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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燕(一)

梁上燕(一)

沈稚嫩白如玉的手捏住一支笔,老老实实的誊写书卷,候在屋里的丫鬟都得知赵扉疼爱这个女子,与她更是万般疼爱,寝食起居一如赵扉本人。

丫鬟倒是觉得沈稚可怜,只因她是个嫁了人的女子,如今却要以色事他人,实在是可怜得紧。

正是细雨催人回之时,众人都在等候赵扉归来,独沈稚未曾起身,也没有任何表示沈稚孤高自许,更是目下无尘,一说到赵扉就有些悒郁之色。

屏风外丫鬟浅浅问道,“夫人,殿下马上就回来了,你要不前院去瞧瞧?”

沈稚揉了揉眉头,淡淡说道:“誊写是我的事,他回来是他的,他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出去吧。”

一下过了北境,沈稚的身子不大好,只因伤口未好全,如今又是个带病之身,吹一口冷风,服侍沈稚的丫鬟们都急得不行。一时,沈稚有些倦怠,便侧躺伏在桌上,那柳坞处树影婆娑,行人过处鸟经庭树,窸窸窣窣间,影过堂前,赵扉收伞进门来。

沈稚低咳两声,似是被飘进来的雨水寒了喉咙,吓得丫鬟赶忙跪在了地上,听候差遣。

“沈夫人,这么冷的天,您可多穿些衣服罢。”

沈稚靠在墙边,毫无怨言,淡漠着神色微微作声道,“不过是小小伤寒罢了,不碍事,不碍事,若我执意要伤着自己,赵扉可是要因此罚你们了。”

话语落罢咳嗽连连,叫人心惊。赵扉静默着,没说话。沈稚不自觉的摇头,本以为吹了些风就不会闷着,谁曾想,还是病了。丫鬟走进来预备关上那扇窗,赵扉手里握着绒毛花衾,轻呼了一口气,道,“别关,你们退下。”

“你来干什么?”沈稚一楞,旋即勉强笑道,再没说话。

赵扉:“我看你生病了么,吩咐厨房做了些药膳给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沈稚拂掉他的粥,碎瓷片叮当一地,赵扉神色略微浮动,十分之耐烦:“怕我下毒是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即便无毒,我也不会喝。”沈稚道。

赵扉忽而一笑,吩咐后边的丫鬟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面上,继而转身隐匿在飞絮朦胧的天里。

飞絮连天,人影却是消散得挺快。沈稚到底还是心酸,轻手轻脚掀开食盒盖子,一碗清淡小粥,面上浮着一点碎翠青叶,品相很是不错,品样似乎与沈稚夫君那份有所相同。

沈稚默默垂泪,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过后一个周。

沈稚妄图得知一丝消息:“你家殿下最近总是见不着人影,不知他在做什么。”

丫鬟一听,深觉其中有意,赶忙应道,“夫人莫要瞎猜,殿下自然是有要事要做,那么多书籍和典册,一时半会怕是背不下来的,要打胜仗,就不能不背兵法。”

丫鬟总怕沈稚心头想着她那丈夫的事闷闷不乐,拖延病情缓和的时间,于是总用别的法子讨她欢心。

沈稚一笑而过:“也是,你家殿下天资聪颖,向来不会为这种事烦恼。”

丫鬟:“夫人还是吃些罢,莫要饿坏了身子。”

沈稚:“我一口都不会吃的,你劝我也没用。”

果然,最怕的还是来了,丫鬟一听,神情恍惚。

“夫人若是不吃,那我等的小命可就不保了呀。求夫人饶我等一命!!!”

“……这样么,我知晓赵扉是这般狠毒之人。罢了。难为你们了。”沈稚喃喃道。

丫鬟开始慢慢清点:银耳红枣汤,青菜粥,红枣薏仁粥……不知夫人爱吃哪一样?沈稚往火盆一指,丫鬟便会了意,端着身子硬是迎着飞絮把火盆里的碳灰倒在了一方玉荷花池旁的花坛里,叫碳火里一抹单调的灰色,又多了几分艳丽作伴。

她一勺一勺将粥送进嘴里,赏着风景,吹着风,丝毫不畏惧寒冷。

丫鬟不好劝诫,深知这个刚刚入府是个倔强脾气的主,只得偷偷摸摸的将火盆重新添柴,将火盆放在远处,暖着气流。

丫鬟站在屏风外,没由来的叹气。

院里慌张的跑来个小丫鬟传信,“夫人!夫人!我刚刚听说,你家夫君病逝了,我听一个士兵说的。”

他死了??????!!!!?!

