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班级拓展活动结束一周后，星城接连下了好几场暴雨，交通事故的频率直线上升，每天手机弹出的新闻和提醒上都是说暴雨天出行注意安全。

黎郁每次看到弹出的新闻都会点进去看一下，有时候配的视频也会反覆刷几遍，似乎是想在里面寻找某个身影，但每次都搜寻不到退出时，心底又像是松了口气。

和李景南最后的联系似乎只剩下一周前那个不起眼的朋友圈点赞了，甚至连评论都没有，再之后，这个人像忽然消失一般，一点消息都没了。明明之前总是出现在他眼前晃悠。

又是新的一周，黎郁把阳台的落地窗拉开，持续的下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水把落地窗映的模糊，阴沈沈的看不清窗外的风景。

叮咚。

手机推送早间新闻，黎郁端着餐盘和咖啡坐在餐厅，早起刚洗过的头发来不及吹，湿漉漉的搭在额前。

手指划开屏幕解锁，又是一起交通事故，视频里几辆小车追尾，四周被拦了警戒线，警车，救护车，交警，医生，画面异样混乱，看起来这起事故挺严重的。

刚看完，下一条推送就弹了出来，绕城高速发生严重交通事故，路段封锁，请大家注意避让。

黎郁住的离学校近，走路才半小时，所以没太注意这个新闻，吃完早餐换了衣服便出门。

路上接到了远在海南度假的父母电话，说看新闻星城遇到了近几十年一遇的大暴雨，特地叮嘱黎郁上下班注意安全，周末待在家里不要闲逛。

黎郁应声说好，和父母聊了几句，知道二老在那边待的挺舒服的便放心了，挂了电话，打方向盘汇入车流。

本来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暴雨天，黎郁也被堵在了路途中，前面漫漫长龙，各种喇叭催促声此起彼伏，黎郁平静的坐在车内，悠扬的小提琴声传出，时不时看着车外的雨幕发呆。

忽然一道瘦弱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小孩穿着单薄，被雨淋湿了身子蜷缩在一家门店角落，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小孩眼睛大大的，警惕的看着过往的行人，像头身处陌生环境不安的幼兽。

黎郁一眼认出是巷子里那个叫小东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黎郁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长龙，咬咬牙，从副驾驶拿了伞打开车门跑了下去。

小东怀里抱着的小奶狗不知道是冷还是饿的，嗷呜嗷呜可怜的叫着，小东伸手安抚它，想站起来换个挡风的地方，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高高的身影。

小东下意识往后一缩，后背拱起，一副警惕战斗的姿态。

“小东”黎郁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小东听见自己名字，克制住颤抖打架的上下牙，慢慢擡头，黎郁把伞往他面前挪挪，遮住了这一片的风雨。

小东认出了黎郁，那个和李景南一起来看过他的漂亮哥哥。

怀里的小奶狗又开始呜呜叫，挣扎着想要跳出小东的怀抱，小东措手不及，慌张含着小奶狗名字。

“平安，平安，你乖，你乖。”

明明是个不大小孩，却一点一点在安抚怀里那只巴掌大的奶狗。

黎郁不知道小东经历了什么，但眼看着雨幕越来越大，不可能把小孩留在这里，他一手拿着伞，弯下腰伸手递到小东面前。

小东巴巴看着自己面前这只干净修长的手，这么多天的流浪，恐惧，害怕，顷刻间轰然崩塌，眼泪顺着雨水一起流了出来。

“小东，是我，上次和李景南一起看过你的，你还记得吗”黎郁小心翼翼的。

小东点点头。

“你身上淋湿了，马上又要下大雨，先跟我回车上好不好”

黎郁伸出的手没有得到回应，他看得出小东还是有顾忌，也不急，只是更加温柔的劝说， “别害怕，先跟我回车上，你怀里的小狗也冷，等会我给李景南打电话，让他来看你好不好”

