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二)
傅昭昭在宫变之中找了个地界躲着,直到一切都安定了才敢出来,身上的华服都变得十分糟乱,一头珠钗也是落得干净。
傅昭昭心里难受极了,她不希望祁逍赢,却又希望祁逍赢,何其矛盾。
傅昭昭知道昨夜祁逍要诛莫氏九族,又哭又闹,直到半夜都未曾入眠。服侍在她身侧的侍女是又心酸又心累,生怕再傅昭昭一言不合就发疯。就单说这般模样,哪还有旁人平日里说的那三分温和柔顺的性子。
“王爷如今成了陛下,王妃您就是皇后娘娘,陛下不会不顾及您的。”
傅昭昭:“真的?”
傅昭昭起大早梳妆换衣,硬是要找祁逍要个恩赐,身侧的丫鬟宽慰好一阵子才唬住了她。
傅昭昭居然有些害怕看见那张脸,那张让她一见就发狂的脸。正待画眉那时,门外撇进来一个穿着打扮十分周正的丫鬟来,这身子还未迈进门槛,可那声音却齐齐的传了进来:
“王妃!王妃?!您快进宫吧!!陛下……”
傅昭昭一听,心里陡然生出一些心思来。可看那丫鬟神情慌慌张张,侍女心下一紧,用着微带怒色的腔调问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怎么?让你在东苑待久了,忘记了谁是你的主子了?胆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如此放肆,真没规矩!”
“王妃……皇后娘娘……我……正是因为有要事,这才来告知您的。”丫鬟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眼里满是委屈。
“陛下说是让您好好休息,没什么事就不要进宫了。”丫鬟低眉顺眼,伏在地上如实说道。
“什么。”傅昭昭拿眉笔的手在空中一滞,眼底满是失望。傅昭昭放下了握着描眉的手,“没了母家庇佑,我还算个什么皇后娘娘,日后祁逍再纳些个嫔妃,我还不是任凭她们欺辱,傅氏本就没什么根基,我还有什么筹码捏在手里呢。”话语落罢,傅昭昭就把桌子上的一堆花粉胭脂都摔在了地上。
或许这些物什根本不能用来发泄她的怨气,如今的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千万不能再失去最后的筹码了。
侍女蹲在丫鬟的面前,轻轻说道:“皇后娘娘心情不好,快出去,莫要惹娘娘不高兴。”
“是……是……”
傅昭昭怒吼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过了这会儿,傅昭昭出门之时还特意穿了她最喜欢的那套浅藕粉色芙蓉边百褶长裙,裙边描摹着数朵清秀的芙蓉花。
丫鬟扶着傅昭昭在院子里转转,转着转着傅昭昭不顾众人阻拦,非要进宫找祁逍。马车缓缓而过的时候,傅昭昭已经决定了,一定要保下莫氏其中一脉。
可莫氏最有威望的一脉不就是谋权篡位的主谋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傅昭昭这样想。
“培风!”傅昭昭跪在大殿苦苦哀求,任凭风吹雨打都不曾动摇,只盼着祁逍能够回心转意,放过莫氏。
傅昭昭苦心道:“放过他们。”
祁逍一开始并没打算全部诛杀,只将那些个不曾参与谋权篡位的几脉流放至闽南便罢了,如今傅昭昭前来求情,让他愈加烦闷。
祁逍径直朝傅昭昭走来,撑着油纸伞,伞面滴答滴答,落到傅昭昭心里。那样动听悦耳的声音,此刻就像是催命符一般,狠狠刺痛着傅昭昭的心。
祁逍笑了笑:“怎么,觉得朕是个昏君?”祁逍单膝而下,左手放在傅昭昭下巴上,猛地一擡,傅昭昭似乎是吃痛了,忍不住哼唧了一声。
“你可记得,你祖父陷害我外祖父,杀我全族几百口人,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嗯?今日,我就要为陆氏昭雪。”
傅昭昭眼底满是委屈,眼眶之中不停打转的泪水一涌而下,落到祁逍指尖。祁逍替傅昭昭抹匀了泪,便起身,居高临下,对着傅昭昭说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告诉过你。”
傅昭昭挣脱丫鬟握着的手,跪着前行,直接抓住祁逍的衣裙后摆,“祁逍。算我求你,放过他们吧,你也为我想想,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后如何镇压得住后宫。”
祁逍不以为然,顺手一扯,将傅昭昭甩开在地上。落雨拍在傅昭昭的裙子上,几根珠钗落地叮当,额前发丝滴着水扭成了一坨,落寞使然。
傅昭昭摸抹着泪光,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现在算是知道了,祁逍从来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人。
什么郎情妾意,都是假的。如果自己是楚贞玉就好了,这样祁逍就会事事都顺着自己了。傅昭昭这样想。
傅昭昭越想越委屈,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她依稀想到了当初风华绝代的自己,众人称颂的自己,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如今莫氏翻台,自己犹如弃子。什么也得不到了。
祁逍杀伐果断,孤僻冷漠,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情情爱爱什么相夫教子……
傅昭昭趴在大雾磅礴的青石地砖上,那两个丫鬟连忙去扶,只见得傅昭昭气息微弱,呼气不畅,许是害了病罢。
如此。傅昭昭再也没出过王府。
祁逍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优柔寡断割舍不下一些无用的事。归根结底还是裴染哈玛都离他而去了的原因,就因为这,祁逍觉得自己身边再没了几个至交好友了,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虽说如今的祁逍有些可怕,可人人都称他是明君。
毕竟前朝皇帝靠着弑父杀兄夺得了皇位,政绩清明,国家一片繁荣之象,人人都说他是明君,谁还记得他那些不堪的过往呢。
祁逍忍不住不去回想那曾经。军营里的生活是那样的美好,上阵厮杀,战马嘶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好。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祁逍吩咐太监:“裴将军的葬礼办得如何了?”
