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信口胡诌
从宴上出来, 秦瑾昭循着暗卫所指的方向,竟是快一路走到了冷宫。
司琴不禁怀疑暗卫所指的方向是否正确:“殿下,再往前走便是冷宫了。”
轻叹口气, 秦瑾昭脚下步伐未变,眸光不自觉落在那两列微覆绒雪的脚印上, 话语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宣姑娘似乎对宫中的道路很熟悉。”
绒雪随寒风飘曳, 银色月光下, 薄雾缓缓弥散为周遭蒙上了一层翳。
司琴撑着伞替秦瑾昭遮住了飘落下来的雪点,一呼一吸间,白色的呵气融入进了寒雾中:“殿下不应好奇为何没甚人留意到宣姑娘的离开?”
说来也奇怪,秦瑾昭也不知晓宣羽是何时离席的,她只知自己反应过来时,颂徵已离开了席位, 隔着灯影人群,一双蓝眸就这么遥遥地望了过来。
双眸对视间, 那人什么都未说, 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等秦瑾昭回神,席宴上哪还见颂徵的身影, 除却月娘身侧那两个空掉的席位, 她和宣羽,就好似从未来过这个宴会一般。
不知为何,秦瑾昭只觉自己的心蓦地空了一块。
心中竟升起一股惶恐,今日尚且如此, 那是不是某一日阿徵也会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就似从未出现过般……
心口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秦瑾昭也没了继续坐下去的心思, 以身子不适为由,早早离了宴。
这一条道的确是通往冷宫的。
所谓冷宫,是安置失宠丶犯事的后妃及皇子的地方,其内都是些荒废许久且鲜少有人到访的宫殿。
而冷宫不远处,便是前国师曾居住过的宫殿。
传言国师性子古怪,喜好清静,最厌有人打扰,是以宫殿便修葺在了冷宫附近。
直至快走到那座被风雪覆掩的宫殿时,秦瑾昭冷不丁听到了自家父皇的声音:“先生,好久不见。”
秦宴语气恭敬,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是秦瑾昭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见秦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不知情的定会以为他是遇到了德高望重的老长辈,可立于他面前的分明是两位年轻人,哪怕面容出众,气质绝然,也和德高望重一词沾不上边。
可偏偏秦宴面上的敬畏做不得假。
很明显,秦宴所表露出来的尊敬必然不是对颂徵,那便只能是宣羽了。
秦瑾昭捏了捏眉心,压低声音问道:“除了太傅,父皇还唤过何人先生?”
司琴面露迟疑,隔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古怪地开口:“回殿下,能被陛下尊称为先生的,除了太傅,那便只有前国师了……”
秦瑾昭:“???”
瞳孔一睁,秦瑾昭凤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唇瓣翕动,一开口声音竟染上丝颤意:“你的意思是?”
多年的主仆默契,让司琴一听便知晓秦瑾昭未言明之意,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神色覆杂道:“殿下可还记得您曾画了幅画像,让属下暗中调查的事?”
秦瑾昭颔首,这事她自是记得,只不过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罢了。
吞了吞喉咙,司琴斟酌着开口:“属下拿着画像问过宫里的老人,只有寥寥几位觉着画中之人的面相很熟悉,但又都不想起曾在何处见过。”
“直至昨日,属下拜访了一位年事已高的嬷嬷,她观摩画像许久,后颤声问是在何处见到的画中人。属下询问缘由,她也不言语,只拿起一卷泛黄的画,直指冷宫方向。”
“恕属下愚钝,当时只以为老嬷嬷是在戏耍属下,暗示宣姑娘是某位打入冷宫的妃嫔。”
“……”秦瑾昭偏眸看了眼司琴,神情-欲言又止,“打入冷宫的妃嫔,那你觉着她会是哪位妃嫔?”
“额——”司琴讪笑两声,尴尬地别过了头,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可国师差一点不就成了那妖妃……”
更祸国殃民的是当时的国师,在所有人眼中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男子。
嗯,现下的宣姑娘也很祸国殃民。
“慎言。”秦瑾昭冷下声音,给了司琴一个警告的眼神。
司琴忙不叠闭上嘴巴,哪知一擡眸,就与宣羽回望过来的,漫不经心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佳人绯衫玄氅,傲然立于银白雪地中,墨发沾着星星点点的绒雪,一双灰眸幽深无波,眸光深处似涌动着覆杂的情绪,让人难以瞧透,还隐隐渗着寒意。
司琴被她看得不寒而栗,一时竟有种说坏话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的心虚感。
这距离隔得如此之远,她同殿下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正常人应当是听不见的罢。
司琴如是安慰自己道。
但宣羽可不是甚正常人,或者说她连人都不是,毕竟她只是一条想隔岸看热闹的鲛人。
是以哪怕秦瑾昭和司琴到声音压得再低,她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皓齿微磨,宣羽气恼地瞪了颂徵这个罪魁祸首一眼,那两人能寻到这里来,她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是颂徵搞的鬼。
这看热闹还能看到自己头上来,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头一遭。
还冷宫弃妃,真不愧是秦瑾昭身边的大宫女!
