大了,敏鸿并不是存心要这样讲,不过都是他的手段,显得鲁莽些,总会叫人放下心防。

果然,吕飞拍着他肩膀笑道:“小子,你也就是在你吕叔面前说这个,但凡是别人跟前说这些,必定告你个犯上的罪——过刚易折,孩子,别太傲气了。”

穆敏鸿也扯了扯嘴角,牵出个笑模样来。

“不知叔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喔,祭奠一下你父母,顺道儿瞧瞧你。你这家里还真是人丁零落啊,一个随从都没有,这可不行,鸿哥儿,这家业你可要担下来——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再往外兑铺子了,你这样,叫你父亲泉下有知,该当如何”

敏鸿才不信吕飞前来只为祭奠之语,在晴秋的禀告中,明明姨娘那天是见过他的,还说了二伯能平安无事的话,想来也是他送的消息。

为什么这么惦记我们家,还有二伯呢

难道真是只因为旧情

敏鸿忖了忖,滴水不漏地回道:“兑铺子自然是卖钱还债,就算父亲泉下有知,也怨不得我,他自己还卖房产地契筹粮呢,何况我这个当儿子的,自然是不能坐视欠款不理,否则岂不污了他老人家一世仁名”

吕飞笑道:“若是这样,那也罢了。你父亲的确也有一笔钱是欠着连州府的,不过当初都仓粮库筹粮的钱,连州府也没有全付清,这笔账目繁杂得很,你若有空,拿着我的名帖去仓司衙门,和他们好好对对账。”

敏鸿打了个揖道:“多谢吕叔照拂,晚辈感恩不尽。”

“咱们叔侄,说哪里的客气话,”吕飞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父亲或者姨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们家在老虎滩还有一门生意呀——”

他紧紧盯着穆敏鸿,唯恐漏看了他面上可能会泄露出的马脚。

穆敏鸿哪里不清楚他的盘算,胆子也大,心说我诈他一诈,便做疑惑状,“叔叔说的是林场那不是制军械的嚒,您门清啊——这份产业回头我也得兑出去,您有路子,替我说和说和。”

“你小子,拿叔叔我当掮客了,我不是说这个。”

“喔,那您说的是——粮窖”

粮窖两个字吐出来,穆敏鸿果然看见吕飞眼睛微眯了眯,脸上浮起他常带着的志得意满的笑容,心里便知道赌对了,果真诈了出来。

“谁跟你说过的粮窖”

“我姨娘啊。”

“欸,可说的,还得是姨奶奶,留了后手,你父亲——”他一顿,又讪笑了笑,直抒胸臆,道:“既然挑明了,叔叔也不拿你当小孩子,也不跟你说暗话,这粮窖干系重大,关乎着老虎滩的生死安危,甚至是塌它葵乞和我们大靖三国纷争的关键所在,这么个国之重器,你一个……你一个小老百姓手掐把拿地攥着它做什么会招来大祸的,何妨叫叔叔替你分担。”

“即是我家的东西,房屋地契写明了,便是天皇老子派兵来,纵然夺去,也受天下人指摘,我家的就是我家的,何况这是我父亲的遗志,又况且,我还在等一个人。”

他看着吕飞,那个眼神就好像看得不是一位边疆大吏,而是一个随便贩夫走卒的人。

“你!”

吕飞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个人是谁,他原地转了两步,说实话,眼下到了他这个地位,真要拿捏这个小子,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他如今尚且还不是连州城真正的一把手,那些霍系军官,并未全部收在他的麾下。

而老虎滩粮草,就是当初霍存山布下的一招妙棋,他迫切想要在老虎滩开战,但是没有粮草支援,如何能行

眼下连州城的粮食价格都快高到天上去了,再迟迟没有粮草,朝廷也会派人命他平籴粮价,届时他哪里找一个穆道勋来,替他把事办妥帖

想到此,吕飞面目又和蔼了些,拍着鸿哥儿道:“想当初,你父亲带你来帅司府玩,才这么点儿大,那天你带回家的蹴鞠,还是叔叔送你的,怎么着,这么些年就光记着霍帅司,不记得叔叔我的好呀!”