太监微微俯身道:“办妥了。陛下不必担忧。”
皇帝的丧事草草了事,棺材擡进了皇陵。皇后虽不知事情经过,却不待见祁逍,如今在宫里修了一座佛堂,日日诵经祈福,没什么大事一般不会出来。
皇太后身子变得奇差,祁逍生怕有心人在她耳边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将乾宁宫围得水泄不通,还换了好几批的丫鬟跟太监。
祁逍步步生风,直直往内殿冲了去,进了大门穿过层层帷幕才走到了内殿。只是这人还未到,那声就传了出来,“是培风来了罢。”
祁逍三两步上前,继而跪下身来,轻轻握住皇太后的手,“皇祖母,我来了。”
祁逍明见自己祖母躺在床榻上,眼色也比往日暗淡了些,莫名有些心慌。
不过片刻,皇太后开了口:“培风,我自知你对昭昭无意,也未曾勉强过你,刚刚前殿托人送来口信,昭昭啊,如今已经没有了依靠,你从前与她十分要好,不过因为一些前辈的恩怨就这般仇恨于她,未免太过狠心。”
祁逍低下头去,“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如意,又怎能事事都做到不亏欠他人呢?冤有头债有主,我与她并无半分情意。”
皇太后:“昭昭自知我身体不好,决意三日后入佛堂替我誊写佛经,她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应该知道的,以后莫要再为难她了。如今你已是皇帝,该做什么你自己清楚。”
祁逍:“皇祖母......您这真是过于偏袒她了,傅昭昭并非等闲之辈。”
皇太后:“昭昭是我自小就养在身边的,她这女儿温润如玉,是多少王公贵子都求取不到的姑娘。更何况她自小孤苦伶仃,家中少有人尊重爱护她,她母家和你母家有些仇怨是不错,可她毕竟是无辜的,你总不能一概而论,这样对她不公。”
祁逍:“皇祖母,你也知道她母亲与我母亲有仇怨,有些感情我无法割舍,对不住便是对不住了,孙儿心中自有分寸。更何况她杀害沈氏女,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皇太后:“而今她即将入佛堂,你也不必再同她计较,你也放下那些仇怨,替我去好好安慰她吧。”
皇太后转了身子侧躺着,没再说话。
祁逍既然知道皇太后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就轻轻合上殿门,离开了去。
回宫前,他在路边看到了一朵洁白的花。祁逍忽然想到那位勇敢的小女孩,不知怎的,就觉得她站在那处玉荷花丛中对他言笑,天真果敢,率真无比,一切一切都和他从前看的话本子里边的女子一样。
祁逍从前看着他人恩爱并没什么感觉,万家烟火仍然照常飘起,太阳东升西落,花开鸟鸣,好似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同。
直到他看见沈稚,那个掉落水中死死抓着自己的姑娘,她有着不一样的一面。不管是面貌还是行事风格,都直直触动着他的内心,片片回忆穿插在他的脑海中,时不时掀起惊涛骇浪。
他也想有自己的一盏属于自己的灯,一盏灯在春夏秋冬都能亮着的灯,如若能和心爱之人提着灯去照亮所有暗黑的厅堂那最好不过。
九个月后。
祁逍既然已经登基,便是睥睨天下的帝王。祁渊尚年幼,若登基便是太子妃干政,太子妃母族有些手段,如此,还不如祁逍执掌大权。
更何况祁逍此人冷漠无情,有一手铁腕手段,朝中多数人已经归心于他。如此,这天下倒是祁逍的了。
祁逍不拘一格录用人才,提拔有才能的士人为侍从,以备顾问;更是裁抑丞相职权,依靠能人参与决策,设十六州刺史部,加强对各地区的控制;为解决财政困难,改革币制,禁止地方私自铸钱。
祁逍建立正规的察举制度,令各地区举孝廉及秀才丶贤良方正等;实行文化政策,设五经博士,在京师兴建太学,又令各地区皆立学官。
众人都夸祁逍是帝王能才。
当他预备安定下所有一切去寻找沈稚并迎沈稚为皇后的时候,沈稚已经不知所踪。
祁逍推开门扇,桌前的茶壶还完好无损,只是落了点灰。床榻一切照旧,还是祁逍走的时候换的那床,不曾更改。门前的树葱茏许久不落,似乎是在等待有缘人归来。
祁逍问遍了所有人,可只得到一个结果:沈稚生了孩子,当天就不知所踪,孩子也不知是何去向。
祁逍慌了,他彻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