小丫鬟刚踏进房里,便瞧不见沈稚的踪影了。

丫鬟左右寻视,房里少了沈稚最爱的海棠红色油纸伞,披风也不见了去,只见窗户大开,花瓣铺满了半个书桌。

丫鬟心下一慌赶忙跑出院子,嘴里一直念叨着。

“夫君!”

……

“呼——”

她赶忙撑起那一柄海棠色的油纸伞,将重重的飞絮顶在头顶,然后另一只手去拍开刚刚染上的雨水。这么一顿操作后,身上的雪沈稚擡眸一望,楼上又站住了好些人。

沈稚指尖捏住纷飞的花瓣,然则,花瓣在雨中落得飞快,在手上停留时刻短之又短。

看着雨水在手中慢慢滴答,沈稚可顾不上这些浮生景色。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夫君。

门前侍卫双双叉刀在胸前,“殿下不想见你!”

众人看她穿得周整,身边又没个丫鬟跟着,就怕她是强忍着痛苦跑出来的,无人敢阻止,怕又给自己带来个大麻烦。

“夫人,你这……也是让小的为难啊。”

沈稚预备和侍卫说清楚,门前又来了一席人,将白日映照的光隐了个三七分。

沈稚微眯着眼,一时间来人高大威猛,将她挤在门前。雨水碰着暖气,青石地板上满是水珠,沈稚左右摇摆重心不稳,终是摔在了地上。

一身红色霓裳不怎么显眼,此时却在一众人的眼下散开成了一朵花,叫人眼前一亮。

她在地上扭着屁股,为首的少年伸出一双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

“疼吗。”

这人嘴里蹦出的话语语气冷漠实在是得不行,沈稚心里纳闷道,这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怎的跟个木头人一样,眼里没有任何波动。

“你快说!我的夫君如何了!!!!你快说啊!这是不是你的计谋!是不是你害了他!”

沈稚微微皱眉,娇润的小嘴开口怒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我的夫君那样好,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明明在养病。怎么好端端的就被人逼死了?”

青年弯腰想将沈稚扶起,似乎觉得身旁有人不太方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旋即侧身示意。

“给她扶起来,送回房里。”

青年身后闪过一抹身影,飞身到沈稚身旁,狠狠地鞠躬,道:“夫人,您请回吧。”

“赵扉!你!”

沈稚甩开侍卫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狠狠冲了上去,同赵扉撞了个满怀,说时迟那时快,沈稚飞速扯下那张面具,刹那间她明亮的大眼里装进了一副清俊飘逸的面容,那是一张让她心绪不宁的脸。

守门的侍卫则将这一切都听在耳里,硬是头皮发麻的杵在那里,丝毫不为其声色所动。

沈稚一楞,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觉得这一切真的就跟做梦一样。

阿峤在京之时,只要一骑马就会有人说他决绝侧影像极了祁逍。人人只说他东施效鼙,却不曾想过他二人本就一宗,相似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一个世家公子,一个皇族世子,这二人怎么都不会被联系到一起。

每到草长莺飞之时,他二人远远相映,总让人看错。只是身影颇为相似,这面容是大为不同的。

“阿峤,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沈稚两处眉毛扭在一处,额前发丝覆盖了半截眼尾,叫她满是疑惑的面容变得更为凌乱不堪。

“你告诉我!这么些年,你都做了什么!”

“你告诉我啊,你说你不是阿峤,你从始至终都是赵扉!”

“你告诉我!”

