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匠在祠堂修补供桌时,指甲刮到块凸起的木茬。′q!u.k\a`n\s~h+u¨w?u′.+c,o^m*他低头去看,发现供桌底板的缝隙里,卡着半片红纸。
“怪事。”他嘟囔着,用镊子把红纸夹出来。那是块剪纸,剪的是个穿喜服的小人,红纸边缘发黑,中间却洇着块暗红,像干涸的血。
祠堂在村子最东头,梁柱上的红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的木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村里最后一次用祠堂办喜事,是二十年前——村西头的王家娶媳妇,新娘是邻村的苏晚娘。
陈木匠记得清楚,那天苏晚娘穿着大红喜服,盖着红盖头,从祠堂门口的石阶上摔了下去,后脑勺磕在青石板上,血流了一地,把喜服下摆染得发黑。
人没救过来。按村里规矩,横死的新娘不能入祖坟,王家人把她的棺材停在祠堂后院,停了三七二十一天,然后烧了。
“陈叔,挪挪地呗。”村主任领着个年轻人进来,“这是王家的孙子,叫王念祖,从城里回来办婚礼,想在祠堂拜堂。”
陈木匠捏着那半片纸人,抬头看见年轻人胸前别着的红绸花,突然觉得眼晕。王念祖的眉眼,竟有几分像当年的王家长子——那个没来得及拜堂就成了鳏夫的男人。
“祠堂……怕是不妥。”陈木匠把纸人塞进裤兜,“潮气重,供桌也不稳。”
王念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爷说,当年他没能在这儿拜堂,我得替他了了这个心愿。”他指了指供桌,“这桌子我爷当年亲手打的,说要留着给孙子用。”
陈木匠的手猛地一抖。当年打供桌的,明明是他爹。+5,4`看¢书/ \首*发*
王念祖的未婚妻叫林薇,是城里来的姑娘,皮肤白,说话轻声细语。她跟着王念祖来祠堂看场地时,盯着供桌看了半晌,突然问:“这桌子底下,是不是藏过东西?”
“没、没有。”陈木匠心里发慌,那天他把半片纸人带回家,塞进了工具箱。夜里起夜时,听见工具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打开一看,纸人不见了。
现在林薇一提,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林薇却没在意他的反应,伸手摸了摸供桌边缘:“你看这木纹,像不像被水泡过?还有股……胭脂味。”
陈木匠凑过去闻,只有一股霉味。但他记得,苏晚娘下葬那天,有人说她棺材里渗出来的水,带着股胭脂香。
婚礼定在三天后。头天晚上,陈木匠被一阵哭声吵醒。哭声是从祠堂方向传来的,细细的,像女人的啜泣,夹着风吹纸的哗啦声。
他披了件衣裳往祠堂走,月光把祠堂的影子拉得老长,门口的两盏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打在地上,像摊流动的血。
推开祠堂门,供桌上的红烛不知何时亮了,火苗歪歪扭扭的。供桌前站着个穿喜服的影子,背对着他,头发垂到腰际。
“谁?”陈木匠握紧了手里的斧头。
影子没回头,却传来林薇的声音:“陈叔,你看这纸人,是不是少了一半?”
陈木匠这才发现,供桌上摆着个纸人,穿着和林薇定做的喜服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脸。而那纸人的脚下,压着半片红纸——正是他早上看见的那半片。
“别碰!”他大喊着冲过去,却在离供桌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d?u/a.n_q¢i/n-g-s_i_.¨n`e¨t.地上有滩水渍,从供桌一首蔓延到门口,水渍里浮着些红色的纸屑,像被撕碎的喜服。
影子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淌出暗红的水,滴在喜服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哭声突然停了。陈木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
王念祖的婚礼当天,天阴得厉害。林薇穿着大红喜服,坐在祠堂后院的厢房里等拜堂。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发现镜角沾着片红纸,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
“这镜子有点旧啊。”她随口对旁边的伴娘说。
伴娘是村里的老人,姓刘,当年苏晚娘的葬礼就是她帮忙操办的。她听见这话,脸色一白:“这镜子……是当年苏晚娘用过的,一首锁在厢房柜子里,谁给挪出来的?”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她早上来的时候,镜子就摆在梳妆台上,镜面擦得锃亮。她伸手去擦镜角的红纸,手指刚碰到镜面,镜子里的喜服突然变了颜色,红得发黑,像被血泡过。
镜中的自己,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
“啊!”她尖叫着后退,撞翻了梳妆台。台上的胭脂水粉撒了一地,其中一盒胭脂摔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膏体,散发出和供桌木纹里一样的味道。
刘老太捡起那盒胭脂,手抖得厉害:“这是苏晚娘的胭脂……当年她摔死的时候,手里就攥着这个。”
祠堂前院,王念祖正等着拜堂,听见后院的尖叫,跑了过去。他冲进厢房,看见林薇蜷缩在墙角,指着镜子发抖。镜子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个穿黑喜服的女人,正对着林薇笑。
“念祖,”林薇抓住他的手,“这祠堂不对劲,我们走!”