敏鸿忙道:“这是哪儿的话,侄儿想孝敬叔叔还没门路呢——其实那座粮窖——”

“怎样”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座粮草於我,却也真是烫手山芋,若是交道叔叔手里也不错,只是要拿钱买。”

“买”吕飞瞠目,怒道:“穆敏鸿,你这小孩儿不要信口开河,你可知道十万石粮草那得是多少钱”

穆敏澍心说果然是十万石粮草,於是耸了耸肩,轻飘飘道:“一百万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连州府哪里有那么多钱”

“叔叔,咱们也多年没见了,我想你并不知道侄儿的脾性——我和我父亲不同,他宅心仁厚,我却是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得很!若不同意,我便子肖父志,一把火烧了粮仓!”

“你!你真是不可教也!”

“叔叔也该考虑一下我们穆家如今也是欠债累累,再做赔本的买卖,恐怕是连门框都叫人摘了去。不过,叔叔要是为难,我也不难为您……”

见他话里有缝,吕峰忙道:“你待怎样”

“我二伯是因何被下了狱,那张卖给塌它的文契到底是谁家的,谁在幕后栽赃穆家我父亲一介布衣,本可以在连州为前线筹粮,发挥效用,为何却要他千里迢迢送粮到边关他身无所长,是能杀敌还是怎样”

吕飞挠了挠头,这小子,他是真没看走眼,几句话把他问得几乎噎住。

“你还查这些做什么”吕飞摇了摇头,道:“实话跟你说,侄儿,自打你霍叔被请进了京师,叔叔我已经是连州城第三个长官了,前头两个都当了卖国贼,你瞧见下场没有喔,你没赶上趟,叔叔告诉你,他们都死了!连州官场盘根错节,即便是我,也转圜不开,你父亲和你二叔的事,我是知道些,可是这些内情你知道了,与你无益,那上头的人直通——”

他比了比南边,穆敏鸿意识到,那是京师的方向。

他瞳仁狠狠一缩,覆又平静道:“那边的人,我暂且放过,连州的人,我要知道。”

“欸!”吕飞长叹一声,道:“好罢,你近来些,叔叔都告诉你。”

……

城东,刘宅。

“大少爷回来了!”外头小丫头喊了一声,屋里几个大丫鬟们立刻都动了起来,有拿替换衣裳的,有倒茶的,为首的那个使唤晴秋道:“快,绞热手巾来!”

说话间,便见一个年轻公子从花园子那头踅过来,晴秋瞥了一眼,还没瞧清模样,便立刻去绞了热手巾,正要递上去,却被一旁丫鬟劈手夺过托盘,径自凑上前去。

晴秋乐得脱手,便错了错步子,站到边上,不想眼神与一位妙龄美妇的撞到一起,她忙躬身,这是刘家大少奶奶,刘骥春的夫人。

刘骥春一路行来,叫人伺候着擦了手脸,换了衣裳,吃了热茶,大少奶奶正好也出来,接过丫鬟手中的外衫,亲自给刘骥春穿上,笑道:“这么着忙,可是有鬼撵你”

“嗐,别说了,小爷烦着呢!”刘骥春挥挥手,挥开一众丫鬟,敷衍大少奶奶一句,便提步往明间里走,路过落地罩,看边上站着个生面孔,停住了脚步。

晴秋知道他这是在瞧自己,可是主子不问,奴才是不兴擡头和说话的,便垂首福了一礼。

“新来的”

没人说话,还是大少奶奶跟进来,道:“是呀,前儿有个丫头不是打碎了茶盏,叫你撵出去了嚒,这房里原本就是四个大的四个小的,如今告个缺,刘嬷嬷可不是填补了人进来。”

刘骥春漫应一声,也没擡眼,只问道:“底细查过了”

大少奶奶心里啐了一下,她正烦着呢,哪里管这些,便道:“若要进门,自然是查过的。”

刘骥春便点了点头,大少奶奶招呼晴秋,道:“你过来,给少爷斟茶。”

晴秋心里突突跳了两下,不敢违命,忙斟了一碗茶来。她泡茶斟茶功夫全系张姨娘所教,自然是行云流水,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那大少奶奶抿了抿唇,见这侍女行动婉约皆在众丫鬟之上,却也守规矩,没那副媚眼乱飞的狐媚相,这才放下心来。而刘骥春也趁着接茶碗的功夫,瞧了瞧晴秋,唔,是白净秀气了些,但也忒寡淡,便索然无味地“啧”了一声,让放下茶碗,再挥挥手把人打发了出去。

整个屋子里的丫鬟见状都松了口气,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

刘骥春在少奶奶屋里敷衍了一会子,便让二门上的小厮叫走了。

书房里。

“大爷,小的在穆家街对过安排的哨子回报,今儿一早上吕将军去了他们家!”