沈稚的身子软下来,瘫坐在石阶之上,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喊,那门外立着的人怎么都没有表示。

是不敢面对,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思绪穿过长长的黑洞,转而和回忆联系在一起。那时他总是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可取其一,况,天下之事无不有憾。

如果选择覆国,那便是万劫不覆。如果选择安稳度日,那么故国亡魂便会在耳边日日嘶喊,叫他无措。

赵扉就立在这扇门后,听她锥心刺骨的话语,任凭自己的心绪被远远拉入回忆。

明明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说清一切,赵扉却没有了勇气去推开这扇门,去面对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挚爱。

他浅浅笑了笑,这岂非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对,回不了头了。

就是烂,也要烂在青史里。

死也不做无名鬼。

浓眉大眼,高挑鼻梁,微微圆润的面庞,又有羽冠高马尾,让人不禁感叹怎生得这样一副俊俏的模样。

“你——你?!”连连两声,许是不知所措。

沈稚吃惊轻声道,轻得只有耳畔的少年听得见。

青年不再说话,淡漠着,依旧恰似眸中无人,做了个食指放在唇中的手势。

“嘘——”

他嘴角一扬,恍如春风过境。沈稚回过头来少年一席人早就身影不在,早往楼下去了。

沈稚晕倒了,彻底晕了,发了大病,高烧不退。

梦里吹着的风好冷。

不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月白色袄子的青年漫步踏了过来,正预开口那刻,面前娇俏的少女嗔怒道。

“你看,那日我都被你吓得差点死掉了,你打算如何赔我这大好心情呢。”

少年定睛一看,沈稚既然在这么个暖和的地界里待着,可这身上的衣物还有些湿润,足见是用了非同寻常的法子才混出来来的。

是了,他还挺好奇的。

“怎么了,阿稚,你……怎么出来的。”

拈手一杯茶,热起还未下肚便迎来了劈头盖脸的问候。

“你这一天天的都在忙活什么呀。”

“这么大的雪,还要出去忙活,你该不会是在搞什么秘密行动罢?”

“我猜,哪家姑娘让你这么好等,日日都去。”

白定峤莞尔一笑,旋即从袖口里掏出一只银线手链,上边不大不小的正好装了三颗红珊瑚珠。“阿稚,给你的,喜欢么。我呀,全京城里让我这么好等的姑娘就只有你了。”

沈稚小心翼翼的将这串珠子捧在手心里,这郁结的心一下子就打开了。沈稚脾气不太好,可白定峤却浑然不觉,把沈稚放在心上,自少时从没呵斥过她。

沈稚小声嘀咕道:“你忙活了这么久,就为的是这个呀。”

白定峤道,“那我还能干嘛呢。”

小姑娘的心是很好满足的,仅凭着这一串珠子就能把沈稚哄个团团转。

另外一位少年许是听到了二人对话,伸手示意保持镇静。

身旁侍卫裴染打量说道,“那是沈府三姑娘。”

少年微微一怔,“你怎知。”

裴染:“回长公子,那位公子是白氏独子,全明京城里没一个不认识他的。而且这两家呀,对对方来说又是个亲和的邻居,这两孩子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裴染:“不过据我所知,两家未有婚约。”

少年浅浅应了一声,拂盖正色道,“回去把《清心诀》抄一遍。”

少年:“不去学习论策习兵之道,去打听这些世家琐事。”

裴染不解,明明只是实话实说呀,怎的又惹长公子不悦了?长公子在外游历两年,如今刚抵京,自己就惹了嘴皮子债,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裴染:“是。”

“您待会儿可要先入王府,去瞧瞧王爷。”哈玛问道。

少年慵懒道,“不去。”旋即把自己那把伞抽出来打量了一时二刻,“先入宫,面见陛下。”

少年预备起身,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阿峤,你又要去干嘛。”沈稚慌乱问道,眼光追随上白定峤的脚步。

白定峤:“阿稚你别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说罢白定峤便丢下丢了魂的沈稚,独自一人奔进雪天里。沈稚还未反应得过来,人早就不在跟前了。

众人见沈稚还未起身,将她心里所想摸了个明了至极。

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身上湿了个半,却打着一把好伞,定是用了不寻常的法子才偷跑了出来,此时来人已不见身影却仍无动于衷,莫不是怕被家里人训斥才不愿起身?

定是如此。

沈稚不经意间透过木架齐齐对上少年明静的眸子。

圆圆一颗小脑袋轰然蒸腾,沈稚不由自主的就红了脸,假装望向窗外赏雪饮茶,可那面上绯红却是久久不退。

等到沈稚再向那处望去,还是和先前一般,茶还热着,座位上早没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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