听到李景南的名字，小东骨碌碌的眸子动了动，似乎有点心动，黎郁有朝他温柔的笑，继续朝他伸手。

这次小东缓缓把手探出去，慢慢搭在黎郁掌心，然后被一把攥住，感受到掌心的温暖。

黎郁撑着伞带着小东回了车上，一上车，他就从后座拿出备用的毯子，一把将小东包住，车内的空调打到了最高，小东还是冻得哆嗦不停，不知道这小孩子在外面这样淋了多久雨，和上次见面相比，小东瘦了一圈，脸上身上到处脏兮兮的，还有伤口，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小东任由黎郁给自己擦拭身上的水珠，在黎郁转身去拿储物柜的东西时，偷偷用毛巾的一角包住发抖的小狗。

黎郁翻了两下在储物柜的深处找出两条士力架，递给小东。

“小东你先吃两条这个填填肚子，等会车开出去了，我再给你买别的。”

小东怯怯的看着面前的士力架，眼神直勾勾看起来很想吃，但手还是没动。

黎郁把士力架拆开，递到小东嘴边， “吃吧。”

巧克力的香味充斥在鼻尖，饿了太久的肠胃不受控制在蠕动，口腔分泌唾液，小东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过巧克力的味道了。

他小心翼翼张开嘴咬了一口，丝滑甜腻的味道融化在嘴里，太好吃了!!!

黎郁看着小东不自觉眯起的眼睛，无声勾勾嘴角。

“拿着吃吧，这里还有一根。”

小东吃了一口也不再扭捏，接过黎郁手里的士力架，三下两下就塞进了嘴里，两颊鼓鼓囊囊，嗓子眼都糊住了，黎郁看他吃的小老鼠似的没说话，启动车子，一路往前开过去。

路上碰到便利店，黎郁下车给小东买了一袋子吃的，小东似乎饿狠了，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没两下就咽进去，时不时还掰点小面包喂给怀里的小奶狗吃。

黎郁本来上午没课不用去学校，但他当了班主任习惯早到去班上巡视一圈，没想到今天碰到小东，这一身脏兮兮湿淋淋的样子，只能带回家先收拾一下了。

开到半路又返程，车刚到地下车库，黎郁想叫小东下车，却发现小东蜷缩在副驾驶身体发抖，嘴唇都咬的发白。

吓得黎郁赶忙上前拉起小东， “小东小东，怎么回事，怎么了”

小东一只手按着腹部，疼的说话一抽一抽的， “我……我肚子疼。”

结果刚开进地下车库的车再次启动，开到了市医院，黎郁抱着疼晕过去小东一路跑进急诊，把小东放在床上，医生护士鱼贯而入，黎郁被推出了病房。

剧烈运动后的脱力感逐渐缓上来，黎郁靠着白墙弯腰呼气，怀里那只脏兮兮的小奶狗冲他摇尾巴，是小东清醒时抱给黎郁的，并且叮嘱他一定要看好平安。

半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告诉黎郁，小东是因为饿了太久后暴饮暴食引发的肠胃痉挛，已经开药让护士吊水了，同时并斥责黎郁这个家长怎么当的，小孩看起来就饿了很久，还突然给吃那么多不易消化的东西，身上也是到处伤痕。

黎郁作为一名人民教师，通常只有他教训别人的份，第一次被别人斥责，并且无法反驳。

李景南从比菜市场还吵闹的门诊出来时，就看到走廊上低着头一副乖巧模样挨训的黎郁。

医生反覆叮嘱了几遍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然后开了单子给黎郁让他去大厅缴费，这才离开。

黎郁歇够了，拿着单子准备离开，刚站直身体，就和不远处的李景南撞见，两人隔着长长的一条走廊，皆是一身狼狈不堪。

黎郁刚着急抱小东看病来不及撑伞，加上跑乱的头发，身上湿了半边，另一边的李景南送交通事故的受伤者进病房，几个人争吵不休，他在其中调解，现在也是一身狼狈，可莫名的，撞见对方后，两人都楞在原地，视线略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在空中交错。

黎郁看着对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直到站定在一步之外，明明才一个星期没见，却像隔了很久，久到黎郁忘了之前悸动的心跳，现在重新覆苏，他甚至下意识想捂住胸口。

“你怎么在这生病了还是哪不舒服。”

李景南上来就是几个问题把黎郁都问蒙了，不知道先回哪个，还没等他开口，病房里护士出来，对着走廊喊。

“小东的家长在吗小东的家长。”

