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兄妹三人对面而坐,谁也没先吭声。
刘妈妈进门添了壶热茶,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乔良两眼冒火,盯着妹妹,再次猛灌下一口热茶,才刚烧开的水,烫得他满嘴水泡丶吱哇乱叫着,冲出门去。
耳边是乔良渐渐远去的不稳重的叫声,乔誉深吸了口气,朝乔姝月看去。
他咬牙道:“你叫谢昭凌什么?”
乔姝月脸颊微红,目光稍稍躲闪。她并非故意,实在是一时疏忽。
关于称呼这个问题,她每日都小心警醒着,他不主动告知姓名那会儿,她害怕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而知道他的名字后,她又担心自己无意间唤他陛下或是别的亲昵称呼。
直到今天,她还是没忍住。
乔姝月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哥哥啊,有何不妥?”
乔誉的耳朵再一次被这两个字刺到,他手紧攥着,压抑不住嗓音:“他凭什么。”
“就是!他凭什么!!”
院里传来乔良暴躁的吼声。
“二公子快别说话了,这井水要多含一会。”
“紫棉!快去将药拿来!”
“唔——他又不是……嘶嘶……又不是我乔家人!嘶嘶……”
“二公子不能咽啊哎哟我的天,要口含着!”
院里渐渐没了动静,房中的气氛凝重得风吹不散。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比我大啊……”乔姝月没什么底气,小声嘟囔,“再说你们管我如何唤他?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乔誉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谢昭凌在他心里好不容易才积攒的几分好感瞬间清零。
他安静下来,乔姝月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虽说谢昭凌现在在她的院里,可以不听四哥的话。但四哥若是暗地给他使绊子,她也难免有顾虑不全的地方。
到底不能在兄长们面前偏心太过。
乔姝月嘴角挂起比规矩的乖巧微笑,讨好地扒拉两下四哥的手。
轻声撒娇:“四哥,我错了。”
前世她和四哥不熟,他低调内敛,深居简出,她便没有主动接近过。
今生种种她看得分明,四哥虽心思深沈,却同二哥一样,对她偏爱有加。
四哥肯冒着被父亲责罚的风险,帮她将谢昭凌带回,替她在母亲面前遮掩,这便表明四哥并非她以为的冷漠无情之人。
那么只要让他明白谢昭凌不会危害乔家,不会伤害她,或许就不会那么排斥了。
不过她也明白在兄长们正在气头上,万万不可再替谢昭凌说好说,火烧浇油。
于是她自以为很顺滑,实则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四哥送来的鱼,我一定好好养着。”
那筐鱼本就是乔誉找来哄她开心的,他不擅长这些,便叫下人去捞,他也不知这活儿怎么就落到谢昭凌头上,都怪俞升办事不利。
真是便宜那个野男人了。
乔誉咬牙切齿地想。
他面上喜怒不显,冷淡地“嗯”了声,“喜欢就好。”
乔姝月松了口气,她以为自己糊弄了过去,全然没想到在四哥心里,臭小子已然升级为野男人。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注1
没头没尾地,乔誉忽然开始说教。
他似有所指:“兄弟手足情深,父亲母亲便会欣慰欢喜。何为兄弟?骨肉相连,血脉相连,休戚与共。”
所以不许叫谢昭凌哥哥!!
乔姝月乖巧端坐,虽然不懂,但还是点头,“嗯嗯,四哥,我知道的,我都背熟了。”
乔誉见她似乎没明白,沈默了会,又道:“不亲仁,无限害,小人进,百事坏。”注2
乔姝月懵懂颔首,“四哥,我都背熟了,下一句是——”
乔誉忍无可忍地打断,直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当擦亮眼睛,莫要被轻易蒙骗,让心思诡谲之人钻了空子。”
说的就是谢昭凌,拐骗她妹妹,不是好东西!
乔姝月歪着脑袋,满脸疑问,“四哥,我省得的,我这两颗眼珠子闪亮闪亮,看得可分明了。”
毕竟她从前世而来,早知结局,谁好谁坏她都知晓。
鸡同鸭讲,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乔誉气闷不已,默默不再言语。
二哥乔良终于捋平了舌头,顶着一头怒气,气势汹汹走进来。
他看到乔誉自闭的模样,脚下一顿,步子迟缓。视线旁移,对上妹妹水灵灵的纯真目光,心底的疑惑又打消,只暗自腹诽,这老四又搞什么,喜怒无常,真让人琢磨不透。
乔良一屁股坐下,没再碰茶。
“对了二哥,你方才提到柳家?”
