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爱上中文 > 月潮难消(重生) > 第079章 往日事12

第079章 往日事12

第079章 往日事12

近来, 臣昭总是想起一些零星的陌生的片段,一开始有些模糊,似乎隔着一层纱, 只能看到不停晃动的人影。

有时他在训斥手下, 有时他在与白家那对父子虚与委蛇,有时他在浴汤中闭眼沈思,那些朦胧片段总是突兀地出现, 让他的思绪空白一瞬,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攫取。

李轻棠没有骗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荒土上行走了多久,只知风沙迷眼, 四处是刀光与剑影,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抱希望了, 却原来在希望降临时他死寂已久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忐忑的,畏惧的, 渴望的。

后来画面愈来愈清晰,他终于看见了那沈梦乡中始终难以辨认的女子的模样, 也记起了她的名字。

犹如一柄重锤猛击他的心口, 他弓起后脊, 身形一寸寸地矮下去, 难以承受般地蜷起四肢, 膝盖扑进尘土中, 脸深深地埋下去, 急促地喘着气。

外人看来连四大家族都不会随意招惹的城主大人此时比任何一个普通小妖都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

“阿姐……”他喉咙生出干涩, 又宛如火烧, 只有念出那个名字才能缓解一二分痛苦。

而这份痛苦太深厚了,他一人难以消解, 必得让那些人一并承受才算快意。

那些人里,月城城主李峋,将会是活得最久,也是死得最惨的一个。

-

混沌城中无论是尊贵家主还是卑贱小妖,这段时日或敏锐或迟钝地能感受到一些变化,宛如深海中的鱼群,虽不知全貌,但能凭借周身细流的微妙变化而对危险有了某种预知。

白日长街喧闹,夜晚楼中欢笑,一如既往地热闹,只是这份热闹被填筑了几分紧迫,便显得刻意了。

“白家准备对城主下手了?”孟绪清摩挲着杯口,淡眼瞧着里面流淌的清液。

红阙楼楼主垂头答是,“消息应该不会有错,听说还是李姑娘的主意,也不知他们打探到了什么,竟敢将矛头直指城主,可谓是野心不小。”

“野心不小,那也得看姓白的能不能吃得下去。”他仰头将清酒饮下,立时便感到喉头滚过一阵火辣辣,再出声时有些沙哑,“李轻棠那边……还是没有回信吗?”

她一直跟白家有密切往来,他若是频频请她去孟府,或是以孟家的名义寻到她跟前,难免会惹白家生疑,徒生诸多麻烦,是以他一直让楼主暗中向她递送消息,只是从未有过回应。

楼主迟疑道:“没有,李姑娘似是不想跟孟家扯上关系,一心扑在白家上。”

孟绪清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那晚李竹馨与他撕破脸,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方才明白她那句“我不是您的女儿”不是对他的怨言,而是将真相残忍奉上的剖心之语。

他的报应,很早就开始了,只是他的痛彻心扉,现在才姗姗来迟。

“主上,我们是要派人想办法摸清他们的筹谋,做那只黄雀呢,还是与他们合作,将利害关系摆到台面上,一同对付城主?”楼主跟了他这么多年,知晓他的手段和脾性,这么好的机会他不会放过的。

谁想他摇摇头,做了个按下的手势:“这次我们坐山观虎斗,不去掺和其中,让他们斗个输赢出来。白惑那个人虽然经常犯蠢,但在这种事情上他足够的谨慎,若是他准备对臣昭下手,那必得是有七八分的把握,或者是他自认为有七八分的把握。如此看来,此次事变可能并不会两败俱伤,让我们捡个便宜,而是某一方单方面的——屠杀。”

此外,选择隔岸观火也包含了他一点的私心。

不管怎么说,李轻棠都是珠闫身边最亲近的人,哪怕是为了感谢她让珠闫被囚住的几十年不那么孤独,他也不会搅乱她的计划。

楼主被他最后的两个字说得头皮一麻,仿佛已经看到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可怖场景,喃喃道:“难不成真让白惑坐上了城主之位吗?”

