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两军终于对峙。
睿王担心手下的士兵一个不慎割破了冯玉蓁的脖颈,毕竟对方是他目前逃出去的唯一希望,干脆将她扯到身前来。
“冯夫人千万不要动,本王也担心一时失手,会划破你娇美的脸蛋。”睿王凑近她耳畔道。
冯玉蓁被他凑过来的气息心底激起一片恶寒。
她面上不显,垂眸示弱道:“睿王若是一会儿希望落空,可否放臣妇一命。”
乱世中,女子身份低弱如浮萍,身不由己。
身前的女子本就有容貌绝伦,加上此时被人胁迫轻蹙的眉目,睿王本就觊觎她的容貌,一时没挪开目,不自觉放缓了语气道:“冯夫人放心,若陆衍不要你,本王要你,到了地底,我们可做一对夫妻。”
冯玉蓁脸色一僵。
好个厚颜无耻之人。
看来等会儿她必要像个法子挣脱出去。
睿王忽的擡目,看向前方出现的一个人。
陆衍一袭黑金色软甲,手握弓箭,从马背跃下来。
他飞速看了眼旁边的冯玉蓁,知道她目前性命无虞,心中稍松口气。
随后目沈如水地看向睿王,淡声道:“殿下今日酿下大错,微臣劝你还是尽快束手就擒,陛下或许会念及从前情分,从轻处置。”
“从轻处置。”睿王把这几个字在口中咬牙切齿嚼了一遍,恨然道:“若不是陆世子在扬州时多管闲事,本王何至于如此。”
开弓没有回头箭,亲王叛乱,免不了一死。
睿王嘴角勾起冷笑,手里的长剑往后碰到细白的皮肉,以此示意:“现在你的妻室可是在本王手里,陆世子还要如此与本王说话吗?”
陆衍不语。
弓箭被狠狠攥紧,他的手指轻颤。
后面的禁军见陆世子如此,也有所迟疑,他们担心被挟持的世子夫人受到伤害,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之间,军心突然动摇起来。
睿王嘴角笑容弥深,兴味道:“既然陆世子不舍得夫人收到伤害,就烦请打开南城门,让本王出去。”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冯玉蓁看着迟迟不动的陆衍,突然叹口气道:“王爷,我与世子爷几日前就已经和离,王爷用我来充当人质,岂不是太过可笑。”
禁军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停止。
陆衍突然凝目望过来。
冯玉蓁也直直看向陆衍。眼神示意他千万不要被睿王的话影响。
随后她又道:“我嫌他平日里太过庄重无趣,他又觉得我一介商贾之女德不配位,我们二人早已是相看两厌,王爷如今将我当做盾牌,恐怕世子还巴不得一箭射死我呢。”
虽然陆衍知晓冯玉蓁是故意说过睿王听,避免军心涣散,可一听到她当中贬低自己,同时也戳中了他的痛点。
前世他即使没有因为身份看低妻子,可言语和行动间的冷漠却无形中让对方有了这种错觉,以至于他们后面才会渐行渐远。
陆衍的心猛然一窒,连还未好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睿王冷声道:“闭嘴!”
冯玉蓁不顾脖颈上架着的剑身,又是一叹气,轻语道:“王爷怎么还生气了。”
像是为了印证冯玉蓁方才所说,陆衍突然搭箭拉弓对向睿王冯玉蓁这方。
箭镞在黑夜中带着浅淡暗芒。
他声音冷硬道:“冯氏早已是微臣的下堂妻,既然王爷不愿放她走,那微臣不如先给她一个痛快。”
因为吐息过于一字一顿,话音听起来格外地僵直。
当了近乎十年的夫妻,冯玉蓁知道陆衍的骑射了得,因为身体瘦弱,陆衍便从小练习弓箭,围场上不过是故意藏拙,若是他想,甚至可以箭无虚发。
在冯玉蓁刚才的话语里,陆衍读懂了她的意思。
两人一唱一和,睿王一时间脑子也没转过来。
眼见那箭羽凌空射来,他只来得及匆匆推开冯氏往后一躲,可却还是被射到了右肩。
“嘶——”
睿王发出闷哼声。
“王爷——”叛军的队伍一时间慌乱起来。
一触即发。
在睿王将冯玉蓁推开的刹那,陆衍疾跑几步将她护在自己怀中,随即擡手施令。
禁军举起刀剑武勇地冲上前,与睿王的人杀做一团。
鲜血迸溅,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
睿王的人早已是强弩之末,见大势已去,有些人甚至丢盔弃甲地投降。
不过片刻,胜负终出。
城内睿王的馀党除了受降的之外,其馀尽数被斩杀。
黎明将至,这场乱剧才终于收尾。
双手被绑缚的睿王由两个士兵带上前,还在狰狞地喊叫。
陆衍撇开眼,睿王现在不过是困兽临死前最后的示威。
“将睿王押进昭狱,听候陛下发落。”
事情尘埃落定。
怀中的女子轻轻挣动,柔声道:“世子可以松开我了。”