同柳家的事相比,谢昭凌这个人便再不值一提。
乔良难得严肃神情,“嗯,母亲顾忌你的身子,没将后头的事说与你听,我也是才从大哥那打听到,柳步亭那个杀千刀的只是被禁足。”
忽略掉二哥不太文雅的用语,乔姝月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母亲状告宫中,此事乔姝月醒后便知道,她不为阿娘担忧,因为她知道,眼下这个节骨眼,最不想节外生枝的是柳家,而最想看柳家出点岔子的,是皇帝。
柳家势力强大,根深蒂固,并不容易扳倒。先贵妃重病前,独享盛宠,先贵妃重病后,柳家又将小女儿也送入宫,稳固柳家在后宫的势力。
二皇子如今十六,快到了能参政的年纪。
皇帝此时忽然开始提拔起太子来。
要知道太子病弱多年,生母许皇后早逝多年,他空有太子之名,实则并不如二皇子拥趸众多。
从乔姝月十岁这年起,朝局变幻莫测,而皇帝的心更是难测起来。
乔姝月低头沈思,一个晃神的功夫,忽听一声怒喝。
“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把乔姝月吓一哆嗦,就连沈默消化情绪的乔誉也看了过来。
乔良越说越气恼,拍案而起,意欲往外走,“不能这么算了,你一病不起,他倒逍遥自在,月儿你放心,二哥定要给你报仇。”
乔姝月楞了下,忽然想起什么。
她脸色大变,蓦地起身,两步抱上二哥的腰,使劲往回拖。
她脸色苍白,眼底尽是恐惧:“别,二哥别去,求你了……”
脑海里不断回放前世乔良的死状。
那时大哥和父亲先后入狱,家中二哥为长。
柳步亭在一个黄昏时分找到她,轻佻地朝她伸手,“跟了我,你家的事帮你摆平。”
二哥冲了过来,将柳步亭推一踉跄,他将她护在身后,背影宽厚可靠。
针对乔家的陷阱早已布好,只等他们一步一步踏进去。
柳步亭不惮在大庭广众下动手。
柳家的护卫去拖二哥,二哥却死死将她抱在怀里。
于是那些人便不再拽他。
二哥抱着她,被活活打死在她跟前。
背脊被打断的声音乔姝月至今都记得,腰部以下,全都血肉模糊。
溅起来的鲜血和碎肉零零碎碎,落在她脚边。
眼前是一片血红,鼻间都是腥甜。
二哥直到死,都没将她放开。
“……”
“月儿?月儿,你还好吗?”
一双温暖的大掌轻轻托起乔姝月的脸颊,她茫然擡眸,对上二哥怜惜的目光。
等二哥的指腹温柔地擦拭她的脸颊,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又坠入那个噩梦里,无法自拔,崩溃落泪。
乔誉也靠了过来,神情担忧。
“我……没事。”乔姝月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仿徨,似真似假道,“二哥,莫要冲动,咱们还无法与柳家抗衡。”
斗不过,暂且不能妄动。要动柳家,还需借力打力,光凭他们一家人做不到。
无论如何,乔家的人绝不能都踏上前世的老路。
乔良沈默下去。
乔誉望着妹妹的头顶,目光幽深覆杂。
“这些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考虑的。”半晌,乔良仍道,“二哥是顶天立地男子汉,不能冷眼旁观妹妹受苦,这事你别管。”
乔良没再多说,甩开袖子愤愤离去。
乔姝月追不上他,转而回来求乔誉。
“四哥,你办法多,你帮帮二哥,别叫他闯祸。”
乔誉很多时候都有说不上来的异样感,他总觉得,自己的妹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一个能够庇护他人的人。
可她明明还这么小。
仿佛一个小小的躯壳里,装着一个成熟又坚强的灵魂。
“二哥再有两年便弱冠,而我只比你大三岁。”乔誉反问,“我哪劝得住他?”
