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将计就计
“好像从月上梢那晚回来之后, 殿下便再也没有让人点过了。”
颂徵松开手,手中的安神香粉末全部飘落到了地上,被夜里的寒风一吹, 粉灰四散。
漫不经心地将手心里残留的粉末拂去,颂徵蓝眸微眯, 淡淡开口:“都处理掉罢。”
雪雁颔首应下:“是,颂姑娘。”
顿了一息, 颂徵又问:“之前的安神香可有剩下的?香灰也行。”
雪雁蹙眉想了想, 面色凝重地回道:“回颂姑娘,确实有剩馀的,不过都是些残次品。”这些残次品本应在月底就处理掉的,但府中事情太多,一给耽搁,雪雁便忘记了。
“颂姑娘稍等片刻, 我这就去取。”
“嗯。”颂徵将一盏烛台递给雪雁照明用。
“谢谢颂姑娘。”
寝屋的门被轻轻掩上,颂徵鼻翼翕动, 嗅着混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沈着脸快速掐了个诀。
倏然,一阵轻柔的凉风吹过, 屋内那股奇怪的檀香味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颂徵靠坐在椅子上, 烛火轻盈跳跃,细密的睫毛在她眼底留下两道扇形阴影,晦暗难辨。
雪雁的效率很高,不大一会儿便将之前剩馀的安神香拿了过来。
“颂姑娘, 这便是前一次太医院调配剩下的安神香。”
颂徵从雪雁手中接过安神香, 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神情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见她面色不好, 雪雁小心翼翼地问:“颂姑娘,可有何异常?”
颂徵冷笑一声道:“这批香里也加得有,不过剂量很少,微乎其微,诱发中毒的时间更长。”
她将香还给雪雁,语气透着抹危险的意味:“锦意可得罪过什么人?”
雪雁神色覆杂地看了颂徵一眼,意有所指道:“殿下在宫中很受陛下宠爱。”
曲起指关节揉了揉酸胀的额角,颂徵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便是有人等不及了。”
“颂姑娘——”雪雁欲言又止地看着颂徵,好半晌才道,“感觉您变了许多。”
闻言,颂徵偏了偏头,湛蓝色的眼瞳泛着盈盈水波,一眼望不及底,她唇角勾起抹笑,依旧是熟悉的天真懵懂,可雪雁明显觉察到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变了。
颂徵的声音很好听,语调低绵软侬,似雨后江南那丝丝缕缕安抚人心的清风:“难道雁姑姑觉着这不是件好事么?”
也不枉她看了这么多的话本子,或许从进京时所经历的那件事起,她就该明白这世上最覆杂的不过人心。
雪雁不敢与颂徵的目光对上,讪讪回道:“确实是一件好事,颂姑娘能如此,殿下会很欣慰。”
蓝眸闪过一丝错愕,颂徵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雪雁。
但此刻雪雁心里想着别的事,并没有注意到颂徵那同以往如出一辙的迷瞪神色。
颂姑娘性子单纯善良,从未接触过宫中那些污秽腌臜之事,殿下将人安置在公主府中时,雪雁曾揣摩过自家殿下的用意。
颂姑娘虽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可身上干净得过分,并没有沾染上污秽,瞳眸清透纯澈,宛如懵懂不谙世事的稚子。
第一眼见到她时,雪雁不由心生怜惜,但怜惜过后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这样一个天真美人,不该被牵扯进来的。
她适合当一株菟丝子,继续维持她天真纯良的秉性。
可这样的性子,不仅会害了她,还会拖累殿下。
雪雁想,或许殿下也纠结过,不然也不会将人安置在公主府了。
一面用她吸引旁人的注意力;一面又给她最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很多事都亲力亲为,还将大部分的暗卫都调了过来,三令五申务必要保护她的安全……
不可否认颂徵的成长速度惊人,在秦瑾昭若有如无的引导下,颂徵慢慢变成了她最想见到的样子。
不知为何,雪雁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郁气堵在心口处。
“是么?”颂徵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错中覆杂的手心纹路发呆,“雁姑姑,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了。”
雪雁回神,将安神香收起,放柔声音道:“好,那颂姑娘早些歇息。”
带雪雁离开后,颂徵甩袖挥出道灵气,将屋里的烛火尽数熄灭,又缓步走到榻前,扯了扯被褥,弄出有人躺在上面的假象。
做完这些,颂徵身形一闪,趁着茫茫夜色,再一次潜进了宫里。
秦瑾昭寝殿的屋檐上,颂徵显现出身形,两条长腿微屈,径直坐了下来。
寝殿内,烛火通明,秦瑾昭端坐于桌前,正细细核对着账目。
司琴端上一盅燕窝,温声提醒道:“殿下,快到子时了。”
秦瑾昭翻过一页账本,头也不擡道:“放着罢。”
而屋顶之上,颂徵俯下-身子,细长的手指扣在一片砖瓦边缘,正准备小心翼翼掀开一片,哪知脚下一滑,一片不知是哪里的瓦就这么掉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颂徵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瓦片掉落的声音自是引起了殿内两人的警觉。
“谁?!”司琴抓起把长剑便快步出了寝殿。
心口处的逆鳞隐隐发着烫,秦瑾昭将笔搁下,擡眸看向屋檐,神情若有所思。
看着殿外聚集起来的侍卫,颂徵抚着胸口,心有馀悸地松了口气,得快她反应快,在司琴冲出来那一刻就设好了结界。
司琴看着地上被摔得稀碎的瓦片,厉声道:“都好好搜一下,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人。”
侍卫齐声应下:“是!”