迅速将情绪调整好,宣羽扯出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先生?陛下许是认错人了罢。”
莫名被人给瞪了,颂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悄无声息地将神识收好,面色淡淡,端的是一副高雅幽深的谪仙模样,又擡腕轻轻将肩上沾着的雪点拂掉,动作间绣着鹤形暗纹的衣摆飘晃,举手投足间尽是仙风道骨。
然而秦宴并未看颂徵一眼,仍坚持道:“先生手上戴着的玉扳指,朕是不会认错的。”
宣羽不以为意地笑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玉扳指:“陛下说笑了,这扳指不过是我在夜市上花十两银子买得的。”
秦宴却笑了起来,语气笃定:“既然这扳指是在夜市上买的,那必然是从国师墓里流出去的。”
“先生贵人多忘事,这么多年过去,怕不是忘了当日你曾说过,这枚玉扳指是按你的尺寸所雕琢,除了你之外,这世上再无一人能戴上。”
“你说错了。”宣羽将玉扳指取下,看了一眼后又重新戴了回去,她灰眸深远,语气透着几分怀念和释然,“我虽不知陛下口中的先生是何人,但这枚玉扳指是我夫君留下的。只是后来不慎遗失了,我也是前些日里才在夜市上寻到,也算是失而覆得。”
“至于陛下口中的那位国师,抱歉,奴家不并认识。”
“夫?君?”秦宴听得一头雾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难道认错人了,她真的不是国师?
不远处偷听的秦瑾昭和司琴同样一脸疑惑,全然不解宣羽这是在唱哪一出,还平白无故的冒了个夫君出来。
颂徵则是被宣羽那一声娇滴滴的“奴家”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一言难尽地撇了宣羽一眼,又默默别开了头,继续听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是啊,夫君。”似是说到伤心处,宣羽扯出抹牵起的笑,捏着袖口有模有样地擦了擦眼角,一副伤心欲绝的语气,“这玉扳指是夫君予我的定情信物,他曾说世上仅此一枚,只有我二人才能戴下。”
秦宴张了张唇,也不知信没有,迟疑着问:“那敢问你夫君现下何在?”
宣羽吸吸鼻子,含糊其辞道:“夫君薄命,几年前就丢下我一人……”
情到深处,她竟垂首小声啜泣起来。
颂徵:“……”
秦宴脸色变了又变,甚是精彩,最后竟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你是先生的…夫人?”
宣羽茫然地擡起头,灰眸缀着两滴泪,泪眼涟涟道:“陛下口中的先生,可是奴家的夫君?”
秦宴薄唇紧抿,欲言又止地开口:“兴许是的罢。”
眼前人容貌倾城,语调娇柔低侬,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在某些方面她虽与国师有相似之处,可其言行举止却天差地别,全然和记忆中那清雅绝尘的人对不上号……
宣羽用袖摆擦擦眼角,声音晕着惹人怜惜的哭腔:“那为何我从未听夫君提及过陛下?”
秦宴的脸色更为精彩了,略显生硬地说:“先生不记得朕了倒也正常,毕竟当年先生照顾我颇多,若不是先生,倒也不会有如今的我。”
宣羽怔楞一瞬,灰眸闪过丝错愕,秦宴这话说得真情意切,险些将她整得不会接了。
颂徵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还不忘传音嘲笑宣羽:“夫君?我怎不知你何时来的伴侣?”
宣羽没搭理她,继续装模作样地抹着眼角,俨然一副伤心得不行的模样。
秦宴轻咳一声,馀光督见一旁不曾言语的颂徵,生硬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她是——”宣羽正思考着给颂徵编个什么身份最为合适,冷不丁听见了一道熟悉的清冷女声:“父皇,你怎在此处?”
见秦宴的注意力放到颂徵身上,秦瑾昭站不住了,故意弄出动静,迈腿走了过去。
“见过长公主殿下。”宣羽娇娇柔柔地行礼道。
颂徵有样学样,也跟着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
秦瑾昭淡淡地应了声,偏眸问向秦宴:“父皇,宴会还未结束,靖安王似是有事寻你。”
不等秦宴说话,宣羽又朝他行礼,小声啜泣道:“陛下,奴家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秦宴并不想让宣羽二人离开,但秦瑾昭就站在他对面,无声的催促着,他只得面无表情地擡了擡手。
宣羽借机拉着颂徵先走了,丝毫不给她和秦瑾昭接触的机会。
秦宴则负手而立,面上表情算不得好:“他寻朕何事?”
秦瑾昭幽幽撇了眼还未走太远的两人,煞有其事道:“应当是和父皇商议国师墓被盗一事。”
不远处宫道的一个拐角,颂徵拉住宣羽,体贴地询问:“和你有关,不听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