乔姝月微红的眼睛慢慢瞪大,这不是年岁长幼的问题,关键难道不是二哥冲动莽撞丶不计后果吗?
乔姝月真诚道:“二哥就算像大哥一样娶妻生子,他也不如四哥你稳重啊。”
被糖衣炮弹裹挟的乔誉:“……”
是有不少人说他少年老成,他从不当回事。怎么妹妹一说,他心里竟有些高兴。
乔誉闭了下眼睛,“再说吧。”
“别再说啊!”乔姝月急得拽他。
乔誉没理会她撒娇,起身走了。
他嘴上敷衍,虽不信二哥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到底在心里留了个心眼。出了门,便想吩咐俞升,叫人暗中盯着点乔良那边的动静。
俞升还没走,和玉竹并肩蹲在鱼池边上。
乔誉:“……”
他看见鱼就想起来某个野男人,便再难维持稳重老成的形象。目光在院中搜寻,没看到人,脸色沈下去,“谢昭凌呢?”
俞升蓦地回头,一脸尴尬,“啊,被大管家带走了。”
此事说来话长。
俞升在玉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将桶中的鱼一条一条放进去,等最后一条欢快地摆尾游开时,一回头,已不见谢昭凌的身影。
一问院里的婢女才知,人早就出了院子,往东边去了。
俞升心道不好,他对谢昭凌的事有所耳闻,知道褚氏下令禁足,出房门便罢了,怎么还敢离开木兰院呢?!
“你们也不拦着点!”
俞升着急道。
婢女们红着脸低下头,他那般样貌,她们都不好意思上前搭话,尤其是被主子敲打过以后,谁还敢没事往前凑啊。
乔家家规森严,命令一旦下了便要严格遵从,否则免不了一顿责罚。
俞升怕谢昭凌被人逮到,赶忙追出去找人。结果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也不知他回咱们院子做什么去了。”俞升对着乔誉叹道,“只撞见他被大管家从咱们院门口带走。”
这一趟不远,悄悄地一来一回运气好无人知晓。木兰院的人嘴都严,自家人不说,前院那边自然风平浪静。
可惜谢昭凌运气极差,正巧碰上来给乔誉送东西的人。
这人还是当日亲自押送谢昭凌回木兰院的大管家。
乔姝月想要去救人,却被乔誉严令拒绝。他只说了一句,便叫乔姝月安分下来。
“母亲让你养病,你为了他违逆,是想让母亲将这一笔账记在他身上吗?”
乔誉希望妹妹能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好养病,妹妹如他所愿,没再折腾。
可她是为了另一个人才愿意听话。
乔誉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索性在心里再给谢昭凌添上一笔新仇。
“四哥,那你去看看好不好?把人带回来,别让阿娘为难他。”
乔誉走到主院门口,脑海中还回荡着妹妹的恳求,不由得冷笑了声。
他得让母亲好好为难一番不可。
一个时辰后,乔姝月翘首以盼的人终于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迫不及待地朝人招手,冲他大喊:“快过来让我瞧瞧!”
谢昭凌脚步一顿,默默加快了步子。
院中婢女们捂着嘴笑,没人敢再将目光长久地落在少年身上。
“不不,慢点走,不着急!”小姑娘又改口道,“小心着点腿!”
于是谢昭凌又慢了下来。
待人拄着拐慢慢走到近前,乔姝月紧张地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好好检查一番。
“怎么样?打你了吗?”
谢昭凌目光没离开她,乔誉跟上来,斜他一眼,冷声道:“母亲若想动手,也要顾虑吴大夫的脾气。”
吴大夫隔三差五便会来检验谢昭凌的伤势,似是跟他杠上了,一言不合就开骂,不知是否岁数到了的缘故,格外爱唠叨病人。谢昭凌若不听话,连带着周围的人也讨不了好。
褚氏也怕吴大夫那个火爆脾气和那张不饶人又没完没了的嘴,看着少年残破的身躯,哪还能下得去手?
最终好好训斥了一番,罚他三个月的月银,又将抄书量加了一倍。
乔姝月闻言松了口气,小手拍拍胸口,一脸庆幸:“还好还好,抄书翻倍不要紧,反正你本来都快抄完了。禁足期未过,抄书打发时间,就当巩固所学了。”
乔誉微微皱眉,他不知道少年同妹妹学认字的事,“原本罚抄多少遍?”