刘骥春闻言,随意道:“那个吕飞是穆老三的旧友,他一蹬腿升天,人家去吊唁,没毛病。”

他一面这么说,一面心里想着刚才那个奉茶的小丫头,虽说寡淡了些,但这会子仔细回味,还挺禁得起咂摸,尤其那股桑眉搭眼的劲儿,还真有些令人驰往。

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

“好了,从今起,你就去书房伺候,书房的规矩大,你要谨言慎行,什么话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都教你了,若是一有犯错,咱们府上规矩可是大得很,先打一顿,没死就撵出去!”

晴秋忙对着大丫鬟躬身应是,心说这刘骥春是怎么了,忽巴拉点她的名到书房伺候

还是说,这是大少奶奶的主意

她才刚来不久,还摸不透这里主家的脾气,又叹了口气,这偌大刘府,进来容易,出去届时该怎么着呢难道真给他们家再当十年八年奴才她可是一万,十万个不愿意,而且,想探听点消息,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不过,书房嚒,也许探听到的会更多些晴秋漫无目的地想着,又摇头失笑,就刘家这位大少爷模样,一天能进一趟书房也就不错了。

……

果然正如晴秋所料,一整个后晌,刘大少爷都没迈进书房一步。

晴秋也谨遵侍女职分,除了洒扫门窗炕几,台面上凡是纸笔册子,一概都没挪没动,洒扫完了便杵在花窗底下,名为侍立,实则是偷懒儿晒太阳。

而这一切,也全都被刘骥春手底下的小厮全部看在眼里,并报给刘骥春,刘骥春狐疑的心也消失了大半,便没将这侍女继续放在心上,毕竟总归是自己囊中之物了。

……

正当晴秋觉得安稳无虞时,谁料刘骥春便吃醉了酒,叫两个小厮架着,醉醺醺摔进了书房。

“别楞神,快来扶着大少爷!”

晴秋忖了片刻,才扎着手走来。

那两个小厮惯会讨刘骥春的乖,自然知道他这一醉是何意,都嘻嘻笑一声,撒手走了,“姐姐多照顾些大少爷,我们粗手笨脚的,就先下去了。”

晴秋慢了半拍,回过味儿来时已经被刘骥春抱在了怀里——他自然是没有全然醉倒的,不然怎么调弄女人呢,只是他没料到,这女人力气竟这么大,拧巴拧巴,竟叫她挣脱了!

晴秋揉了揉臂膀,先刚她可是使出了推车拉货的力气,刘骥春却像是清醒了一般,擦了擦唇角,邪笑道:“看不出来你劲儿挺大,够味儿!”

说着,便起身猛地扑了过来,一般这时候,刘少爷也有经验,多半是半推半就了,果然怀中女人停了一停,笑道:“大少爷,您先别着忙,奴婢扶您到床上,再去叫一碗醒酒汤,您喝了醒醒神。”

“喝什么,就这么弄,最爽快了!”

“……您是爽快了,明儿早晨天一亮,您不认账,奴婢可怎么是好”

“调皮,”刘骥春醉醺醺的嘴贴上来,晴秋屏气凝神,没忍住一巴掌甩他脸上,奈何刘骥春到底喝了酒,不觉吃痛,反而嘻嘻笑了一声。

疯子,晴秋啐了他一口,把他放倒到书房那张榻上,疾步开门跑了出来,直跑出一箭地,才意识到走不了,想了想,扭身又返回内院,去找大少奶奶。

那大少奶奶自打进了门,才知道所嫁之人是什么脾性,都练得眼不见心不烦了,却没料到竟有个侍女把大少爷丢下,叫自己进去的,诧异地呆了呆。

“大少奶奶,奴婢擡不动大少爷,您快派几个嬷嬷,把大少爷擡进您屋里去罢,他吃醉了酒,正打鼾呢。”晴秋忙道。

大少奶奶才回神,忙让自己两个奶嬷嬷去书房,把刘骥春架回来,又冲晴秋笑了笑。

晴秋便好似得了什么圣旨似的,竟指挥起满屋丫鬟:“咱们也都该忙自己的罢,姐姐们去拿香胰子,我去烧水!”

