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滴滴哒滴滴
直到回到白姐的住处时,朝露依旧满脸的不爽,之后更是不吃不喝还拒绝跟我唠嗑,完全一副怨妇的姿态。
“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白姐一边往桌上端晚饭一边往反锁的客房里瞅了一眼。
我摊了摊手,帮着她把碗筷也给摆在了桌上:“可能是有些真相比较伤人的原因吧。”
白姐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一脸无谓地坐在桌前轻笑道:“趁早知道也好。”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没答话,坐定埋头喝着粥。
白姐想来并不饿,坐下后也没急着动筷子,而是自顾自地再次点燃了一根烟,不紧不慢地轻吸着。
我对烟草这类东西向来不怎么感兴趣,甚至有些轻微的厌恶。可现在是待在人家的地盘,也实在不好说什么,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之后便继续开始埋头进食了。
“怎么,你很讨厌烟味吗?”白姐的目光分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细节。
我无奈一笑道:“还好吧,只是不太习惯而已。不怎么出门的,让白姐见笑了。”
“照你这么一说,你还真是挺单纯。”白姐同样轻笑了一声,而后随手将手里的烟摁灭在了烟灰缸中:“只是不知道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
我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眉梢微挑抬眼皮看了她一眼:“白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单纯的怀疑,不带任何猜想的那种。”白姐原本妖冶妩媚的眸子当中隐有几分寒意透出:“我从未质疑过云老的决定,但这次我是真觉得他有些过于唐突了,你真的值得被托付如此之大的使命么?”
白姐的话中有极明显的挑衅之意,但我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而生气,因而只是出言反问道:“你说的云老,是抚养我长大的那个老头子吗?”
白姐不语,不过微微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得有些感慨,也有些凄凉:“叫了这么多年的老头子,到现在才知道他姓云,是不是稍晚了一些?”
白姐没有回答,我也没指望她会回答。
“老头子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没透漏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更没提想要我做什么。我们习惯于以卑微的姿态去面对我们曾经亏欠过的人,尤其是当对方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这种由心底生出的愧疚感甚至能将一个并不坚强的个体直接压垮。”
我说到此时稍稍顿了一下,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有些狂妄的笑容:“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垮,也不会垮。哪怕没有老头子遗书中所谓的使命出现,我还是会以我最好的姿态活下去。这不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什么,而是这件事本身便是对生命最直观的尊重,也是我唯一能让老头子含笑于九泉的资本。”
“至于别人相不相信、怀疑与否……关我屁事?”
我说完这些话之后缓缓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与对面稍显怔然的白姐相对视着。
“云老的眼光……看来始终比我们这些晚生后辈要刁毒。”白姐沉默片刻后自嘲地一笑,再看我的目光中却依旧满是冷然之意:“不过有些事你反过来想想也是说得通的,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别人也未必会在乎你对此的在乎与否。我今天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看待这件事,你当成警示也好,建议也罢,都不重要。”
我低头喝了一口碗中尚且温热的粥,淡笑道:“是这件事不重要,还是这些话不重要?”