陆衍依言往后退一步。
自那日后,两人没再见过面。
陆衍唇色发白,轻唤了声阿蓁。
这几日他一直忙于奔波,根本没有好好养伤,是以伤口总是今日好了一点,明日情况又会更坏些。
就在刚刚,陆衍感觉自己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但他却无暇顾及。
冯玉蓁没事人一样道:“既然睿王已经被制服,我就先回去了。”
目光垂落,看清冯玉蓁脖颈一处擦伤,陆衍眉头一皱地拉住她,“你的伤,先别走。”
说罢就要开口唤郎中来,谁知下一瞬身体突然一软,陆衍骤然失去意识直接昏倒过去。
好好的人突然倒下,冯玉蓁吓一跳,忙不叠扶住他,“快来人。”
好在旁边就是冯玉蓁暂住的宅子,众人兵荒马乱地将陆衍擡进去。
天空逐渐透亮,持续整夜的兵乱终于结束,百姓们才敢走出屋子,和邻居们交谈发生在昨天的灾祸。
看见部分还没清理干净的尸体,众人讳莫如深。
尽管皇帝下令不准众人讨论发生在昨天的事,但百姓们仍然知道是睿王造反了。
整整三日,上京城内青石板上的血迹才被冲刷干净。
冯玉蓁回了趟淮平侯府,注意到府里的人少了许多。
荣好堂。
一向庄重明艳的徐夫人此时虽也身着金冠华服,可目光却淡去了往日的凌厉之色,稍显宁静。
徐夫人缀了口茶,面色疲惫地问:“玉蓁你真的要与世子和离?”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围场刺客,陆衍为保护魏成帝受伤,睿王造反,连带着陆扬陆燊也是逆臣。
听到两个儿子都下了狱,宋姨娘一下子就疯了,整日在院子里胡喊叫嚷。
淮平侯昨天进宫去想为两个儿子求情,吃了魏成帝闭门羹后回来将自己关在书房。
陆老太太也在前两日发急症倒在床上。
整个府里乱成了一团。
徐夫人强撑精神打理府内庶务,把陆扬陆燊院子里的侍妾送走,又将伺候他们的下人打发。
见冯玉蓁来,她面上鲜少地带了抹喜色,可听对方是来告诉陆衍重伤,还需要在外面修养些时候,又说自己后面要与陆衍和离时,徐夫人的喜色顿时被哀叹替代。
冯玉蓁沈默一瞬,随后嗯了声。
徐夫人叹口气,道:“世子自小就是个面冷之人,不会宽慰人,你嫁进侯府这一年委屈你了。”随后又娓娓道:“从前我也是猪油蒙了心,竟因为冯家是商户而冷待你,不怪你会心冷。”
饶是内心再理智冷静,听到徐夫人说的这番话,冯玉蓁眼眶微红地偏开头。
徐夫人抿唇轻嗤道:“如今想弥补确是不能了。”
说完,徐夫人握住冯玉蓁的手,“衍儿那孩子喜欢把事闷在心里,以为我们这些人不会看到,可身为母亲又如何能看不清,你离开这些日子,他日日都会到蘅芜院待上片刻,走时面色凝重……”
身陆衍待玉蓁明明是爱重的,徐夫人担心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急于想说开。
“若是因为他不懂关心人,等他回来我必定说骂他。”
徐夫人内心自责挣扎不已,知道自己这么一味纠缠是厚颜无耻,但她还是想让冯玉蓁留下来,给他们母子一个补偿的机会。
最后仍是失落地得到了冯玉蓁的婉拒。
等冯玉蓁回到永安巷的院子时,桂月跑过来与她道:“夫人,世子醒了。”
冯玉蓁面色平常:“那就行,等能下地了就让他回侯府。”
随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色降临,冯玉蓁发呆地看着头顶的帐子,迟迟没有睡意。
距离她回到这里已经过了一年,前世三年发生的事情,这一年就过完了,到了此时,冯玉蓁内心还有一丝不真实感。
三珍阁发展得如火如荼,连祖父都知晓了,还特意给她写了书信,鼓励她继续做下去。
和离后她恢覆了自由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少未来的两三年里冯玉蓁会待在上京,等后面琢磨着再开个分店。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冯玉蓁坐起来,问了句:“谁在外面?”
桂月一般这个时候不会再来她的房间。
“是我。”外面传来闷闷的回音。
是陆衍。
冯玉蓁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外面没了动静,可投在窗户的人影却始终没有离开。
他还站在那里。
冯玉蓁突感烦躁,现在天气转凉了,他一个伤重病号,半夜出来溜达什么。
她只得披上外衣,冲外面冷冷地喊了句“进来”。
门被推开,房间被重新点亮,露出陆衍那张依然没什么血色的脸。
冯玉蓁对上他略深的眼眸,淡淡道:“世子这么晚了要同我说什么?”
