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着那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的尸体,浑身像是被放干了血,冻僵了肉,做不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和表情。
最后官兵们带着户册清点了人数,指了指我们和旁边一些住户,说不差了,活的死的都在这里了。
我伸手摸了摸宅子门口的石狮子,忽然想到我晒的那些萝卜干还没来得及做给大家吃,全给大火烧没了。
我扶着石狮子的头,尽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我对小孟涩声说:「小孟啊,咱们的运气用完了,好日子……到头了。」
第66章 66
小孟带着小康先回了西郊。
老屋子一直让花儿帮我们看着,原是留个念想,从来没想到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我去了东市衙门,见到了昨晚见过的那个狱卒。
「你昨晚不是才来过,来那么勤密作甚?」他显得格外惊异。
我央求他给我带个话,捎点儿吃食药物给发财和爹,要他们务必安心养伤,不要担心,我肯定会救他们出来了。
「官爷,我出来得急,身上没有什么了,只有这么个铜簪子了,您要不嫌弃,拿去换杯酒喝,劳烦走一趟,帮个忙,行行好……」
狱卒盯着我从头上摘下的那只簪子,打量了下,竟也收了,随口道:「行吧行吧,东西我给你带到……你要救就赶紧想办法去,别总来烦我。」
我含着眼泪望着他肥厚大手里那只簪子,连声道好。
一想到发财,想到爹,想到我们的铺子……我不能倒下,只有我能救他们。
我徒步跑去了西华门,就站在门口喊,我不敢直接叫太子,只能一声声地喊小云名字。
守宫门的侍卫不许我喊,要来捉我,我就跑远些,依旧扯着嗓子喊,进出个人我也喊,进出个轿子车马我也喊。
我乞求他们帮我去叫叫小云,叫他出来帮帮忙啊……我们从未像现在这般需要他。
直到我的嗓子肿痛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那些进出的马车里,终于有一个肯在我面前驻足。
我颓然地靠着城墙坐着,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那人俯下身,我却抬不起头,只能看到他黛蓝的衣摆。
我哑声说:「小云啊……姐跟你说个事儿,你赶紧去府衙……」
「李宝儿,吴发财父子俩昨晚就死了。你公公死于重伤未治,自己断的气。吴发财打折了齐公子的手臂,昨晚齐侍郎调用私权,连夜秘密处死了。」
这是小云……不是小云的声音,不是小云的语气。
他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大懂?中午我还让狱卒给发财送了伤药和两个烧饼呢……
「他们动作很快,应该是早有预谋。我最近太忙,没来得及处理,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我早说过你们不该混在一起……」
他还在说什么,可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太困了,一天一夜一刻不停地奔波。地上好软,我很想睡一觉。
仿佛沉湎了百年之久的昏睡,脑海里只有一片焦糊的黑洞,我想在梦境里缅怀谁都做不到了。
有人在床边跪了很久,我知道,可我浑身都没有知觉,抬不起脖子看他,也说不出话。
期间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女人过来喂我喝药,给我擦脸。
那人就不远不近地跪在床侧,一动不动。
这些女人们来来去去,进进出出,一茬接一茬。
等日上三竿,又等斜阳挂梢。
我终于能睁眼出声说话。
「小云……发财和爹还在牢里呢,你救出来了吗?」
他垂手跪着,挪到床边,磕了个头,声音很大,久久回响在我耳畔。
我慢慢想起来一些事,慢慢湮没于灭顶的绝望。
房间里馥郁的药香,扼住我的咽喉,压死了我的胸膛。
「这是哪儿?」
「东宫。」
「他们呢?」
「……没了。」
「没了……」我用力地咀嚼这两个字,像在嚼生铁枪戟,满口腥甜。
我歪过头对着他低垂的头颅:「小云,我们是孤儿了,我们没有爹娘了,你姐我,没有丈夫和公公了。」
孤家寡人,大梦一场,尽皆成空。
小云终于直起身,他披散着头发,像是披着一块柔软亮泽的黑缎。
他用深浓的目光望着我的脸,眼里没有泪,却像是要滴下血一样红。
「宝儿,你还有我,我是你永远的……亲人。」
这两个字如今是多么的刺耳,我终于清醒了,他从来就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他是太子啊!从监牢里救个无辜百姓很难吗?
我在西华门等了他一夜,那时候他在哪儿?他们死的时候,他知道吗?
我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应该声嘶力竭,大闹一场,大哭一场。
可我动不了,悔恨也好,痛苦也好,绝望也好,怨憎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