看着侍卫分批次去搜罗抓人,司琴紧拧的眉头并未舒展,擡头望着寝殿的屋檐,攥紧手中的长剑,下一息,施展轻功落到了屋顶上。
颂徵坐在砖瓦之上,对司琴会上屋顶来一点都不惊讶,她将刚刚掀开一角的瓦片揭开,又从储物袋里摸出包糕点,悠闲地吃了起来。
有结界在,司琴就算搜得再仔细,也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而结界之外,司琴将屋顶认真搜寻了好几遍,再三确认没有异常后,才从屋顶上下来,轻手轻脚地回了殿内。
“殿下,那人应当是跑了。”司琴汇报着情况,“就是不知是谁派来的。”
秦瑾昭不咸不淡地“哦”了声,她捏着精致的小瓷匙搅着燕窝,似乎对司琴所说的事不感兴趣。
逆鳞在心口处发着烫,秦瑾昭舀起一匙燕窝喂到唇边,在唇中含了许久才艰难咽下,昏黄的烛火下,脸色是愈发的苍白。
司琴还欲说些什么,就听见窗外传来了“咕咕”的鸽叫声。
猜是雪雁传信进来,司琴忙推开窗,伸臂接下鸽子,将其腿上绑着的信纸取了下来。
秦瑾昭又吃了一匙燕窝,微突的喉结轻轻滑动着,这一口燕窝她咽得分外艰难,直至快全部咽下时,喉咙突然剧烈痉挛起来,眨眼功夫,便将才吃下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听见身后的动静,司琴顾不上拆开信纸,忙端上杯热水快步跑了过去:“殿下!”
秦瑾昭用丝帕擦擦唇角,接过热水喝了口,摆手道:“无事。”
她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眼尾洇着抹红:“信上说些甚?”
司琴紧抿着唇,轻轻将信纸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随即面色凝重道:“是雪雁写的。”
秦瑾昭“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将几乎没怎么动的燕窝推至一旁。
司琴看了眼秦瑾昭虚弱的侧脸,迟疑着开口:“雪雁说今夜给颂姑娘点安神香时,颂姑娘发现安神香里加了味药,那药闻久了,会中毒。”
“咳咳——”秦瑾昭用丝帕掩唇,低低咳嗽起来。
司琴神色担忧,低声继续道:“后雪雁将前一次未用完的安神香取了出来,颂姑娘发现里面也加得有,只不过量很少,并没有这一批加得多。”
凤眸微眯,秦瑾昭哼笑一声,幽幽开口:“看来有些人是等不及了。”
“殿下……”司琴眼神覆杂,欲言又止道,“有没有可能是颂姑娘判断错了?”
“不会。”秦瑾昭攥着丝帕擦了擦苍白的唇角,声音低哑,“我信阿徵。”
“可是……”司琴还欲说些什么,被秦瑾昭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其实也不怪她不相信颂徵,毕竟颂徵给她印象是一个如菟丝子般的天真娇软美人,她和殿下都不曾发现安神香有问题,颂徵怎可能发现得了。
深吸口气,司琴斟酌着开口:“殿下,若安神香真有问题,那您这些日里……会不会和这香有关?”
此话一出,寝殿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屋顶上偷听的颂徵眉头紧蹙,湛湛蓝眸中满是担忧。
秦瑾昭抿唇不言,面色冷若寒霜。
司琴的话不无道理,但秦瑾昭还是觉着她这些日里身子的不适应当和安神香无关。
良久,秦瑾昭神色平静道:“再让太医院调配些安神香。”
司琴大为不解:“殿下?!”
不仅司琴不解,坐在屋顶之上的颂徵也惊讶得站了起来,她起身的动作太快,没注意脚下又滑了一下,整个人险些像那片瓦一般,直溜溜地摔下去。
幸而颂徵反应快,狼狈地用灵气稳住身形,半蹲在砖瓦上,蓝眸直勾勾地盯着虚虚靠在椅子上的秦瑾昭。
“呵。”秦瑾昭自嘲地笑了声,听不出是何语气,“既然那人已经等不及了,那便将计就计引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