“未必是他呢。”又一杯下肚,他的嗓音更加喑哑了。

他有预感,此事绝不会像看起来那般简单,不到最后不知赢家。

孟家果然如李月参猜测的那样选择按兵不动,城主那边也按计划进行,反而是白家这边生了点波折。

她被妖仆带进一间偏室,房门在身后静悄悄地关上,她擡眸看去,室内也是昏暗一片,仅有一点豆大的烛光因她的靠近带起的微风而微微晃动了下,将暗处的人影扯出魑魅魍魉的诡谲感。

“李姑娘,怎么了,可是看不太清楚?”那人影一动未动,只将一双眸子锁定在她身上,语气充满着猎物落入陷阱的游刃有馀。

视觉减弱,其他感官便尤为明显。李月参淡淡道:“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白公子请我过来,总不能是为了讨些买烛钱吧?”

“李姑娘现在还有说笑的心情,也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出于某种绝对的自信。”白溪延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她坐下后才不急不缓地说,“为了不耽误彼此的时间,我便直说了——李姑娘,臣昭的骨环咒真的是在入沈梦乡的第一天才发作吗?”

这是杀死臣昭夺取城主之位的关键,也是计划唯一的变数,偏偏这个核心问题只有李月参才掌握答案。

“自是如此,白家主亲自从轻棠的记忆中攫取的真相,公子为何还心生怀疑呢?”李月参面上没有一丝的慌乱,仿佛笃定他找不到答案,只能相信她。

白溪延轻笑一声,眸光幽幽,道:“李姑娘主动提出搜魂,实在难以让我不去怀疑你是否提前做了什么手脚。父亲相信他看到的,但我没有亲眼所见,又怎么能放心将整个白家交到你的手里呢?”

李月参道:“白公子的意思是想自己再搜一次魂?可若我有法子能篡改记忆而不被白家主察觉,即便搜上千万次,自始至终看到的还是一样的记忆吧?”

她在赌,赌他不会再搜一次魂。也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坦然,白溪延沈吟片刻,忽而抚掌一笑,说:“确实如此。”

话落,一片烛光陡然亮起,黑暗瞬间被驱散,刺目到令人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李月参脸色微变,手指霎时绷紧蜷缩。

只见萄红倒在白溪延的脚边,面色煞白,紧闭双眼,眼睫发着颤,似是被噩梦魇住了,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仿佛才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碎发和衣裳都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十分狼狈。

将李月参的举止纳入眼中,白溪延笑意渐深,俯身掐住萄红纤细的后脖,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让她的脑袋软绵绵地搭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面轻抚她的脸颊,一面对着李月参悠然说道:

“这个叫萄红的小妖是李姑娘从妖贩手里救下来的吧,不仅给了她安身之地,还教导她识字练刀,李姑娘的至善至纯白某自愧不如。”

眼见他的手指从萄红的脸颊游移到她纤细的脖颈处,李月参沈下声,问道:“你待如何?”

“不如何,只是想要一份安心罢了。”白溪延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轻巧地将萄红的性命拿捏在指尖,笑道,“我再问一遍,臣昭的骨环咒真的是在入沈梦乡的第一天才发作吗?”

李月参紧盯着他,默然片刻,才道:“你若始终怀有猜忌,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去想是不是别有用心。比如此刻,即便我说我骗了你,我设了套,你也不会觉得这是真相,反而会去怀疑萄红对我是否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只逼一逼我,就能将计划全盘托出,使得所有的布置毁于一旦。”

白溪延不置可否。

李月参擡眸,被烛光映亮的眼底有种摄人心魄的美,她道:“记忆与言语都不可信的话,白公子还有什么能信任的呢?若真这么怕,那就劝阻你的父亲,让他谨慎为先,宁肯维持现状也不要贸然行事。但,你会吗?”

他们都知道,他不会。

这是难得* 的机会,城主府的大门向他打开,无论里面埋藏着怎样的刀光与剑影,他都必须赌上一把。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擦出对峙的火花,而后白溪延轻笑出声,仍是光风霁月的做派,说:“李姑娘,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聪慧的人往往把自己的欲念藏得很深,不似白某,野心都写在脸上。那么,聪慧又短命的人,费尽心思谋划许多,到底是为着什么呢?你说臣昭给的,未必是你想要的,那白家又有什么东西是李姑娘想要的呢?”

白溪延不是他口中自贬的蠢人,相反他极其敏锐,在生辰宴上察觉到春宴与她的亲密后,他不可能想不到那一层,只是他不信。

怎会有人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寿命,以孱弱之身入局,只为了将另外一个卑贱的妖奴送上家主之位?

败了,魂飞魄散,胜了,他人坐高位,即便予她荣华富贵,又能有几年享呢?

