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
那是周三的中午,春暖花开时节,操场上摆了一大片的玫瑰花,玫瑰花堆成心形。张煜城手捧花束,站在槐树下。
周围围了层层看热闹的学生,女生们纷纷在猜张煜城这是要给谁表白。
张煜城和朱月悦交往了几个月,发现实在没什么意思,那女生虚荣,管他又管得紧,连他和谁出去玩都要问的一清二楚。
张煜城大男子主义,对女人都是尽量容忍,但朱月悦那样儿的他还真受不了。
和朱月悦分手后,张煜城又想到了陈窈。
陈窈模样清纯漂亮,性格温柔似水,在上学期元旦后成了一中的新校花。
张煜城觉得她实至名归,心想,追校花么,他张少爷自降些身段也没什么,好歹得让陈瑶觉得他是正儿八经的在追她不是?至於邵季舒,张煜城至今都还记得那个雪夜陈窈说了些什么。
她讨厌邵季舒不是么?
他有钱有势,长得又帅,又这么喜欢她,肯自降身段给她表白,陈窈只要不是脑子有坑,怎么可能不答应他?
另一边,尹愉心挽着陈窈的手朝这边走过来,看到这阵仗时,惊了,晃着陈窈的肩膀,问:“张煜城?窈窈,你快看看那个槐树下的人是不是张煜城?”
陈窈擡眼看过去,春光下玫瑰花娇艳,张煜城白衣黑裤,看起来人模狗样。
周围一群女生捧着手机在拍照,男生们则是在打趣张煜城,张煜城心情很好,远远看见陈窈走过来,还朝她吹口哨,痞里痞气道:“陈窈校花,过来啊?”
“窈窈!他是在跟你表白吗?”尹愉心捂着嘴,眼睛都睁大了:“好浪漫啊!”
陈窈停下脚步,心口闷闷的,又想起了上一世的场景。
那时候她和张煜城认识没多久,张煜城就跟她告白了。而今,同样的操场,同样的人,同样的玫瑰花,同样的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同学。
陈窈却不再想过去,她平静地看操场的方向,面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有什么浪漫的呢?有钱就能做到的事。
更何况,对於张煜城来说,这样“纡尊降贵”追求她,她却不识好歹的拒绝,实在是给脸不要脸。
她转身欲走,春风拂动她白色的裙摆,黑色柔顺长发轻飘,背影飘然,好似下凡的仙。
“小可爱!”张煜城在她身后喊,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你躲什么?”
陈窈脚步顿住,转过身,直视着张煜城那张脸。
张煜城似笑非笑的将花束塞进她怀里,语气温柔好似最深情的情人:“陈窈,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吗?”
身边围观的人群都在欢呼着,有的女生说“答应他答应他”。
陈窈皱眉,杏眼看着他。
张煜城唇边带着笑,又问:“陈窈,你倒是给我个准儿啊?”
陈窈微微一笑,这一笑清纯,月牙儿眼让人看着就觉得愉悦,不远处的大片玫瑰花似乎都不及着一笑明媚动人。她长睫眨了眨,单手握着玫瑰花束,玫瑰花朵朵绽开,代表着爱情。
只可惜张煜城配不上爱这个字。
上辈子的陈窈就是被张煜城这份所谓的“喜欢”给毁掉的,她的名声,她的学业,甚至她的生命,全部都被毁掉。
她摘下一片玫瑰花瓣,眸光流转,眼若琉璃灿烂,玫瑰花散发浅浅清香。擡起眼,看见了站在女生堆里的朱月悦。
陈窈杏眼笑成弯弯新月,唇瓣樱粉,她笑眯眯的问张煜城:“那如果我答应你,朱月悦怎么办?”