“随你心情。”白姐同样笑了笑,笑意已趋于平和之态,却总让我有种被人洞悉了一切的错觉:“此行不易,若你们还能活着再回到这儿,我会好好为你们接风洗尘的。”
“哦对了,明天走时把门口的那盏灯笼带上吧,以后或许会有些用处的。”
白姐说罢之后径自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没再回头看我。
我对此只能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继续埋头吃着这份原本应该三个人吃的晚餐。
吃完有点撑,不过很欣慰的是我没糟蹋粮食。
跟老头子一路摸爬滚打地活过来,见过了太多的声嘶力竭。以至于某天当自己也需要借此来发泄情绪时,竟是有种无从开口之感。
我也曾怨恨,恨这世道的不公,也恨自己的无能。但在发现除此之外的于事无补后,这部分情绪便自行妥协于生活的艰辛了。
于是,我开始明白了一个道理,并时常对自己说着:你尽可以痛恨那些甚至未曾拥有过的剥夺,然而也只能是纯粹地恨,不该有除此之外的任何过激行为。日子该过还是要好好过,因为那终归是你一个人的日子。
至少在老头子走了之后,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对于他死后的托付,我很难有什么撕心裂肺之余的信誓旦旦,有的只是那份在他身侧耳濡目染了二十多年的压抑与从容。
入夜,拉过毯子躺在沙发上时,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圆滚滚的肚子,眼望漆黑的天花板喃喃自语着:“有时候人呐,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次日清晨,我跟朝露一起离开了这里,走时谁也没提跟白姐辞行,只是依她昨夜所说的那般带走了门口挂着的那盏白色灯笼。
灯笼是那种可折叠的样式,折起来放进背包后倒是并不算占地方,只是我依旧不太理解白姐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带上这个。
其实每每想起灯笼上那张血色的人脸时,我还是会觉得有些发毛。但既然她执意如此,我也就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去较真。
毕竟这就如我先前跟朝露所说的一般,我暂时还能相信的人其实只有她。
半真半假,不亏心,但也确实没那么诚恳。
或许是昨天得知真相后的打击的确有些大,哪怕经过一夜的休整后朝露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路上偶尔找几句茬跟她斗嘴得到的也大多只是一句有气无力的滚,估计还得自己沉淀一阵儿才能缓的过来。
“我也知道你心情不好,但能不能劳驾大小姐您抽空先指个路?咱们下一步到底往哪走?”在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俩钟头之后,我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
哪怕我确实有当小白脸的潜质,那也不应该体现在陪人磨鞋底上啊。
朝露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怎么知道?”
“呃,地图残片你不想找了吗?”
“想有什么用,我又不晓得它们都在哪。”
我对此唯有叹息了一声,顺着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了一个两尺的长条木盒递给了她:“拿着。”
朝露皱了皱眉:“这什么?你那把西瓜刀?”
我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天音海笛。”
“海笛?!”朝露漠然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其它的神色,接过盒子的同时有些纳闷儿道:“这就是那个怪老头所说的天音灵器吗?”
我点了点头道:“嗯,是的。昨天你不是心情不好懒得挑么,所以我就跟他去库房选了这支海笛给你。”
“哦,好吧。”听我提起昨天时,朝露的神色再次变得有些黯然了,但仅仅片刻过后,她却是已然换上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她把盒子打开了。
在长达五分钟的沉默之后,朝露额角处青筋暴突地从盒子里把那件乐器拿了出来,攥着它的那只手上指节都有些发白了:“这踏马是什么?!”
“海笛啊。”
“我呸!!海你大爷的笛?!真当老娘不认得唢呐是吗?这玩意儿是死人时才吹的!”
看着明显已经气急败坏的朝露,我面露温和笑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全是,娶媳妇嫁闺女的时候也会用到它……”
“滚犊子!老娘才不要用这种东西!你这个王八蛋还骗我说什么它叫海笛?!”朝露含恨之下直接举起手里那支大号的唢呐便朝我砸了过来。
我见她如此时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腕子:“还能不能有点文化了?人家学名就叫海笛。再说了,你把它砸坏了咱们靠什么找地图残片?”
朝露闻言立时对我怒目而视道:“那老头昨天说他有的是乐器,结果你就挑了这么个玩意儿来整老娘?!你丫是何居心?”
我有些不乐意地劈手夺过了那支唢呐,鼓足了一口气用力吹响了它:“滴滴哒滴滴!”
朝露听到这声骤然而出的巨响时吓得一激灵,瞬间就伸手把耳朵堵上了。
我见她如此时面露得色地把唢呐又递还给了她:“什么叫气势?这就叫气势!这玩意儿一响,什么妖魔鬼怪不能震它一哆嗦?”
“你才是妖魔鬼怪!”朝露又骂了一声,转而略带委屈之意地看着手里的唢呐道:“真就不能回去换一样儿了吗?”
“这里离那老爷子的工坊最起码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而且到时人家还未必愿意那么做。没听说过货已售出概不退货吗?更何况这东西本来就是人家白送的。”
“我……”朝露一时语塞,脸上顺便布满了郁闷之色。
我有些得逞地奸笑了几声道:“反正就是听个响嘛,那么纠结干嘛?老头子在天有灵可还盼着咱们早日把借命地图的残片找齐呢。”
或许是这句话触动了朝露,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颤抖着手把那支唢呐送到了嘴边……
我可能终生都忘不了之后的场景:一个满脸通红的女子,手捧着一支将近二尺长的大型唢呐,鼓足腮帮子用力吹着:“滴滴哒滴滴哒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