黎郁赶忙上前， “在，我在这，怎么了。”

“拿着单子去大厅缴费，然后拿药窗口拿药。”

黎郁接过单子答应，还没来得及看单子上东西，就被人夺走了。

“小东小东在里面”

黎郁本来就想等小东安顿好了给李景南发消息的，没想到直接在医院遇见了，索性把事情全都告诉他，从早上在大雨里捡到他到送进医院。

“我不知道小东饿了那么久不能吃东西，我碰见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蹲在街上，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伤口，人也很警惕的样子，还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就送医院了。”

说完，黎郁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肉眼可见李景南脸色不太好，他越过黎郁朝病房内看了一眼，小东躺在病床上昏迷着，瘦的骨头都凸出来了，身上脏兮兮的，缩着身体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黎郁估计李景南也不知道小东最近发生了什么，眼下护士交代的事要紧， “先去大厅拿药吧，小东一时半会醒不来，医生说他精神不太稳定，估计之前一直没睡好。”

李景南让黎郁留下看着小东，自己去大厅缴费拿药，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袋子，他从里面掏出一瓶牛奶递给黎郁。

“喝点暖暖身子。”

黎郁接过，掌心湿濡贴着温热的牛奶，一股热流顺着脉络到达心口。

“谢谢。”

护士走出来，李景南把手上的缴费单还有药递过去，两人站在门口，背影高大的男人低眉顺目，询问护士小东的情况，眉眼认真，下颚收紧。

小东吊完第一瓶点滴的时候忽然惊醒了，掀开被子就要跑下床，手背上扎着针的点滴瓶被带倒，哐当一下，吓得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往床底下钻。

李景南和黎郁听见声音冲进房门，护士正弯腰叫小东出来，小东像极了受惊的幼兽，整个人惶惶不安，后背抵着墙，瑟瑟发抖。

李景南沈着脸大步迈过去，支开护士，自己半跪在地上，冲床底的小孩开口， “小东，是我南哥，乖，没事了，出来吧。”

小东抖动的身体缓了两秒，认出了李景南，蹭蹭从床底爬出来，一把钻进了李景南怀里，小孩埋很的深，几乎要融进李景南怀里，后背薄削的脊骨弯成一道明显的弧线，黎郁站在床边，看着李景南伸手，一下一下拍着小东后背，小东哭的隐忍。

从黎郁遇到小东开始，这小孩表现的一直都是很坚韧，防备的，连接东西都只是稍稍伸手，嗖的一下就缩回去，和现在扑在李景南怀里嚎啕大哭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小东身子瘦弱，太久没吃饭，哭的太猛又晕了过去，李景南把小东抱上床，小孩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服不松，没办法，李景南只好抱着他，让护士继续上针。

护士上针途中，李景南稍微看了一圈小东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又淤青，发紫的，一道一道像被什么人用棍子打的，还有结了痂的血印子，处理不当甚至在流脓，小孩衣裳都不知道穿了多久，还是短袖和短裤，后背裂了条大口子，前胸也破破烂烂，可以窥见那几乎凹陷的胸膛。

距离上次见小东没过多久，怎么好好地一小孩就变成这样了，李景南眉眼郁结，阴沈着脸差点吓到护士。

护士打完针就走了，房内只剩下李景南和黎郁，小东迷迷糊糊醒了会，张嘴喃喃的叫渴，李景南想起身给他倒水，但衣服被抓太紧根本动不了。

黎郁见状，让他坐着，从柜子上倒了杯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李景南。

“黎老师，麻烦再帮我找护士要根棉签和吸管。”

黎郁出门帮他拿了回来，李景南接过后先沾湿了棉签一点一点涂在小东干燥起皮的嘴唇上，然后把吸管放进杯子，小心塞进小东嘴里。

“小东，吸一吸，慢点喝，不要着急。”

肩宽腰窄身材高大的男人挤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怀里抱着一瘦弱的小孩，看着平时粗糙散漫的样子，可照顾起人来，却格外细心。

看着眼前的画面，黎郁想到之前李景南给自己上药，还有感冒拿药的情景，似乎他对这个男人的解太过片面，先入为主的把第一印象强加在后续的相处中，却忘了想，李景南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