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是仇恨,还是苍生?
袁文杰的速度远比想象中的要快,也比想象中的要更加狠毒,仅仅只是一夜的时间,洛水县的人死了将近一半。
其死因很简单。
有些魂魄,被他拿来喂养别的鬼魂了,有些还不错的,便被炼成了小兵,供他使唤。
在这洛水县里,袁文杰不仅仅是王了,他还是死神,他几乎主宰着这里的一切。
向碧婷惶恐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站在阴阳家的门外,滚烫的泪水划过脸庞。
她的眼睛不知道该往何处看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乌烟瘴气的。
“这不是人的手段。”向碧婷伸手撩起一缕黑色的雾气,雾气在她的手中宛如柔软的丝缎一般垂下,轻轻地飘扬。
但她知道,那是人残留下来的怨气,里面有不甘心,有仇恨,还有……遗憾。
“人活一生,不过数十年,可完成的事情是那么少,能够得到的温暖也是有限的。对人来说,所拥有的每一分时间都是难得又可贵的……可为什么他们就能如此狠心呢?”向碧婷见过太多的死亡了,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死亡,早已看淡了生。
可在她触碰到这些亡魂残留下来的气息的时候,她才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活着的,活着,是那么奢侈又难得的事情。
刘孜望着这条巷子的尽头,他放开脚步往前走去。
向碧婷跑上前去拦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杀了他!”刘孜道,他的眼睛是通红的,这灭城之恨,那杀妻之仇,还有那……家破人亡的仇,这些东西,全都聚到了一块儿,他已经不知道除了杀了那个人以外,自己还能再做别的什么了。
脚下的土地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的一样,黑漆漆的。身边的墙壁也一样。黑色的气体眷恋地缭绕着可攀附的东西不忍离开,它们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可它们还是念着自己的家。
曾经,这些人也排挤阴阳家,这些人……恐惧鬼神。
——向碧婷也承认,有些时候孤寂难耐,她也恨过这些人,可现在,她不恨了。
“别去了。”向碧婷道,“他们刚杀了人,一定费了很大的力量,现在一定需要静养,也许你也会说现在这个时候是杀他的最佳时候……”
向碧婷摇摇头,神情轻蔑又万般无奈,她的手垂在身侧,眼皮耷拉着,整个人都没有精神,“越是这个时候,他们的防范越严谨,我们闯不进去,去了,就是送死。”
“那难道要等他们又养好精神吗?”刘孜问。
“不!”向老爷子也从阴阳家走了出来,他肯定有力的声音惊扰了这两个年轻人的满腔愤懑,“去找李亭生李大人。”
“李亭生?”刘孜拧起眉头来,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可是,那个人即便是个公正廉洁的官,那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能够有什么本事。
“婷儿,你和刘少爷一起去。”向老爷子道。
“爷爷,那李大人是什么人?”向碧婷问,她对这个人的了解并不多。也仅仅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不过她还知道,这个李大人并不年轻。
“我也不知道。”向老爷子道,“但是我知道,童家的七少爷被送出了童家之后,就一直住在李亭生大人的府上,做了李大人的门生,别的不说,单只说童渊可以在他门下十多年还未出任何事情就可知他定是有些本事的。”
“可这只是猜测!”向碧婷道。
“此去走一趟,也不枉是一条出路。总比在此处等死好。”向老爷子道。
“可李亭生李大人在省城里,我们这一趟来回,洛水县只怕早已变得白骨都没有剩下的了。”刘孜插了一句话,他说的无比冷静。
向老爷子道,“情况确实如此,但此事不能不管,而且袁文杰也不可能不扩张自己的势力只在洛水县活动。我们现在在袁文杰的眼中,已经算不上是威胁了,他可以杀了我们,也可以留着我们。但若是我们与他为敌,就绝对没有活路,只有趁着现在出城。”
“爷爷是想我们逃?”向碧婷道。她从来没想过要逃。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就是如此。
“不,我是希望你们能够拯救别人,即便是洛水县沦陷,别的地方,也还需要你们。”向老爷子道。
向碧婷沉默了。她闷着头不说话,从向老爷子身边走过,她回到了阴阳家,她坐在那棵古老的树下。
刘孜也走了进来,在她旁边坐下。
她背过了身,“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要逃,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我还需要别人的保护。”
刘孜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清楚。
“你也希望我走吗?”向碧婷问。
刘孜沉默着,他没有要别人留下来送死的资格。洛水县是什么样的光景,大家都心中有数。
“你走吧。”向碧婷把自己那把随身携带的黑伞交给他,“打开这伞不需要什么咒语,只要将力量注入其中,用意念催动就可。”
刘孜把伞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看了许久,方才问道,“你把兵器都交给我了,你又不愿意离开,那你告诉我,你用什么和袁文杰交手?他的身边不仅仅有顾决,还有苍山的魔修。”
“我……”向碧婷脸一白,她咬着唇,不说话了。
“我留下来。”刘孜道,“但绝对不仅仅是简单的留下,至于通知李亭生李大人的事情,我会拜托姚岸去做。现在咱们离开肯定会引来袁文杰的人,如果是姚岸的话,反倒还会更安全一些,袁文杰只当他是逃命去了。”
向碧婷的眼睛忽然一亮。
“真的?”她又惊又喜。
“真的。”刘孜道,他把伞还给她,“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们不逃也不认输。”
“嗯。”向碧婷点点头。
她缓缓地把手伸过去,抓住刘孜的手,刘孜的掌心是温暖的,不像她的手,冷的仿佛冰块一样。
“谢谢你。”她说,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这却是她第一次想要仔仔细细地看看他。
刘孜微微的弯起嘴角,此情此景,是多么的熟悉,他曾经多次撑不下去、熬不下去的时候,有人在他旁边,给了他力量,让他坚持。那个时候,他满腔感情,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每一次到最后,都只是三个字:谢谢你。
