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路上陆衍的下颌一直绷着。
冯玉蓁早已缓了过来,小声道:“我已经没事了,放我下来吧。”
陆衍垂眸看她一眼,也没说话,顾自将她抱到了另一处帐篷。
陆衍冷声道,“传太医进来。”
他将冯玉蓁放下。
“我真的没事,擦点药就好了。”冯玉蓁皱眉辩驳道。
就是握剑去挡刺客的时候虎口震破了点皮。
从一见到陆衍他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行我素,说什么也不理,冯玉蓁心里也有点不爽了。
我刚这么做还不是救下了你的白月光,你冲我甩什么脸子啊。
尽管她一开始对宋卿月没什么情谊,但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命丧刺客手下,早知道她后面会拿自己挡刀,冯玉蓁也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了。
这响太医立马赶来,处理完贵人手上的伤,随后又有些为难地说道:“冯夫人肩膀处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顺着太医的视线,冯玉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肩膀有一团血痕,但她并没有受伤。
不远处,陆衍微微躬身撑着桌角,面色苍白。
仔细一看,他胸口一处颜色深于旁边,只是因为穿的黑色不怎么明显。
冯玉蓁紧声道:“快去给世子看看。”
饶是她心有准备,但掀开衣襟见到深可见骨,伤口外翻的刀痕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鲜血洇湿了雪白的中衣,刺目而鲜艳。
太医上药时,陆衍的下颌霎时绷紧,眉眼轮廓锋利冷然。
冯玉蓁从袖子里掏出绢帕打算给他擦擦额头冒出的汗珠。
这里的条件有限,没有麻沸散,太医也只能暂时对伤口进行粗略处理。
陆衍一见到妻子手上拿着的帕子面色惊惶,猛一激动地攥住她的手。
“这帕子是你绣的?”久不开口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却仍然能听见他语调中的小心翼翼。
冯玉蓁觉得陆衍有些莫名其妙。
看眼手上绣帕歪七扭八的兰花,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下头。
准确来说这应该是她在闺阁时绣的。
寻常大户家的女孩,八九岁时家里就开始让家里嬷嬷教授女红,冯老太爷心疼孙女父母早逝就没太拘着她,是以冯玉蓁几年里绣艺都停滞不前。
一直到婚前孙嬷嬷来教导,冯玉蓁被逼迫着精进绣艺,好在绣多了也就得心应手了。
现在她已经能独自绣些小东西。
这次从扬州回来,冯玉蓁从闺阁带回这条从前绣艺不精时绣的帕子,当做回忆。
事急从权,她身上只带了这条帕子出来,难不成陆衍还嫌弃帕子太丑,所以不想用?
此时陆衍的内心可谓是惊涛骇浪。
原来一直是她!
“你……为何一直不告诉我?”陆衍的声线有些颤。
这要翻出陈年旧事的开头,作为在宫中向来以察言观色发挥极致的太医向来十分熟悉。
他动作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连忙告辞离去,生怕听到一点不该听的东西。
冯玉蓁不解:“告诉什么?”
陆衍耐住喉咙的痒意,缓缓吐了口气,“你小时候可曾去过寒山寺?”
冯玉蓁顺着他的问题答道:“自然是去过。”
从前冯母还在时,她几次跟着母亲去寒山寺烧香礼佛。
陆衍:“元和十一年,因外祖和寒山寺慧明主持交好,我曾在寺庙后山养病住过半年。”
他出生时比寻常孩童体弱,十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外祖即送他去了寒山寺休养数月。
陆衍继续道:“有一次,我在后山偶遇一个小姑娘,她想要树上的一支桃花却采摘不到,我帮她摘到,她为了报答送了我一张绣兰草的手帕。”
陆衍扯了个小谎。
其实是小姑娘想要的那枝桃花生的高,向来淡漠的少年也不知自己为何答应了她的要求,竟不顾形象爬到那树杈上去,为她采摘了桃花。
下来时却不小心摔破了手掌,小姑娘只得将自己的帕子缠绕到他的手上止血。
两人原本约定好等下回她来时为少年带街上的糖果子。
他一直保留着那张丝帕,只因她说,姑娘的手帕是私密之物,等她下次来再还给她。
少年还因丝帕上洗不净的血污而暗自苦恼。
然而小姑娘再没来过。
而后,陆衍也回到上京。
见冯玉蓁还是一片茫然之色,陆衍有些气恼,“如此,你还没想起来吗?”
他就这么不重要。
就算两人的相貌变化了认不出,也不至于他提起旧事还想不起来吧。
听完陆衍讲的故事,冯玉蓁觉得和她好像没太大关系。她脑海中并没有在寒山寺偶遇十三四岁少年的记忆。
然而陆衍的口吻好似十分肯定那个小姑娘就是她。
冯玉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怎么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世子为何觉得是我?”