乔姝月替他答:“十遍啊。”
乔誉打量起少年来,眼神晦暗,不可置信:“竟这么快。”
“那当然,阿凌哥哥聪明着呢!”
“哥哥”二字又重重地砸下来,谢昭凌睫毛微颤,却忍着不自在,没再挪开目光。
不知为何,他忽然发觉出小菩萨的好看来。
他厌恶别人以貌取人,自己也鲜少会注意到一个人的长相是好是坏。
今日却有不同,就在她开口唤丶唤他……
谢昭凌耳根发热。
自她唤他哥哥那时起,小菩萨的脸在他心里忽然具象起来。
有温度,是鲜活的,让他心底油然而生出许多美好的词。
这种感觉……好像他真的有了个可爱的妹妹。
乔誉太阳穴突突的跳,脸色黑得像要吃人。
乔姝月连忙捂住嘴巴,哎呀,说顺嘴了。她嘿嘿笑着,“咳,叫错了,是谢护卫。”
她赶快转移话题:“谢护卫,罚抄不算大事,至于月银就更没关系啦。”
她仰着头,与少年对视。
“你吃住都在我院里,我还能亏着你吗?你打听打听去,我对底下的人都很大方的。”
“小金库还有富裕?”
乔誉冷不丁来了一句。
乔姝月瞪了四哥一眼,“要你管。”
她馀光见谢昭凌始终盯着她瞧,以为他误会自己穷了,又赶忙解释:“你放心,我还有的是——”
声音戛然而止。
乔姝月被面前人注视着,心中蓦地涌出数不清的酸涩来。
少年那双总是充满攻击与防备的眼眸中,悄无声息地添了几分她熟悉的神色。
那是——温柔。
虽然只有一点点,虽然只片刻便消散,却还是叫她捕捉到了。
四目相对,似有温情缓缓流淌。
乔誉看不惯他们俩眉来眼去的,拧着眉打断道:“方才在母亲面前,你撒了谎。”
谢昭凌收回目光,周身温和的气势褪去,变回他平时的模样。
“撒什么谎?你如何知道他撒谎?”乔姝月觉得四哥可真碍眼,不高兴地咕哝了声,“他说不说谎也与四哥无甚干系吧?”
管那么多。
乔誉简直要被这个小没良心的气死,他那张常年木然的冰块脸出现丝丝裂痕。
“他鬼鬼祟祟,潜进我的院子,我还问不得了?”
“对哦,你回去做什么?”乔姝月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谢昭凌看着她的眼睛,放轻声音:“拿回我的东西。”
乔姝月拍了下手,“也对,是该拿,虽然东西不多,但留在那也是便宜了旁人。”
她送出去的东西也原封不动全搬了回来,那都是送给她的陛下的,可不能留在那。
“旁人”目光幽幽,“母亲问你去拿什么,你倒是如实交代,可我知道那并——”不是全部。
“哎呀四哥,他现在都不归你管了,”乔姝月想要休息,擡手将乔誉往外推,“对了四哥,你快去劝劝二哥,让他莫要胡来,柳家的事要徐缓图之,我现在好好的,让他想开些,千万别做傻事!”
乔誉被推着往外走,目光灼灼死盯谢昭凌不放,脑子里想着迟早给谢昭凌点颜色瞧瞧,没将妹妹的嘱托听进耳,随口敷衍。
提到柳家,谢昭凌眉头倏地皱起,眼底闪过思量,衣裳下摆忽然下坠。他垂眸,对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不相干的人走了,你偷偷告诉我,是什么东西非回去取不可?”
谢昭凌:“……”
她倒是聪慧机敏。
有些难以启齿,谢昭凌紧抿着唇,若无其事错开对视。
乔姝月是个一根筋的性子,见他隐瞒,便打定主意非得知道。
她故意板起脸,“我才教导你,要对自己的主子无所不言,你答应过了。”
“……我说的是尽量。”
小姑娘不依不饶,难缠得很,“我也没问什么,只是问你去拿了什么,很为难吗?”