这三个字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他不知道。
但这三个字里,含着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委屈,还有那渺茫又始终不肯放弃的希望。
“我先去,你且安顿好你爷爷。”刘孜道。
向碧婷点点头,她忽然用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了刘孜的小指头,然后拇指岸上刘孜的拇指,“我们可约定好了,谁也不逃,谁也不背叛,都要活着。”
“好。”刘孜应道,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铿锵有力,仿佛誓言。
刘孜走出阴阳家的时候正见向老爷子站在门口。老爷子的眼神是暗淡的,他低着头走进了门内,与刘孜擦肩而过,他们彼此沉默,没有言语。
西门家的门依旧紧闭。
门内空无一人。
刘孜把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他也没找到西门洪,但他却看到院中有一大堆被烧毁了的残骸。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西门洪又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烧掉。
天空,阴沉沉的,西门家的墙外到处都是亡魂残留下的气息,但西门家的院子里却是没有半点儿味道。这里,没有活人的味道,也没有死人的味道,这里就好像是一个从来不会被踏足,也将永远不会有人再来的地方。
墙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笛声。
刘孜顺着笛声找去,正是西门洪喝得醉醺醺的靠在一棵老古树下面,看到刘孜来,西门洪把酒坛子抛给他,“喝吗?现在我们可是喝一口少一口。”
刘孜抱着坛子,喝了一口,觉得头有些晕,又把酒坛子放下。
西门洪道,“为了袁家的事情找来的?”
“袁文杰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一夜之间,洛水县变成了洛水郡,父母官变成了郡王,他这是想要一步登天了。”刘孜道,“现在,我不仅仅怕袁文杰,我还害怕在他背后支持他的人。”
“在他背后的,就是顾决和欧阳家的人。苍山欧阳家,有名的魔修。他们从来不参与人世间的事情,这一次出山,肯定是有隐情的。”西门洪道,“现在,像我这种落魄家族的后代,就跟流浪狗一样,他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中,所以……要逃命的话,还来得及。”
“既然来得及,你为何不逃?”刘孜问。
西门洪轻蔑的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西门家的围墙,“这堵墙还在,无论我逃到哪里,我都是西门家的人,这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只要我还是西门家的人,就注定要过这种日子,跑不了。”
“那你是打算等死了吗?”刘孜问。
西门洪道,“不知道,袁文杰现在走的太快,快的让我的眼睛都跟不上。不过……我猜想,他应该会先拿童家下手。毕竟童家的家产不少,吞了童家的家产,至少可以让他半年内不缺银两和粮食。”
“既然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我们与他又是对手,自然没有要成全他的道理。”刘孜道,“走,去童家。”
“你愿意去?”西门洪问,“童家与你,也是有着深仇大恨的。”
刘孜沉默了,为何这个时候西门洪还来戳他的伤口。
既然知道……他又好不容易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西门洪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放手去做,反而要在这个时候来提醒他。
他多希望童家与自己没仇,他多希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的妻子没死,刘家大坝也没有被水淹没……
“你可要想清楚了。”西门洪道,“于我来说,我是帮谁都无所谓,即便我向袁文杰低头了,也无所谓,以我的本事,就算顾决有心要在袁文杰耳边煽风点火,他现在需要人,也不会真的给我多少委屈受。”
“你既然那么清楚,又什么不投向袁文杰,而要与他做对手,以前,你可是为他效命的。”刘孜道。
西门洪道,“因为,他后来的行为让我讨厌了,觉得跟着他恶心。你呢……你可想好了,偏向童家对付袁文杰,这两个人可都是你的仇人,你其实……也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到大家都累了,疲倦了,受伤了,你在上前一步,杀了童家的人,也杀了袁文杰……这样,你岂不是也更省力,即便袁文杰没有受到重创,童家也亡了不是,对你来说也不亏啊。”
“我……”刘孜心口忽地一阵疼痛。
“要是不确定,那就别去吧。”西门洪道,他对刘孜招招手,“把酒坛子给我,让我再喝一口。”
刘孜把酒坛递到他手中。
刘孜的手在发抖,他犹豫的望着远方。他想起了自己的家,那个宛如桃源般平静的地方,如今……已经空无一人,荒草长得比人还要高了。
如今的洛水县……再过两年,怕那荒草也要比人还要高了。
刘孜看着那些萦绕在墙头、树梢、屋顶久久不散的黑色气体,他合上了眼睛,若是自己也袖手旁观,那与杀人凶手,又有何区别,与肇事者,又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要的,到底是与人不同,还是复仇?或者是别的?
西门洪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越来越复杂,不由一笑,又继续喝酒。
他希望刘孜能够明白,这个决定,这一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仇恨,还是苍生?
刘孜望着远方,他感觉自己的目光已经收不回来了。心里矛盾重重,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什么都不问,直接去做就好了。
西门洪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么多的话。
难道这些,就不能等做完了之后再去想吗?
越想,刘孜越发觉得头痛难忍,他捂着头,双腿发颤,他感觉自己的心口也好像正被什么堵住了,让他呼吸困难。
“我……”刘孜咬着牙,他忽然想起了向碧婷,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的手。他还听到了自己回应的声音,那是一个不经一点儿犹豫就说出口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