他既不信情,只信利,那她便给他利。

“这般简单的事,白公子猜不到么?”

白溪延一怔。

李月参淡淡道:“若不为名利,便只为仇怨啊。”

“仇怨?”他微微挑动眉梢,饶有兴致地问道,“李姑娘到这混沌城不过三四个月,何时与人有了这般难消解的仇怨?”

“既是难消解,那必得是几十年——一年又一年累积的恨意啊。”李月参神情平静地吐露着令人心惊不已的话语,“白公子只消派人去红阙楼查一个名叫‘珠闫’的魅妖便能知晓这份仇怨的根源了。”

“说说看。”

“不过是痴情女被薄情郎抛弃,从此带着她的女儿困顿一生,最后郁郁而终罢了。话本子上都写倦了的故事,寥寥几笔,落在她的身上,便是肝肠寸断,悲痛欲绝。你说,这样的结局,怎能令她的女儿不恨不怨?”

白溪延慢慢咀嚼那个名字,问道:“你说的薄情郎是?”

“孟绪清。”李月参话至此处,不再多说。

剩下的白溪延自会去打探,届时他便知孟绪清曾与那个叫“珠闫”的魅妖好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孟绪清为得李家助力选择了李竹馨而抛弃了珠闫,从此被她冠上一个“薄情郎”的名头。

若是查得再细一些,他便会知晓珠闫身边有个手帕交,也就是曾经的阮恩玲,现今的谢伶。他再向谢伶盘问一番,便能将她的身世挖了个七七八八。

来历成谜的女子,竟是心生妒意的女子和薄情寡义的男子共同造就的恶果,等他查清来龙去脉,怕是会觉得索然无味吧。

至于更深的那一层——比如她其实并不是珠闫的女儿——现今这世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她并不怕他发觉端倪。即便真的让他查出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正巧也想知道她的真实来历呢。

“所以你是想让白家夺下城主之位,再借白家之手除掉孟家?”白溪延果然顺着她的意思问道,“若是为报仇,你只要搭上臣昭便好了,何须耗费这般多的心力——你与他倾心的女子如此相像,擅入沈梦乡,撞破他骨环咒发作一事,他都对你手下留情了,区区一个孟绪清,他自然不会拒绝你。”

要说她先前不知那女子的事,她选择白家为自己谋划倒还说得过去,可她经历了沈梦乡之后仍决定与白家共谋,背刺臣昭,其中缘由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轻棠与白公子不同。白公子或许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但是女子本身柔情又寡断,时常会被各种情感所左右,做出不是那么理智的决策来。”李月参闭了闭眼,一时想起许多,只能勉力压下,平静道,“我的母亲深受‘情’字之苦,我又得知臣昭待我的几分特殊是为着别的女子,自然对他怀持偏见,不肯受他的好意——哪怕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帮我除掉孟绪清。”

只因为那点可笑的傲气,就舍弃最方便的路,这在白溪延看来确实不够理智。

女人。他在心底哂笑一声。

“与白公子说了这么多,可有让你减轻一二分的疑虑?”

他不做回答,只在萄红的脖颈上摩挲两下,温热细腻的触感直抵他的脑海,但没有生出半分的情.欲,眼中只有权衡过后的清明。

“李姑娘好口才,几乎将我说服了。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李姑娘不要推拒。”

虽说是“请求”,但他的强硬做派,根本不容她有拒绝的权利。

李月参早已猜出他给她戴上的最后一道枷锁是什么,不由轻叹一声,此刻生出的念头竟然是:

幸好小长岁不在此处,不然恐怕又要伤她的心了。

-

雁城,亓府。

春宴坐在窗边,半边身子被暖黄的烛光笼罩,浅淡的唇色不仅不显柔和,反而透出深深的阴郁来,衬得阴影中的眼愈发冷然。

延季送来的信安静地躺在烛台边,火苗晃动一下,上面的墨色小字也跟着晃动一下,密密麻麻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一个月后,白家会对臣昭出手,而那时便是她的机会。

她不再有任何退路。

她也不需要退路。

到那时,她会取代白家,拥有自己的府邸,缔造自己的势力,最终再将臣昭从城主之位上拽下。

她擡手,将信纸烧毁,看着雪白的底色被火舌舔舐,最后只馀点点灰烬。

起身,推门,前往亓明怜的主殿。

等她不再受亓明怜的掣肘。

李姑娘,您准备好接受我了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