“你总不会真的偷东西吧?”乔姝月抱着肩膀,一副我都知道的样子,“在医馆时你就骗我腿是偷东西被人打断的,你当我还会再信你的鬼话吗?休要骗我,我能听出来。”
谢昭凌别过头,擡手揉了下脖子。
下摆处传来愈发深重的坠力,衣领都要被她拽松了。
他按住上方,往回扯了扯。拗不过她,又无奈松手,由着她拽。
相处这几日,谢昭凌不再似最初时对她的触碰反应强烈,但也仅限她而已。
今日被管家押走,管家想要拉他,被他瞬间避开。管家知道他险些折断妙荷手那事,所以也没同他计较,甚至还在庆幸自己收手收得快。
谢昭凌觉得自己对乔姝月愈发地难以抵抗,是因为那五十两银子吧,他欠着她,总得低头才行。
对峙半晌,他败下阵。
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乔姝月伸直脖子往他手里瞅,看清后眼前一亮,“荷包!我送你的那个!”
精致好看的荷包静静躺在谢昭凌的掌心里,指腹慢慢擦过顺滑的布面,他低低“嗯”了声。
乔姝月看他别别扭扭这样子,自己也后知后觉,感到两分不自在来,“哦……你,你还留着呐?”
她悄悄松了拽着他衣角的手。
谢昭凌的视线从她手上一触而过,握着荷包的指节稍用了点力,没吭声。
“所以四哥说你隐瞒的,就是这个呀?”
谢昭凌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当乔夫人问起时,心底的声音告诉他,此事不可为外人道。
其实哪怕被发现,他亦有诸多理由可以辩解,只是他懒得去找借口,也不愿将她所做之事安于旁人身上。
他本能地排斥自己同旁人扯上关系。
乔姝月仿佛泡进了一汪热汤池里,衣裳贴着肌肤的地方热腾腾的,烘得她从脖颈到脸颊都是热意。
他没丢掉,他仔细地收着,甚至愿意冒险回去拿。
乔姝月红着耳根,敛起尽是羞意的一双眼瞳,心道这感觉太奇怪了,怎么好像偷偷瞒着父母兄长,在递送定情信物似的?
关键是,自己的一腔情意没有付诸流水,而是得到了回应。
不不不,她还小呢,不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肯留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或许是用着顺手,又或许是因为是她的命令,怕她责骂,所以才不得不留着。
可是谢昭凌此人,会是担心责骂就低下头颅的人吗?
他才不是。
他若自己不愿,哪怕打断脊骨,他也不会屈服。
乔姝月越想,流的汗越多。
额头的低热都退了一些。
心好慌,脸好烫。
真讨厌,好想抱抱他。
乔姝月揉了下小脸,扭捏着,红着脸又牵起他的衣摆,拽了拽,声若蚊蝇:“那丶你就好好收着吧,绝不许弄丢。”
谢昭凌垂眸看回衣摆,竟觉得这样才顺眼,“……是。”
待谢昭凌离开房间,她立马让人把李护卫叫了过来。
乔姝月隔着门板,悄声道:“你今晚不必守夜,就盯着谢昭凌,瞧瞧他行为有何异样。”
费了心思才把荷包拿回来,他会如何处理呢?
李成跪在门外,抱拳领命,一头雾水离开,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去了。
一夜过去,李成早早地敲响房门。
玉竹在门口听了回话,回到内室同主子禀报——
“李护卫说他回去后又把书抄了三遍,最后一遍已经能默写。一直到子时才熄灯就寝,只是……李护卫说有一点很奇怪。”
乔姝月裹着被子坐起身,原本困得左摇右晃,闻言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玉竹茫然道:“李成说他睡前,将一个东西挂到了床尾。李成那时困得迷糊,没看清是什么,今早李成起床时,谢护卫已经在抄书了,他就没敢过去看。”
“姑娘,李成问他还需要再靠近点观察吗?”
“……”
“姑娘?”
玉竹隔着床幔,看不清榻上情况,半晌没听到动静。
“咚——!!”
忽然的一声,把玉竹吓得一把撩开幔帐。
只见她家主子仰躺在榻上,头发散在枕头上。
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笑意从缝隙中满溢出来。
“嘿嘿!”
意味不明的两声窃喜。
然后红着脸,在床上滚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