陆衍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克制着自己内心的起伏。
他一字一句道:“阿蓁,我们不和离可以吗?”
经过这些时日的思虑,陆衍觉得自己还是无法忍受没有冯玉蓁的世界,所以今夜,他厚着脸皮来找冯玉蓁商量。
睿王逼宫那一夜,闻听她被挟持,陆衍吓得几乎浑身发颤。他根本不敢见到冯玉蓁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然而荒谬的是,从前冯玉蓁受到的伤害几乎都来自于他。
但只要不和离,他可以做任何事来弥补。
冯玉蓁面色一凛,冷声道:“世子别忘了,上次你已经答应了。”
已经答应过的事,怎么可以反悔?
“我知道……咳咳我知道前世自己给了你莫大的伤害,让你冷了心,前世的我就是个胆小鬼,明明喜欢你,却因为你喜欢李淮景,不敢告诉你……咳咳”陆衍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因为持续不断的咳嗽,连眼角都带了抹红润。
在他停顿的间隙,冯玉蓁道:“我何时说过我喜欢李淮景。”
陆衍突然擡目看向她,与她对视,眼眸带着些不可置信。
意思是她不喜欢李淮景。
陆衍小心翼翼地问:“为何在扬州时你待他那般亲密?”
冯玉蓁反问:“亲密吗?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先前苏氏的挑拨让陆衍有了主观的判断。
陆衍又问:“前世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你做的衣衫不是给李淮景的?”
冯玉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蹙眉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做给李淮景的,那是我做给玉嵘的。”
就算她幼时与李淮景玩的很好,可长大了就得保持距离,衣服是私密物件,虽然她很感激对方对弟弟的照顾,但也不会为外男缝制衣衫。
陆衍此时的神情可以用呆滞来形容。
一切都是他先入为主地臆测。
蠢的可笑。
但他的内心突然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于是他最后一遍问:“你真的不喜欢李淮景?”
这次冯玉蓁没回答他,因为她觉得陆衍脑子有病。
刚刚陆衍说喜欢她,老实说这一世她察觉到一点,但前世的时候冯玉蓁丝毫没有感受到。
一开始的她有情饮水饱,尽管只能得到陆衍的淡漠,但她还是一腔热血地贴上去,偶尔关心的慰问都能让她开心很久。
在看不到天日丶如死水的日子里,只能感受到他的沈默,冯玉蓁再热的心也冷了。
止住了咳意,陆衍缓缓低身,与冯玉蓁平视,他拉住女子的柔荑:“我们重新开始好吗阿蓁,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男人的掌心有写字和拉弓射箭的薄茧,手背露出隐约的青筋,冯玉蓁感觉到一层灼热的温度,有些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出来,淡声道:“世子如果是因为愧疚想要补偿,那就不用了。”
“不,不是补偿……”陆衍手上的气力多了两分,脸上满是悔恨和认真,“我爱你,我想让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冯玉蓁眼眸微微瞪大。
陆衍语气激动道:“我知道上一世我对你的伤害无法消退,如果阿蓁愿意的话,你都可以从我身上找补回来,我都接受。”
因为情绪太过高亢,他的面上都有了潮红的血色。
话音一落,不知道他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拉着冯玉蓁的手让她紧紧握住,就要往自己身上刺。
冯玉蓁骇了一跳,急忙松开手,说话的语气不可免地带了怒气:“世子是疯魔了不成。”
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就当我是疯了吧。”陆衍垂着头轻声道。
冯玉蓁从未见过陆衍这幅样子,然而对方的卑微姿态确实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一点恻隐之心。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冯玉蓁从前你为他撞得头破血流的事情还少吗?
冯玉蓁缓吐了口气,冷声道:“世子以为扮做可怜就能获得我的原谅吗?”
“我从未这么想过。”陆衍怕她误会自己,讶然擡头想要解释,“我只是想弥补过错,让你出出气。”
冯玉蓁瞧见他通红几乎要落泪的眼眶,猛然偏开头,语气顿然道:“可你这样做,像是在逼迫我就范。”
陆衍身躯一僵。
对啊,他这样做让她不高兴了,那还能叫做弥补吗?
反而是换了个形式继续伤害她罢了。
一想到此,他慌乱不已。
“阿蓁,你教教我好不好,我该怎么挽回你?”
陆衍跪坐着,将脸试探性地放在冯玉蓁的膝头,擡起幽深的眸子看向她道。
这是个绝对的下位者姿态,像是在卑微乞怜。
冯玉蓁叹口气,对方这么做,倒是把她放在架子上烤一般。
最后她退了一步,轻声道:“我们都分开冷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