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78】
往日的亲吻是缠绵且温柔的,今日却亲得惊心动魄,二人皆将各自的痛苦与不安融进了这个吻里。
她先用力咬破了他的嘴唇,口中渐渐散开腥甜味道。
他不还嘴,由着她发泄火气,折磨自己。
被她咬得很痛,可奇异般,心底倒好受了不少。
她还愿意对他发脾气,只对他这样,在她心里,自己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
只要她肯原谅,他做什么都肯,指东不敢打西,让他去死便不敢活。
有眼泪扑簌簌地落到二人的唇上,咸苦的泪液滴在伤口处,便更疼了。
他伸出舌头,将她的委屈尽数吞入腹里,她逮住机会,又要在他舌上咬下一口。
他灵活地逃走,反将她含在唇齿间,温柔地吸吮安抚。
半晌,乔姝月四头乱撞的攻势终于弱下来,空气中的硝烟味渐渐散了,榻间气氛逐渐又变成另一种焦灼。
他松开挟制,手捧着她的脸,跪在榻上,与她接吻。
两人口腔中皆是血腥的味道,她身子徐缓地软在他怀里,柔弱无骨,手臂勾上他脖子,而他揽着她的纤纤细腰,难分彼此。
乔姝月心下生出悔意,主动又探出小舌,自他破裂的唇上扫过,带起一阵痒,谢昭凌悸动不已,更情动地吻她更深。
他倾注了全部的温柔,她哽咽了声,忽然将他推开,埋头进他颈窝。
他见她终于不再故意恶言刺激,便将心里话都发泄出来。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又纠缠了许久,嗓音变得低哑磨人。
他道:“莫再提起不要我这种话,我万万是承受不得的。早在分别那年,便已将自己全副血肉与意志都许给了你,既已收下,就不能反悔,否则我又该何去何从?”
乔姝月抿了下麻木的唇瓣,别扭道:“强买强卖,威胁我?”
他低声下气:“哪敢,是在求你。”
乔姝月不说话了。
谢昭凌这会儿也品出她的意味来,她不是真的要舍了他,而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恼他怨他自怨自艾,不够自信。这份迟疑与退却,是对自己与她的双重否定和怀疑。
所以她该骂他,该对他发脾气,她并无错处,错的是他。
谢昭凌一向能找到问题最关键之处,他很快把矛盾点找了出来,诚恳道:“我不该见你难过,就自卑害怕地不敢靠近,你没有明确说出拒绝的话,我就该相信你是接纳我的。该厚脸皮地贴上去,不应为了那点可耻的自尊,怕被你拒绝,就犹犹豫豫,驻足不前,看着你难过。”
“做你的夫婿,自该在你难过之时,将肩膀凑过去,供你躲藏。若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那才是辜负了你的一腔情意。”
他低声缓道:“阿月,我领会的,可对吗?”
遇到过谢昭凌的人都夸他聪明,是有道理的。他这一番话说出来,一下就击中了要点。
如今的乔姝月最在意的不是真相,不是他是谁的孩子,她看重的是他的态度。
他们若想要同舟共济,一起面对未来的困境,就该都有坚不可摧的内心,以及坚定不移的对彼此的信任。
她经历了两世才达到这境地,让他短时间内同自己一样是为难了些。但他可是谢昭凌啊,她的陛下,无所不能。
瞧,只是稍微逼一逼,他便迅速长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从前他便知错就改,学得极快,如今亦是。因为重视,所以将她的话都听进了心里。
这世间实在再难找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待她好的男人了。
乔姝月在他怀里摆头,吓得谢昭凌心脏骤停,紧张地问:“摇头是何意?”
他应当领会对了她的心意,可她此刻是在否定他吗?是他说错了?
