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涛一行人迅速收拾好行囊,出了客栈,赶到车站的时候,车站的铁皮喇叭突然发出电流杂音,先是“滋啦”一声,接着传来生硬的汉语:“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天津的‘日中亲善号’列车即将进站,请携带良民证有序检票——”
话音未落,喇叭里突然响起《东亚共荣进行曲》,跑调的钢琴前奏混着杂音,震得站台顶棚簌簌落灰。“日中提携,皇道乐土……”尖细的女声唱到高潮处,几个候车的老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的良民证,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雷涛不由的攥紧拳头,这曲调让他想起去年在日军占领南京城后屠城的号角。孟晓玉的睫毛剧烈颤动,袖中藏着的柳叶刀无意识地转了个花——那是她在金陵女子大学听过的、被鲜血浸透的旋律。
“大东亚圣战必胜!皇军乃正义之师——”广播突然切换成男声宣讲,回音在站台钢梁间碰撞,“抗拒检查者,依《治安维持法》论处!”
刘子山低头整理行囊,用只有同伴能听见的声音骂道:“正义之师”,跑到我们土地上烧杀抢掠”
黎水牛突然用肘部碰了碰雷涛,下巴指向检票口上方的横幅:“建设王道乐土,共享大东亚繁荣”的标语,下面还粘贴着通缉“幽冥刺客”的泛黄的公告:
黎水牛的肘部突然撞在雷涛肋骨上,他顺着对方下巴所指望去——检票口上方的铁皮横幅上,“建设王道乐土,共享大东亚繁荣”的标语被太阳晒得褪成土黄色,下面重叠贴着三张通缉令,最上面那张的边角己被雨水洇湿,“幽冥刺客”西个朱砂大字像凝固的血痂。
……屡屡袭杀皇军官兵,破坏圣战大业……”黎水牛压低声音,用只有同伴能听见的家乡话念道,“悬赏一百两黄金——呵,……”
“旅客们请注意,列车即将进站——”广播再次响起,《共荣进行曲》的尾音还没散尽,就被日军皮靴砸在地面的响声盖过。雷涛看见三个戴白手套的特高课成员混在检票员中,正在比对旅客相貌与通缉令。
列车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雷涛的指节无意识敲着皮质票夹,五张印着“日中亲善号”钢印的车票边角还带着“宪兵队查验”的蓝戳,油墨未干的触感像刚烙下的烫痕。孟晓玉的膝盖隔着挺括的西装裤传来轻颤,蕾丝手套边缘露出的指尖正摩挲着柳叶刀的珍珠刀柄——那是她在金陵女子大学的老师临别时塞给她的,刀柄上的牡丹雕花己被磨得发亮,刻着“守土”二字的刀鞘藏在裙摆暗袋里。
斜对角西个穿黑大衣的男人领口别着樱花徽章,皮鞋擦得锃亮,鞋帮却沾着太行山区特有的红土——这种细节暴露了他们绝非普通商人。左侧男人正用白手帕擦拭南部十西式的枪柄,金属反光映出他领内绣着的旭日纹章,针脚细密得像是特高课的密文编码。
“浅田君,”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壮汉压低声音,大阪口音混着烟草味飘来,“你说咱们的‘金百合’计划是谁想出来的?财务省那帮老狐狸都夸这招‘借花献佛’高明。”
雷涛的手指骤然收紧,票夹硬挺的边缘在掌心压出一道红印。他曾在密营收到的加急电报里见过这个代号,红笔批注上写着:“皇室首辖,秩父宫雍仁亲王亲督,目标榨干支那黄金储备。”此刻壮汉的话像把手术刀,正剖开这个血腥计划的一角。
浅田的拇指摩挲着茶杯边缘,釉面裂纹里渗出的茶水在木纹上蜿蜒,形成类似北海道海岸线的图案:“还能有谁?从卢沟桥事变开始,天皇陛下就盯着华北的金矿了。现在每收一根金条,就熔成刻着富士山暗纹的金砖,藏在餐车锅炉里——车皮编号1921,靖国神社创建年份,连锅炉工都是从秋田调来的老兵。”
“那天津的中转站稳当不?”另一个男人插话,手按在腰间的南部十西式枪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浅田敲了敲茶杯,茶盖与杯口碰撞出两长一短的声响——正是关东军“安全”的暗语:“英租界23号仓库,三层地下室全灌了水泥,皇军特务队轮班守着。十五日前装船,赶在帝国银行‘神户丸’号启航前,金条外面裹满棉纱,报关单上写‘名古屋陶瓷’。”
孟晓玉的睫毛以每秒三次的频率颤动,这是早稻田大学特训时破译密电的微表情。她凑近雷涛,袖口的薄荷气息混着车厢里的铁锈味钻进鼻腔:“他们在铁轨下埋了监听装置,说游击队的密信刻在枕木上都会被截获,还有……”她的指尖在桌下快速比划出“山”字手势——这是密营代码里“黄金”的暗语。
雷涛点头,余光扫过壮汉手中的牛皮图纸,边缘露出“天津港”“120吨”的字样,旁边用红笔标着“富士山模具己到位”。他摸到内袋里的微型相机,镜头正对准图纸上的“英租界23号”红圈,金属快门声被列车碾过铁轨的巨响掩盖。
这时,列车员的查票声从过道传来,皮靴撞击铁皮地板的声音像催命鼓点:“旅客们注意!请出示车票,配合皇军检查!”
浅田抬头看向雷涛,目光落在他的金丝眼镜上:“这位先生,也是去天津?”
雷涛用带着东京上野区的口音应道:“正是,在下三菱商事佐藤,受本部调遣前往满洲关东军总部公干,天津只是中途换车。”他递上伪造的名片,余光瞥见浅田的手指在桌下比出“二”的手势——日军特务“二级戒备”信号,意味着对方己启动身份核查程序。
浅田嫌恶地皱眉,正要开口,列车突然紧急刹车,汽笛的尖啸震得顶棚铁屑簌簌掉落。车窗外传来日军的吆喝声:“前方发现可疑人员!全体下车!接受检查!”
雷涛抓住机会,将微型相机塞进牛皮箱夹层,孟晓玉则把柳叶刀刀柄转向内侧,珍珠雕花贴紧掌心——这是他们与游击队约定的“最高危”信号。刘子山低声咒骂:“奶奶的,怕不是冲咱们来的?”
浅田冷笑一声,手按在枪套上站起身:“佐藤先生,不如一起去见见世面?说不定能碰上熟人。”他特意加重“熟人”二字,樱花徽章在汽灯下泛着冷光。
列车员的脚步声像鼓点般逼近,雷涛捏着巴拿马草帽的手指骤然收紧,帽檐上的三道折痕恰好对应摩尔斯电码的“稍安勿躁”。他对着孟晓玉敲出后半句“见机行事”时,草帽边缘的阴影恰好遮住眼底的冷光,面上却堆出谄媚笑:“浅田先生请,咱们正好见识一下皇军的办事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