“她?”张煜城满不在乎的笑,眉梢扬起:“前女友而已,管她做什么。”
人群中的朱月悦面色刷白,眼泪死死憋在眼中,有女生看笑话似的看着她。
陈窈不是恶毒的人,可是这一刻,她却一点都不想给朱月悦留面子。她陈窈又做错了什么呢?要承担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甚至最后还要被她推下楼,死的无故凄惨。
“那好,我问你三个问题。”陈窈眼珠微动,一双杏眼清纯至极,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
张煜城擡手摸了摸脑门中间的那几撮头发,歪头,随意道:“你问。”
周围的同学都像看偶像剧一般看着这一幕,拍照的人越来越多,还有许多同学从教学楼下来赶来操场看热闹。
喧闹间,陈窈轻声问:“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朱月悦?”
“你。”张煜城轻轻瞥了一眼朱月悦,毫不犹豫的憎恶道:“她算个什么东西。”
陈窈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辈子分明是张煜城自己在她和朱月悦之间摇摆不定,刺激的朱月悦发了疯。
陈窈眼睫轻擡,轻轻抿了抿淡色的唇瓣,一双月牙儿眼黑白分明:“你为什么喜欢我?我长得又没有朱月悦好看,为人也不好,作风也不好,又喜欢和男生鬼混,张煜城……”她低眸,似乎有些难过,声音也轻了许多:“我一点都不好。”
这些话全都是上辈子张煜城让人说的,原版本难听至极,陈窈根本说不出口。
在一旁看热闹的同学听到陈窈这番话,几乎是目瞪口呆。
上个学期7班的小品《嫁给残疾皇子》广受好评,就连配乐都精准无比,饰演女主角陆之璃的陈窈更是成了一中校花,照片在一中贴吧里传了大半个月,甚至有人说她本人就是“美如琉璃,纯若琉璃”的陆之璃。
再加上剧本是陈窈自己写的,更是有人说她有才有貌,既是才女也是美女。
而此刻,才女校花陈窈这样评价自己。
长得没有前任校花好看?怎么可能,她当群众的眼睛瞎了吗!作风不好?至今还没人追到陈窈,倒是关於朱月悦的流言漫天。至於喜欢和男生鬼混?这让那群肖想了她一个学期的男生情何以堪?!
张煜城听到陈窈这样的话也楞了楞,半晌失笑。
她这样的倾城小美人都不好看,那这世上还有美女吗?
“你比朱月悦好看多了,至於你的为人……”张煜城凉凉的瞥了一眼围观的7班同学。
那群同学们异口同声:“陈窈在我们班人品爆好,我们全班都喜欢她!”
“陈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自己,但是我既然选择追求你,那你就算是为了我张煜城,也得对自己有信心。”张煜城笑,声音是朱月悦从未听过的温柔:“我喜欢你长得好看,也喜欢你性格温……”
张煜城抓耳挠腮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那个词叫什么。
最后只能说:“你是我女神,我的小可爱,你哪里都好,没有不好的。”
围观的女生们听得沸腾了。
张煜城长得帅家里又有钱,平时在学校里拽的不行,女生们大多都偷偷喜欢他。此刻,张煜城竟这样对陈窈告白!简直是又帅又有钱又深情啊!他们这是校园偶像剧吗!
陈窈好笑的点了点头,正准备问第三个问题时,手腕忽然被人死死抓住,她擡眼,对上邵季舒冷得像寒潭一样的眸子,深不见底一般。
他似乎是跑过来的,额头上还出了汗,长长了的黑发粘了几根在额头上。
他一只手紧紧地捏着陈窈的手腕,另一只手抢过陈窈手里的玫瑰花,高大的少年单臂将她揽进怀里,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
陈窈听见他猛烈的心跳声,很快很快,像要把她耳朵都震聋一样。
他的手掌在她脸上摸了摸,眼神执拗又偏执,这些日子以来的温柔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暴的表情。
他松开陈窈,上前一拳重重打在张煜城小腹,失控一样的打他,张煜城被他打得剧痛,还没反应过来,邵季舒又一拳砸在他脸上。
这架势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玫瑰花散了一地,张煜城咳出血,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来。他偏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陈窈:“老子为了追你,可是……咳咳……连都不要了啊……啊!痛! ”
他哭着呜咽,嗷嗷的叫。
邵季舒抓过地上的玫瑰花,直接塞进了他嘴里。他转头,双目沁着血一般赤红,狠狠地剜了陈窈一眼。
她配不上张煜城?呵。
邵季舒近乎丧失理智,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指骨擦破皮流出血,一拳比一拳打的要重。
陈窈是他的。
她看上谁,他杀了谁。
没人见过这样的架势。刚才还是一出浪漫的校园偶像剧,现在就是暴力血腥。
邵季舒头脑充血,脑袋像要炸开一样,只知道打着身下的这个人。
恍惚间又想起陈窈为他学了手语,在他生病时给她煮面,为他打张煜城。
可她为什么要说自己配不上张煜城!