乔姝月只当没听到,脑袋像拨浪鼓似得,摇来摇去几个来回都不停。
等谢昭凌的前襟感受到温热的潮湿以后,他才无奈地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为了将眼泪都蹭到他身上。
手臂不自觉又收紧两分,低下头去,也在她发间蹭了两下。
等二人将自己的眼角的湿意都遮掩干净后,再分开,情绪重归平稳,开始冷静地进入正题。
把事情说开了以后,谢昭凌心头的负担彻底卸下,也再没有什么意思说出口的。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他做那一切皆是为了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害了许多人,他……”
谢昭凌话没说完,就被乔姝月用手指抵住了唇。
她“嘘”了声,让他住口。手指轻轻摩挲着方才被她咬破的伤口,迎着他深情又依恋的目光,不自觉心跳加速。
她咬了咬自己只是略微有些麻木的唇,脸颊微红,心底发虚,后悔将他的唇咬破。
她摇了下头,否定道:“他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泄愤,是一己私欲,从来都与你无关。”
谢昭凌一时间想不明白。
易知所犯之罪,确实与他无关。
但他既然知道了这些,就无论如何都难与这些事撇清关系。
当局者迷,谢昭凌看不透其中玄机,乔姝月就指给他看,将他从自责自厌的死胡同里引出来。
“我先问你,你知道了国师的所作所为,可生出了一点逃跑的心?”
谢昭凌急急否认:“我没有,我不想离你而去!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他这么直白,倒叫乔姝月脸一红。
“既没有想逃跑,那我再问,你后悔要娶我吗?”
谢昭凌又坚决地摇头。
“再假如,你今日才认识我,而昨日你知道他为祸四方,那你以后会避开我吗?”
谢昭凌心下骇然,一时间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问话,竟和他的梦境重合上了。
所以他昨夜真的与她梦到一起了吗?
谢昭凌不敢敷衍,不管她是否也清楚那部分梦境,都认真解释:“我喜欢你,与旁人无关。他所做之事,并非是我授意,也非我所愿,我不会将他所犯之罪强加到自己身上,自然也没什么不敢走到你面前的。”
就像在梦里,他早早知道了她,对她充满好奇,也想着只捞她出苦海便罢了。
可后来真见了她,才知道何为心动。心里愈发遗憾,为何以那样的身份认识了她。
因为身份的敏感,并不能对她完全坦诚,哪怕同床共枕,他亦有口难言,这才是他的愧疚所在。正如此刻,他深爱她,为了是否要坦白一事煎熬着,深觉得若是欺瞒,便是辜负了她。
乔姝月好奇:“那你在怕什么?”
他如实道:“我怕你因他而厌弃我。”
有个词叫爱屋及乌,还有个词叫殃及池鱼。
他虽不会主动背负起易知所犯的罪孽,但难保她会不介意。
乔姝月终于了然他的心结所在。
前世谢昭凌在身世一事上遮遮掩掩,实则是因为知道她会排斥,下意识规避了那种情况。
因为隐瞒了她,所以常觉愧疚。
但在如今的乔姝月看来,这些事是可以摊开来讲的。
“易知爱你生母,却不爱你。若是在乎你,就早该告诉柳关山,说他还有一个孩子存活于世。柳关山苦于无嗣,已经成了执念,我不信凭他与柳关山二人之力,还寻不到你。”
“若是柳关山与郑丰南早知有你的存在,那在你被卖进悦泉楼时,就会被发现了,哪里又轮得到我救你出去呢。”
那他也不会再悦泉楼中受人欺凌,挨骂挨打了。
“你在梧县,离南黎国很近吧。他若真想寻你,哪怕是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寻,又岂会二十年都寻不到?”
乔姝月一语中的:“他从未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找你这件事上,他将半生时间都用在如何算计柳氏,如何报覆柳关山,他只是想给你的母亲报仇。”
谢昭凌怔住。
乔姝月叹了口气:“被拐卖的哪有什么好下场?卖到人家里做下人做苦力,这是爱你的人想要的吗?反正我见不得你受苦。他若真担忧你,就应该不惜一切先将你寻到,而后再想着报仇的事。”
“你在西京城待了几年,他若真有心,会发现不了吗?”