……

少奶奶便回了房里,那刘骥春本就是半醉着,后又惊了风吹上头,又多添了几分醉意,如今正心痒难耐着,恰好大少奶奶进来,温柔小意伺候他,便一把搂住了她,口里胡乱喊着心肝之语,大少奶奶也温存了些,不似往日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起来。

却说这二人起了事,其馀丫鬟自然都躲懒回去歇着了,晴秋却依言烧了一桶水,提着放到大少奶奶房门口,再蹑手蹑脚退出来。

也罢了,再待一宿,明儿跟大少奶奶讨个请,找个籍口出去,就说往家里送东西,就此别过罢……如此想着,只觉得房顶上瓦片擦擦的声音,疑心是猫,擡头看时,却见房顶上赫然站着一个穿夜行衣的贼人!

她倏地捂住口鼻,生怕呼吸都动静过大,惹得杀身之祸。

一弯浅月挂在天上,四下里都是蒙蒙光亮,院子里各屋都点着灯,却鸦雀无声,只有偶尔刘骥春和他夫人弄那事流露出的些许声响。

既然漏了行藏,所来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纰漏,只见黑衣人连脚踩数下,利索地从房顶上翻身跳下来。

倒是好俊的身手,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於吃惊,晴秋仍有功夫细想着,只是扎眼的瞬间,这夜行大侠便来到她跟前。

嘶——晴秋瞅着这人身形,怎么,这么眼熟

而来犯之贼照着昏暗灯光,也瞧清了晴秋模样,一时怔在那里!

心思电转,晴秋一把拽过他,猫着腰躲进花园,四下里探听,亏的是大冷夜的并无人走动,便比了个噤声,拉着那人往内院外一处走去。

……

看着满室书柜陈设,鸿哥儿一摘面巾,问道:“这是哪儿”

“您都不知道是哪儿,您就闯进来”晴秋摇摇头,“这是刘骥春书房。”

鸿哥儿便在书房里翻翻捡捡起来,晴秋起先还想叫他别动,后来想着,算了,就当刘府果真遭贼了罢,还替他点了灯。

“你怎么在这儿”鸿哥儿一面翻拣,一面问晴秋,心里还腹诽,这家夥的书房全都是春图画本子,哪里有什么正经玩意,呸!

“我……”晴秋噎了一下,才道:“我出府没地方去,自然也要换个东家。”

“那真是不幸,今天你没有东家了。”

穆敏鸿停了手,提步就要开门出去。

晴秋一把拉住他,忙劝道:“祖宗,您是冲撞了哪门子邪祟,怎么干起这个营生这是闹着顽的,你知道这府上有多少家丁小厮就算你得手,你自己也折在这里,值当的嚒!”

穆敏鸿不为所动,晴秋脑瓜子嗡嗡的,赶紧又想了想,哄着他道:“奴婢知道,您万万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是刘家怎么着您了……难道是您查到——”

她原本是想哄他说出缘故,忽然见鸿哥儿重重喘了两口气,眼眶霎时就红了,她也顿时明白过来,呐呐地撒开了手,喃喃道:“难道是他害死了老爷,是他指使人诬陷二老爷通敌叛国”

“那张卖给塌它十万石粮草的文契就是刘家的,而诬陷二伯的,就是刘骥春,买通商会让我父亲送粮的,也是他!”

晴秋狠狠咬了咬嘴唇,这会子不论什么天理王法,连她自己都想翻身回去一匕首了解那天杀的!

可是,终究只是想想罢了。

她一把攥住鸿哥儿的手,拦住道:“你不怕老爷姨娘心里难过,你想想容姐儿,她该怎么着啊你好好的不要折了进去!”

鸿哥儿颤了颤,终究没有动作。

晴秋吁了口气,知道总算劝住了他,正要把他往回撵,却听外头小厮喊了一声:“大少爷”

原来是他半夜起床解溺,见窗户边一男一女对站着的影子,以为是还没成好事,便关心了一句。

晴秋扭头看了看窗外,忙紧贴鸿哥儿,扬声喊了一句:“啊……不要啊……大少爷……”

鸿哥儿见鬼似的瞪着晴秋,晴秋拽了他一把,窗户上,俩人的影子又贴在一起,那小厮便以为刘骥春得了手,嘿嘿笑了声,又迷瞪着走了。

“解释起来说来话长。”面对鸿哥儿疑惑的眼神,晴秋尴尬地笑笑。经过这么一遭打岔,穆敏鸿浑身沸腾的血液仿佛也冷了下来,头脑也清醒了,狠狠吐出口气。

晴秋见他这模样,便知道鸿哥儿已经想通了,忙道:“闲话少叙,这是是非之地,您也是是非之人,赶快走罢——您怎么来的”