她明明……明明他自己都觉得配不上她。
一旁围观的同学们都不敢掺和两个大佬打架,倒是偶然路过的顾和泽过来了,先问了陈窈一句:“这怎么了?”
陈窈身体颤抖,看着地上疯子一样的邵季舒,连心肝都怕的在发颤,她咬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邵季舒为什么会这样。
她怕死这样的他了。
血腥又暴力,偏偏拥有绝对的力量,将张煜城压在地上,让他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他的样子就像是修罗,踏着一地鲜血从暗夜里走出来,专为了杀人。
顾和泽也没法,看着地上的张煜城,竟有闲心安抚他:“小城,你乖,等他打够了清醒了,就不疼了。”
“救……啊!啊!痛!”张玉成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唇角的血颤颤巍巍的流下,他用最后的力气嘶喊:“我要告……诉我爸爸!”
陈窈小声问顾和泽:“你都不管吗?”
“管?”顾和泽微挑眉,笑的温润谦和,摊了摊手,无奈道:“怎么管?一个神经病,一个小可怜,一个发了疯,一个非要找打,我能怎么管?”
“可也不能看着他打死人……”陈窈双手颤抖,指着邵季舒,担忧道:“打死了人要坐牢的。”
顾和泽摸着下巴问她:“他为什么打人你不知道?”
陈窈真不知道。
顾和泽微勾唇,在陈窈耳边耳语,语气凉凉:“他上一次这样,还是小时候张煜城故意带着人剃光了他头发,在他脑袋上画画,骂他是哑和尚。”
陈窈嘴唇微张,诧异的看着地上的人。
“邵季舒这个人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陈窈,你既然招惹了他,你就别想丢下他。”顾和泽笑道:“他脑子有病,受不得刺激。”
陈窈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惶恐的看向顾和泽。
顾和泽依旧是那副温和淡雅的模样,校服敞开穿在身上,玉树临风的模样,笑问陈窈:“他喜欢你,在乎你,爱你爱到发了疯,你看不出来?”
这样肉麻的话,说出来本该引人发笑。
可陈窈这一刻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邵季舒喜欢她,她知道。可她以为,他的喜欢就像青春时候,少男少女们都会有的那种感情一样,很浅很淡,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一如她对沈卿译,喜欢了一段时间后,似乎又不喜欢了。
所以邵季舒吻她,她拒绝。邵季舒对她好,她坦然接受,以为那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然而顾和泽此刻跟她说,他爱她。
爱她爱到发了疯。
发了疯的爱,是有多爱呢?
陈窈从小活的理智又清醒,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她而言,如邵季舒这样偏执疯狂甚至会发疯的恋人,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她但凡还是那个陈窈,在此刻就应当决绝离开,保全自身。
陈曼凝爱的疯狂,以至於看不清枕边人。陈窈从小就不信爱情,她只信亲情。
可是,十六岁这年,一个哑巴少年,为了她要打死人。
他本可以做清贵豪门少爷,找一个可以全然接受他的女子,和他幸福平淡过一生,在家庭的庇佑下,一生无忧无虑。
他不必为了一个陈窈委曲求全,吃她做的难吃的要死的面,为了她去忍受自己不喜欢的环境,甚至为了她,亲手将自尊抛开,把自己的残缺撕开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