“阿凌,他并不为你,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所以无需害怕。”
“至于柳三爷,你就更不必计较了,”她笑了笑,“在预知梦里,折磨我的罪魁祸首是柳步亭,你早就从他手里将我救了出来,至于柳关山,那都是后头的事了,没有他,柳步亭也不会放过我们。”
柳关山更多的是与柳氏相斗,与乔氏关联不大。柳关山露出狰狞面目时,乔氏已经败在柳氏的手下。
乔姝月这一通开导,十分明确地表示着,她不介意他的身世。
道理谢昭凌并非不懂,他只是害怕。
他其实无所谓易知心里有没有他,又是否是为了他,他听到乔姝月极力撇清他与易知的关系,心里就似化了一颗蜜糖一样甜。
为了不让他自责愧疚,她绞尽脑汁地为他开脱。
她竟真的不介意。
谢昭凌喉间发哽,一时间发不出一个音。
眼眶微热,又不想被她瞧见,便把她拉回怀里抱着。
乔姝月没挣扎,顺从地靠在他颈窝,擡手抓了下他衣襟,见他低下头来,望着他,轻声道:“其实我有点开心,你没有在知道真相以后就默默离去。尽管你心里害怕,但你还是第一时间就来找我了。”
这一点就比她强,他没有想过逃避,而是勇敢面对。
她想,若是前世的自己,骤然听闻全部的真相,并不能这么勇敢。所以他不敢提,想必也是了解她的性子。
这些话她前世没机会对谢昭凌说,不知他在背后做了多少挣扎。
“我不真怪你,我也会有胆怯懦弱的时候。”
她擡手抚上他侧脸,最后又强调:“我说的话皆出自真心,不是安慰你,是当真认为你同他们是两回事,你别不信。”
谢昭凌才刚压下的酸楚又冒了头,脸贴在她掌心里,避无可避,当着她的面一点点红了眼眶。
他气息颤抖,笑着叹道:“阿月,你怎么这样好?”
他上辈子一定拯救了苍生,今生才换来这样一个好姑娘救他。
两个人将心事说开,感情更近一步。
谢昭凌依依不舍地将人放开,到底是偷跑来的,不好久留,于是抓着她又吻了好一通,等到玉竹不耐烦地第三遍催请,才顶着大雨,又原路翻墙回去了。
乔姝月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那句“用个早膳再走”都没来得及说。
身世的真相揭开以后,生活并无丁点变化。
乔姝月开始暗暗地打探国师的消息,只可惜那人住在宫中,没什么有用的消息能传到她耳朵里。
实在探听不到,便放弃了,她全然信赖谢昭凌,相信他能处理好。
近来与她有关的,就只剩下成婚这一件事。
转眼到了大婚前夕。
外界依旧风平浪静,乔姝月却愈发忐忑。
一是因为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头一次嫁给他。
二则是因为,她能感受到谢昭凌身上那股紧绷劲儿,她知道,等到大婚过后,他就要开始有所动作。
因为他们相遇的时间提前,导致一切变故都往前移。
国师那边终于有了风声,听说承顺帝病了,就在他们婚期前两天。国师似乎一天都等不得,只等着谢昭凌完婚,就要送皇帝归西。
幸好她父亲被罢官,一蹶不振,消息闭塞,否则若是听说谢昭凌与柳三爷“沆瀣一气”,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出嫁这日,是个晴天。
因为皇帝病危,又因近来西京城风声太紧,因此她的婚礼不适宜大操大办。
乔姝月没觉得委屈,谢昭凌却因此同她道了许久的歉,还说往后定会为她补一个盛大的婚礼。
乔家因此原本也有颇多怨言,觉得是谢昭凌亏着她了,然而临到了大婚这日,乔家众人的怨言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昨夜才刚抄了几户人家,连叶宰辅一门都倒了。风声鹤唳,皇城内闹得整宿不消停。
今日街上都不见什么人,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活像是被外邦攻入皇城那般紧张。
乔姝月一早梳妆完毕,换好婚服,坐在房中静待迎亲的队伍。
褚氏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嫁过去后,要好好的。”
虽知道谢昭凌不会亏待女儿,可她仍舍不得。
褚氏环视了一圈,压低声,忌惮地道:“他与柳三爷,打算举事吗?”
褚氏作为褚玄英的妹妹,多少能从兄长的神态和话语中品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朝局她干涉不了,她只望那两个男人能护好她的月儿。
乔姝月安抚地抱了下母亲,在她耳边轻言:“阿娘,您放心吧。”
褚氏也知此事不好声张,便不再问了。
迎亲队伍很快到了。
并不盛大招摇,没有吹打奏乐的礼仪乐队,只来了一队人马,却齐全得很,来得皆是谢昭凌与舅舅的心腹,半个外人都没有。
谢昭凌骑在为首的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四人擡的花轿。
乔姝月拜别了父母,忍着眼中的泪,上了花轿。
她面前是一片红色,隔着盖头,终于没忍住落下眼泪。
轿外,谢昭凌看了一眼乔誉,又看向乔氏众人。
恭敬地一揖,翻身上马,带着队伍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