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是啊，”陶栎正在帮初音带上话筒，“所以你应该仔细检讨一下自己，为什么干不过一排排墓碑？哦，还他妈是黑白的。”
阮禾毫不犹豫甩锅，“咱俩五五分，一起检讨。”
陶小胖被这话逗笑了，尾音一转说道，“不过现在人也真是奇葩，怎么夜夜都有上百万闲人蹲他直播间等着看黑白录像？他们是想看点什么？灵异事件？还是阿飘的生活volg？还有啊，我都分不清这录像多大岁数了，看画质起码得有八十了吧？”
“上一边儿去，”阮禾仍然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看，“八十年前哪有监控？不过黑白的，怎么也得五到十年前了吧？真有人拿的出来好几年前墓地监控录像？还用来直播？”
陶栎唏嘘了一下子，“你就说他缺不缺德，用别人祖宗来为自己盈利，咋没有哪家入土为安的去找他讨个说法呢？”
“活人不去找他就不错了......”
阮禾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猛地擡起头看向陶小胖。
恰巧对方也颇为默契看了过来。
气氛诡异地沈默了几秒，陶小胖才幽幽说道，“这......犯不犯法啊？”
阮禾三脸懵逼，这他妈谁知道？
陶栎放下手中的零部件，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咱打给警/察叔叔问一问？”
两人在房间内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终还是阮禾咬咬牙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先试试看，要是真的违规或者违法了，他俩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已故去的亲人朋友再次受到打扰。
叔叔们效率很快，没过多长时间，p的直播间挂上了几个字——
涉嫌违规，暂时封禁。
“靠他还真......”
陶栎楞楞地看着，“但我现在怎么有种感觉，好像咱是那看人家成绩比自己好然后下绊子的嫉妒心极强的傻逼呢？”
阮禾瞪他一眼，烦躁地起身走了两圈。
靠！他也有这种感觉！
“可能这就是做好事不留名后的心里负担？”陶小胖砸吧了下嘴，回身重新研究起初音的两条辫子。
“行行行，别鼓捣你女朋友了，”阮禾走近拍了拍陶栎，“走，出去吃点东西，也不看看几点了。”
“你就是嫉妒我，”陶小胖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你长这么个帅脸有何用？女娲娘娘捏你的时候是不是忘给你捏个配对儿的了？导致你母胎solo这么多年。”
阮禾举起拳头，两人收拾完后勾肩搭背边战边走出寝室滚向楼梯，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
“阮禾你臭不要脸！诋毁我家初音！”
“起开你这个死宅男！”
两人打闹着下楼，丝毫没注意到身旁有道影子小幅度朝他们的方向挪了一下。
闹剧终於在一阵脆响和手肘一麻之后停止。
先是“啪”的一声，然后是什么东西沿着楼梯一路摔下去的稀里哗啦声。
阮禾忙不叠把胳膊从陶栎的“剪刀手”里抽出来，一擡眼便被一双笔直的长腿晃了神。
那人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内里是干净熨帖的白衬衫，衬衫被黑色腰带收紧，衬得两条腿的形状异常好看。
再往上，是敞开的两颗衬衫纽扣，露出左右线条明朗的锁骨和漂亮的下颌线。
真白啊，阮禾想，喉结微动。
那人低着头，站在墙边，看不清长相。
只不过顺着他视线方向跟着看过去，看见了地上的白色笔记本电脑。
准确的说，是半个裸着的白色戴尔笔记本电脑。
剩下半个已经碎开了，尸体的残肢掉落好几级台阶，长面非常壮观。
阮禾：“.......”
完了，摊上事儿了。
倒是陶栎反应更大，他瞪圆了眼，连话都结巴起来，
“裴.....裴学长！对不起！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裴学长？
重度宅男不认识同班同学居然认识学长？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缓缓擡起头，正面迎上了阮禾的眼神。
那张脸很冷，头发是细碎的纯黑，单眼皮，鼻梁很高，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瞳仁又黑又亮，只是目光过於沈了些，看得人呼吸一滞。
似乎被他身上“生人滚蛋”的气场震慑了，陶小胖显得更加慌乱起来，“裴学长！我俩真不是故意的！你电脑多少钱我们赔你！或者现在立刻马上去给你买个新的都行！”
怂里怂气的态度搞得阮禾头皮一麻，感觉下一秒这位裴学长就能把他俩生吞活剥了。
“不是我的。”
冰山脸终於开了口。
声音跟满身上下的气质很搭，活像刚从南极运过来包装过一样凉。
陶栎松了口气，“那是谁的啊？”
言外之意，只要不是你的就行。
裴学长瞄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直视着阮禾说，“我导师。”
看我干什么？阮禾拧起眉，我可不会像陶小胖一样怂，敢狮子大开口你就死定了。
他拿出手机说，“多少钱？我现在转给你。”
裴学长表情没变，只是眉尾很轻地挑了一下，
“五个月。”
“什么？”阮禾没太听清。
“五个月，里面有我写的论文。”裴学长靠在墙上，两手揣进了风衣兜，身形高挑好看，“电脑价格你可以去网上查，但论文我只保存在了电脑里。”
陶栎迅速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做补充说明，“裴学长，大咱们一届，本名裴什，法学系学霸，科科成绩常年第一，所有专业老师的心尖儿宠，目测论文可以拿奖的那种哦~”
哦你大爷哦。
阮禾：“......”