王念祖刚要说话,外面传来陈木匠的喊声:“供桌!供桌底下有东西!”
众人涌到前院,看见陈木匠正趴在地上,用斧头撬供桌底板。底板被撬开一条缝,里面露出堆纸人,足有十几个,都穿着喜服,脸上用朱砂点着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门口。
“这些纸人……”刘老太突然跪了下来,“是当年苏晚娘烧的替身!她说自己命苦,怕死后孤单,要烧些纸人陪着……可我们明明看着都烧干净了!”
陈木匠把纸人一个个拖出来,突然“咦”了一声。最底下的纸人穿着件黑色喜服,脖子上系着根红绳,红绳上拴着半片红纸——和供桌缝隙里、镜角沾着的那半片,正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喜”字。
“这纸人……睁眼了!”有人指着纸人的脸大喊。
众人看去,只见那黑色喜服的纸人,朱砂点的眼睛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尖汇成一滴,滴在地上。
地上的水渍里,慢慢浮出一行字:“我等了二十年,终于有人来陪我了。”
林薇突然想起什么,她拉着王念祖跑到祠堂后院的棺材旁——那是当年苏晚娘的棺材,虽然空了,却一首没挪走。棺材盖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像是用血写的。
“这些字……”王念祖辨认着,“是我爷的笔迹!”
陈木匠也跟了过来,他看着那些字,突然明白了:“当年苏晚娘摔死,不是意外。”
字里的内容,揭开了二十年前的真相。王念祖的爷爷,当年并不想娶苏晚娘,是家里逼的。拜堂前,他在苏晚娘的喜服下摆缝了个纸人,下了咒——让她在拜堂时出意外,这样既能退婚,又不用担责任。
苏晚娘其实知道这件事。她偷偷把咒符撕成两半,一半藏在供桌下,一半系在自己的替身纸人上,然后故意从石阶上摔下去。她不是想害人,是想让这个咒永远困在自己身上,不牵连别人。
可她没想到,王念祖会回来办婚礼,更没想到林薇会用她的镜子、她的胭脂。咒符感应到新人的气息,醒了。那些纸人,是她当年没烧干净的替身,被咒力引来,想让林薇做新的替身。
“那现在怎么办?”林薇的声音发颤。
陈木匠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他爹留下的一把桃木梳:“我爹说,解咒得用‘喜’气冲。当年苏晚娘没拜成堂,这咒就不算完。你们现在拜堂,用真的喜气,就能破了这假的咒。”
王念祖看着林薇,林薇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祠堂前院,在众人的注视下,对着祖宗牌位拜了三拜。当他们起身时,供桌上的纸人突然着了火,烧得干干净净,连灰都没剩下。地上的水渍、镜角的红纸、棺材上的血字,全都消失了。
林薇摸了摸自己的喜服,红得鲜亮,再没有发黑的迹象。
婚礼结束后,王念祖和林薇当天就回了城里。陈木匠把供桌拆了,在原来的位置种了棵桃树。
有人问他,苏晚娘的咒真的解了吗?
陈木匠没说话,只是看着桃树苗。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的声响,像女人的笑声,却不再带着哭腔。
他口袋里,还揣着那半片拼成“喜”字的红纸。纸的边缘,不知何时变得软软的,像被泪水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