陆衍冷冷地笑,愈加觉得她根本没把和自己的约定放在心上,说不定下了山转头就把他忘了,只记得李淮景那厮。
陆衍阴着神情:“因为那个人的绣艺和你这张帕子的兰花一模一样。”
甚至叶子的脉络走向狂放程度都相差无几。
虽然冯玉蓁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但却被陆彦煞有其事,气得通红的面色镇住,仿佛她是什么背弃朋友诺言的无心之人。
只有冯家人知,她在母亲死后发过一场高烧,醒来后忘却不少事,但后面又日渐想起来些许。
冯玉蓁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刚好忘记了小时候和陆衍相识。
在没亲眼见到对方口中的几年前的丝帕,冯玉蓁觉得自己暂时理亏,埋头不语。
许久,陆衍沙哑着声问:“方才,是不是吓到了?”
他不敢想自己若是再晚来一步会如何?
冯玉蓁垂眸时羽睫几乎扫到下睑,她扣了扣手指甲,轻点头。
就算她重生,能够预知前世的许多事又如何,见到超脱认知范围极恶穷凶的刺客照样手无寸铁之力。
陆衍压下心中的涩意,伸臂一捞,将游神的妻子揽入怀中。
在她耳畔轻声许诺:“放心,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
冯玉蓁反应过来觉得他们靠的过近,下意识地想要撑身起来。
“勿动——”上方传来男子的抽气声。
冯玉蓁担心碰到对方包扎好的伤口,不敢再动,蹙眉道:“世子能将我放开了吗?”
冯玉蓁能感觉到现在的陆衍待她是不同的,或许有几分喜欢。
但她始终过不了前世如履薄冰那三年一关,以及冯家下狱后陆衍淡漠地置之不理,然而她好不容易放下了,可以欣然接受即将没有陆衍的生活,现实却告诉她,陆衍对她是有几分情谊的。
多么可笑。
宋卿月呢?
他又不喜欢了?
冯玉蓁感觉到内心的挣扎,深深吸了口气,暗示自己不要忘记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冯家脱离上一世的结局后在同陆衍和离。
现在冯家的事已经解决,下一步就是慢慢地和侯府割离,好聚好散。
魏成帝在木落围场遇刺,秋狩自然也没办法再进行下去。
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原本还要在木洛围场带上四五日的队伍,在第二日天明以后即刻踏上回京之路。
书房内,睿王狠狠踹了跪地禀报的黑衣人一脚,“成事不足的废物,你可知道这次失手后本王迎来的会是什么!”
“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黑衣人被踹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痛苦不堪地咳了一嘴血,可倒地的下一刻还是立马爬到了原位请罪。
睿王深吸了口气,冷声吩咐道:“去将陆扬唤来。”
现在齐向之已经进了昭狱,睿王深谙里面折磨人的酷法严刑,齐向之把他供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睿王的冷眸微眯,而今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
半路,陆衍突然发起了高热,直到回到侯府都昏迷不醒。
徐夫人担心不已,每天都要来蘅芜院坐上许久。
她虽然从小对陆衍严厉,但内心还是对儿子有副慈母心肠。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
冯玉蓁劝徐夫人道:“母亲你先回去歇息吧,这边有儿媳和下人们看顾。”
徐夫人眼神疲惫带着血丝,临走前拍了拍冯玉蓁的手背,抿唇道:“阿蓁,辛苦你了。”
对于儿媳冯氏,徐夫人从前是不甘,甚至看不起冯家是商贾出身,直到渐渐在相处下,发现冯氏雍容闲雅,处事从容不迫,徐夫人才知道自己当初是多么目光短浅。
徐夫人:“你已经大致熟悉了侯府庶务,后面就跟着我一块掌家吧。”
徐夫人内心已经接纳了这个儿媳。心想反正日后掌家大权都是要交到她手上的,倒不如趁着自己现在精力还够多教她些。
若是前世她能听到婆母徐夫人这么说,必然欢喜不已。
冯玉蓁苦笑,委婉推拒道:“一切等世子养好伤再说吧。”
现在她需要和侯府的人和事物慢慢剥离,接管侯府庶务只会让这件事变得更覆杂。
算上今天,陆衍已经昏迷两日了。
送走徐夫人,冯玉蓁回到内室,看着床上面色有些苍白的陆衍发了会儿呆。
随后叹口气,熄灭灯火上床睡去了。
夜色深浅,秋后几乎听不见虫鸣。
安静的夜晚,枕边浮起一道异光。
时隔数月,陆衍终于又陷入了那个古怪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