你好，不知道现在跪下叫爸爸来不来得及？
“.......我拿去维修，看看能不能帮你找回来。”阮禾说的很艰难。
裴学长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把人看的一层一层起鸡皮疙瘩后，才凉凉地说，“我两个月后要交。”
两个月，又是两个月，两个月后怎么这么多事儿。
阮禾恨不得稍息立正，“我肯定能帮你还原！对了那个.....裴学长，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这样有什么情况我也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你，顺便转给你电脑钱。”
裴什看着眼前人满脸窘迫，什么也没说拿出了手机。
二人加好微信裴什不经意地问道，“名字是？”
“阮禾，姓阮的阮，水稻的禾。”
裴什打字的手停了下来，他转过头佯装没听清似的又重覆了一遍，“阮？”
“对，”阮禾用自己的手机打出这个字举给他看，“学长你看，就是这个阮。”
很自然的，裴什接话道，“这个姓不是很常见。”
“是”，阮禾小心翼翼把他置顶，又在备注上标明“债主”二字，“这个姓的人挺少，咱们学校好像也没几个。”
就你一个。
裴什敛下眼，沈默地想。
陶栎已经把电脑的半边身子捡了起来，剩下得挑了几块大的包好，其他的断肢残片只能等下拜托宿管阿姨帮忙打扫了。
“学长那我们先去了，你不用担心。”阮禾尽量笑得人畜无害，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裴什点点头，目送他俩连跑带颠儿地滚下楼梯。
走廊里回音很大，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顺着廊壁钻进耳廓。
依稀能辨别出几个词儿，什么“不赖你赖谁”“举报那个p遭报应”“你打的电话”等等。
裴什想要上楼的脚步顿住了。
他眯缝着眼睛靠在扶手，简单地拼凑出了个大概。
原来是这样，还真巧。
解锁手机，打开红色鲤鱼的图标，蹦出来还未退出的私人聊天框。
对方显示的名称是“鱼鱼直播系统通知”，最新一条未读内容为：
“您好，已经接收到您发送过来的有关槐山公墓的产权信息，也确认了您的直播内容并不存在违规。我们已向相关部门递交材料，您的直播间512474昵称p已经解封，祝您直播愉快。”
裴什发过去一个“好”后，转身上了楼梯。透过走廊上的窗户，能看见刚刚出寝室门的那道背影，身形有些瘦，栗色的头发微微卷着，时不时侧过来的半张脸轮廓明朗好看。
阮禾。
他在唇齿边缘细细嚼碎了这个名字，眸底是一片晦暗不明。
以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指教了。
正想着，手机在掌中震动。
低头一看，是连续几条微信信息，没有备注，头像是一个女人的自拍。
大波浪，和一抹红唇。
【情况差不多已经弄清楚了，举报你的应该是咱们对家，只是不知道是排名第二的元宝还是排名第三的黎黎酱，我再查一查，不过听说已经解封了是么？】
裴什隐去了自己刚刚得知的罪魁祸首，只是简单地回了句【解封了】
【那就好，你只管安心播你的，其馀的事情周姐会帮你办妥。怎么样，明天中午有空么？一起出来吃个饭？】
【要写论文】
拒绝的干脆利索。
可对方好像习惯了似的，回得依然很快，
【没事，写论文也是要吃饭的。明天我去你们学校接你，正巧这个月结束了，下个月平台有一个大型活动，工会帮你谈了几个网页端游戏的代言，明天我带过去跟你商量一下。最近不是很缺钱吗？这几个出价都很高，最好你亲自过目。】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下来，裴什的脸被窗棱割出几道阴影。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单手插兜，眼睛看向窗外，直到那道蹦蹦跳跳的身影在视野里彻底消失不见，才缓缓转向手机屏幕，按下几个字。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