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坐到座位上的宋声还有种做梦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就和这个人一起坐上了高铁。

江回拿出笔记本开始编程，显示屏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宋声看着眼晕：“这是干什么？”

“练习建模，最后一点小尾巴，再调试一下。”江回说着，目不斜视。

宋声带着学渣的崇拜：“你报名那个数学建模大赛啦？看起来好厉害，幸好我不学高数。”

江回一边敲代码一边回答：“还好，没事干报名一些竞赛打发时间。高数其实是个很好用的工具。”

宋声肃然起敬，接受又一次来自学神的智商碾压。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宋声插上耳机开始看缓存好的《我的id是江南美人》。

女主姜美来小时候又胖又丑，为了努力融入正常人的生活疯狂减肥，可减肥之后还是被歧视，她最后选择整容。

宋声看着女主一直拼命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却处处受挫。

以为瘦下来摆脱掉‘猪’的绰号就万事大吉，可是直到鼓起勇气向喜欢的男孩子告白才发现她高兴得太早，因为丑，其实自己还是被歧视的对象。

宋声完完全全沈浸在剧情中，没注意到江回敲完已经代码。

江回改好模型偏过头看到宋声在看韩剧，神情严肃压抑，好像稍微有什么刺激就会哭出来。

偏巧女孩扎了丸子头，一件印花牛仔裙，怀里抱着猫咪包，江回有种自己欺负未成年的错觉。

看完一集韩剧的宋声偏过头，突然发现江回在看她，瞬间满脸通红：“你干嘛，想拐卖我？”

江回移过目光：“对啊，刚刚在和组织联系把你买哪比较好。”

“可别，你看我又胖又丑，做饭不会，家务不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家村口会要我？”宋声缠好耳机，一本正经地和江回讨论。

江回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春天不会耕地丶夏天不会插秧丶秋天不能打麦子，冬天不会晒谷子，好像是挺没用的啊。”

宋声小鸡啄米式点头：“对对对，所以大佬您行行好放过我呗？”

“可是，您能生啊，三年一个，五年抱俩，十年一窝！在村里能生就行，我们憨厚老实的农民朋友每天锄禾日当午图个啥，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么？不会农活没关系，能生就行。”

男生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延续香火了解一下？？”

宋声卒。

好的，您是大佬，您说的都对。我至少能生…能积极落实国家二胎政策。

—

八月末的a市闷热异长，蝉声不绝。

a医大附近有条小吃街，宋声不安地搓搓手小心翼翼问江回：“你要吃饭吗，我请你。”

男生停下脚步：“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宋声笑得眉眼弯弯：“这么热的天气哦，让我想想。”

几分钟后坐在憋屈的小板凳上的江回非常想打死之前色迷心窍的自己。

头顶上呼啦的风扇摇摇欲坠持续吹着热风。

江回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一碗凉粉，凉粉晶莹剔透，颤颤悠悠。

心下忍不住吐槽，这玩意儿能吃饱？

宋声咽下一口凉粉，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动筷子，不好吃吗，看我干什么？”

“看你好看。”江回脸不红心不跳，“你终於像个女孩了。”

“啊？”

宋声心下惊喜，却突然想起高铁上看的韩剧，“你怎么看整容？”

“用眼睛看。”江回死死盯着凉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拿筷子使劲戳戳凉粉――看起来滑腻腻的，弹性还不错。

“不是，我是说你会看不起整容的人吗？她们的美不是天然的呀。 ”宋声叹了口气，谨慎地问道。

美从来都是人类共同的追求，可是――关於对於后天的美又是如此严苛。

“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看到宋声的眉头微皱，江回难得语气认真，

“而且整容也不能完完全全划分为虚荣心，对於有面部缺陷的人来说，整容是救命的。”

“文物破掉都会修补，脸为什么不能，都是帮助他们恢覆原来该有的模样，有什么区别吗？”

“对啊，可是现实里，我们还是做不到一视同仁。”

“从小课本上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独到之处，还要试着去接纳别人的不同。”

“可当人群里出现一个完完全全的异类以后，其他人一定还会排斥。”

宋声擡头直直看着江回――像江回这样的人，一定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无处安放的诚惶诚恐吧。

她想起自己每次跑步被路人赞许目光打量的不自然，因为胖，会听到妈妈告诫小孩不要再吃糖了，吃胖了还要像姐姐一样跑步减肥。

这些话本来没有恶意，但是宋声听了心里就是不舒服，潜意识里好像是被大家排除在外的。

“所以所谓的每个人都有特点其实是指――你擅长画画而他篮球打得很好；你是圆脸她是瓜子脸；你爱吃米他爱吃面。”

“世俗给了你所有的选择，你只要在给定的选择里选就好。a丶b丶c丶d，e。空里填什么，填几个都算对。是不是这样的？”

宋声低着头不去看江回。

只有头顶上风扇呼啦呼啦的声音。

真热。

“就像小时候玩的换装小游戏，再怎么换，用的都是游戏里给定的衣服丶妆容和配饰。好像每个人都是什么算法加成设计出来的一样。”

“所有的‘不同’是限定在一个人群可接受的框框里的。只要超过那个框子，就意味着失控，意味着奇怪，随之而来的一定是铺天盖地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排斥。”

“可是那些‘异类’也不是自愿的啊。”

一口气发泄完的宋声嘟囔几句，然后又满心后悔，江回一定觉得她太敏感太小气了。

宋声破罐子破摔，自顾自吃起凉粉――事实就是这样，她一个暑假减肥，总觉得自己吃了大苦，面对好多事情都失了理性。

明知这和江回无关。

可是，在喜欢你的同时，我又忍不住有一点点嫉妒你――我也想像你一样生活得那么阳光，内心永远没有黑暗。

“但是啊，总会有与他产生羁绊的人来爱他，无所谓他是不是‘异类’。”

江回盯着看着女孩的猫咪书包，“你知道，我不喜欢语文但是我也记得几句名言――爱是美德。”

听到江回提及‘爱’，宋声心跳没来由漏了一拍。

“赶紧吃吧。”

饥不择食的江回终於夹起一块凉粉，下定决心一会儿回了学校再吃一顿。

―

穿过马路就是a医大南门，这会来学校的人还不多，‘a市医科大学’几个大字醒目地拓在校门口的花岗石上。

宋声拉着行李箱在前，走在斑驳的树荫下。

江回的声音响起：“我说——”

“嗯？”宋声迟疑回头。

“选择了医学就好好学，我知道，你一开始只是因为家人的要求还有不想接触理工科才从医，但是既然走了这条路，那就好好走下去。”

江回的眼神温柔，就像很多次宋声在梦里见过的那样，继续说，

“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对吧？”

那是每个医学生入学都要背的医学生誓言。

她之前曾经无数次抱怨过自己瞎了眼才学医，很讨厌去做实验，不想背书，不论是调侃吐槽还是真的厌恶，都掺了几分情绪在内。

她曾经想过转行去卖医疗器材或当老师。

可是现在江回让她想起，填志愿时候一闪而过的白大褂和手术刀。

宋声不自觉张了张嘴，喃喃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她想起最起初对江回动心的那天。

她和江回抱怨学校庆祝建国65周年的作文大赛太浮夸，她当时说：“现在能管好自己，不给社会造麻烦就很不错了，谁管国家如何。”

江回笑着说还是要有理想主义的，接着扔给她一本《名言警句》，摊开的书上是鲁迅先生的一段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男生面容极浅。

从那时起。

江回成了她仰望的光，也是在那一刻，她在江回面前开始自卑，酸涩的心事慢慢攒起。

回过神来，少年早已离开。

是知了叫不完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