穆敏鸿心说当初私铸□□的贼窝我都去的,区区刘丰年的家,却见晴秋满面愁容,是真的担心自己,不免心里一宽,拍了拍自己胸膛,意思是他自己有主意。

晴秋吹熄了蜡烛,二人又在黑暗里等了等,四下里静悄悄的,晴秋忽然背着鸿哥儿,转过身去,解开衣襟,从最里层拽出个帉帨——这也是先刚那刘骥春唐突她时,她不敢狠命挣扎的缘故。

她拿出那枚佛牌,递给鸿哥儿,道:“这是姨奶奶走时交代我看好,在关键的时候给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关键的时候……可能就是眼下罢,你收好了,万万不可再莽撞行事了,知道嚒”

黑暗中,鸿哥儿摸到了这张佛牌,心脏陡然跳快了许多,天可怜见,原来是这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苦苦索求的粮窖钥匙,竟然在晴秋这里。

“劳烦你了,晴秋,你为这个家做了许多事,我们都欠你一声谢谢。”

听着这话,晴秋无声笑了笑,觉得哪怕今天吃了再多苦,也是值了。

……

晴秋也不好再让鸿哥儿久等,生怕刘骥春完事以后还能晃晃悠悠回书房,便趁着四下里无人时,带着鸿哥儿往外走——走着走着,就是鸿哥儿领路了,他比她自己还认这座宅邸。

看来还真的是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晴秋心里腹诽道。

穿花园过围廊,走到后院院墙,却见鸿哥儿吹了个鹧鸪哨,墙头外便冒出一个人来,照着月亮看,竟是赵子琪!

那赵子琪苦笑道:“唉呦,哥儿,你也忒慢了些——得手了没”

鸿哥儿摆摆手,又招招手。

赵子琪知道他没得手,笑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我就说您着了魔似的,别来罢——哟,这不是晴秋姑娘嚒,怎么有缘千里在这处相会”

“能不能出去说”鸿哥儿道。

赵子琪嘻嘻笑了一声,放下根绳子,晴秋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就觉得肋下一疼,原来是鸿哥儿把她掐了起来,并道:“抓着绳子,上!”

她糊里糊涂就上了墙,鸿哥儿在后退又推了她一把,再往上时,赵子琪一搭手,把她拽上来,等晴秋回神时,已然在刘府外头了!

“我出来了!”她小声欢呼着,“天爷,我竟然出来了!”

赵子琪嗔道:“既然这么高兴,当初怎么还进去了呢!”

鸿哥儿也翻身出了来,闻言道:“不兴人家换个东家”

赵子琪和晴秋对视一眼,都能说笑了,那定是转圜过来了。

殊不知,穆敏鸿此刻已经做下了决定,既然不能直不隆冬杀死刘骥春,那就堂堂正正让他灭亡——比死还痛苦的灭亡。

*

大路朝天,是各走一边,还是

赵子琪看着晴秋,又看一眼鸿哥儿。

他们来时是两匹马,鸿哥儿问赵子琪:“有钱嚒”

赵子琪从兜里摸出一把银锞子,鸿哥儿接过来,递给晴秋,并道:“回家罢,回你自己的家。”又对赵子琪嘱咐:“你送她,把她送进家门再回来。”

晴秋摇摇头。

看着鸿哥儿一脸不容拒绝的模样,赵子琪推推晴秋,劝道:“也罢了,就先回家,有什么事等我们这边安定好了再说。”

“我倒没别的事,”晴秋道:“只是想替姨奶奶嘱咐两句,千万保重自个儿,还有别忘了容姐儿!”

“不会忘的,我省得。”鸿哥儿说着,又把红缨交到晴秋手上,“红缨你骑走罢。”

这是什么意思

晴秋看着红缨,枣红马似乎是心有所感,大脑袋一直蹭着鸿哥儿。晴秋疑心他要犯傻,这分明就是在托孤。

鸿哥儿大约看出她的担忧,摇头道:“都放心罢,我自有章程。”

“走罢!”赵子琪见他们拖拖拉拉的,说道。

这就是一条犟驴,从前姨奶奶的话也是捡着听呢,遑论她的……晴秋翻身上马,驭着马儿离开。

走了一会儿,她和红缨都一齐回头,黑黢黢的夜里,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鸿哥儿正走在月亮底下,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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