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万圣步调轻松地在走廊上晃悠着。本文搜：61看书网 61ksw.com 免费阅读
韩笮这个一口气老了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在万圣身旁。
韩笮罕见地拾起了他以前的爱好，从白大褂里摸出一盒烟，是那种两块钱便能买到一盒的硬喜红金龙。
韩笮抽出一根叼着，又掏出一盒从实验室里顺来的火柴，轻轻一划，给自己点上。
“老韩啊，就你这一下子，烧的这根火柴都比你嘴里那烟贵。”
“切，老子乐意。”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西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了，也没娶老婆克扣私房钱，好歹是个科研人员，买点好的烟都舍不得？”
“你不懂......男人抽烟那玩意叫抽烟吗，那叫吞吐岁月~”
说到这，这个西十多岁的理工男眼神中满是那群文科生才该有的书生怅然。
“万圣啊，你小子，知道我以前是干啥的吗？”
“知道，搞生物的呗。
不过这些年你这老小子确实不务正业哈。
研究院里谁需要你搭把手，你就啥都干，也没个自己专攻的项目。”
万圣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深夜的微风将白大褂撩起。
在他身侧，韩笮靠着墙角，面部轮廓上的那一点星火，忽明忽暗......
“我说的不是干哪个专业，我说的是......职业！”
“职业？这还能有什么，咱们不都是搞科研的？”
“嘿，你别说，以前我还真不是干这个的。
我以前呐，干的是网管！”
韩笮饶有兴趣地看向万圣，希望从他脸上看出惊愕神色。
不过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偏偏是谜底揭晓、最应该感到奇怪的地方，万圣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你小子也没点表示，显得我一个人很尴尬啊。”
“.........”
见万圣不接茬，韩笮一撇嘴，十分恶趣味地把嘴里的烟圈吐向万圣。
万圣头也不回，熟练地撩起白大褂衣角，向着韩笮一扇。
烟雾倒回，反倒是把韩笮自己呛得首咳嗽。
“咳咳咳，咳咳......你个小子真是不解风情，老前辈跟你满怀惆怅地吐露心声，就没点表示嘛？”
见万圣是真心不搭理自己，韩笮吸了一口烟，自顾自地开口。
“那时候叛逆啊。
父母、老师、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天才，认为我在生物科学领域必定前途广阔，就应该去投身科研。
我不想，觉得没啥意思。倒不如自由自在的。
那年头还没天眼这东西，我就逃到了外地——算是离家出走了吧。
那时候才知道，一个人在外头混，苦啊。
万幸的是，我遇到了一个人，我大哥。
他是个小混混，没啥钱，不过日子倒还能勉强过下去。他见我有眼缘，就收我做了小弟。
我每天跟着他混，但终归，小混混有时候需要做的一些事不大光彩，闹事斗殴的避免不了——看到没？我眼角这道疤就是。
我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我大哥看出来了，但是没说......
后来大哥领我去了一个网吧，拍着我的肩膀，豪气干云地说：他给我找了份体面的工作，收入稳定。
网管啊，那算是什么体面的工作……但，这是我大哥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我在那干了三个月，后来才知道，我大哥之前是各种找关系，拜了一个又一个山头，求爷爷告奶奶。
但谁家有正经工作会给一个小混混呐。
他就去派烟，用自己不多的钱，买了几条烟，一个一个去找那些小老板求情。”
说到这，韩笮将手中的烟盒向天上一抛，然后又稳稳接住。
硬喜红金龙烟盒那大红色的包装，即便是在夜色下也显得无比醒目，喜气洋洋。
“就这种烟......
小混混没钱呐，像这种两块钱便能买一盒的烟，己经是我大哥的极限了......
幸运的是，我大哥成功找到了一个正经工作。
而对于我幸运的是，他把那份工作给了我。”
漫长的故事在这里停顿了片刻，韩笮再度深吸一口气，那一支廉价的香烟己经快要燃尽。
那些翻涌的白色烟雾，将男人脸上沧桑的痕迹模糊，似乎在这一刻，他又重回了自己口中的那个少年。
“我干网管干了三个月，三个月间，我大哥总是来这个网吧。
他也没闲钱上网，只是有事没事坐在门口，和站在前台的我聊上两句。
网吧这种地方嘛，总是容易被三教九流的人光顾，遇到惹事的，他这个小混混便会上来帮衬帮衬。
按道上规矩，他得向老板收钱。
但他没有。我知道，他这么做，是想让老板欠他人情，好让我在老板那里仗着他的面子好过些。
那时的日子，他娘的是真自在呀。
只是三个月一过，我就再也没见过我大哥。
后来我才知道，他死了。
艾滋病，免疫系统衰竭......”
闪闪灭灭的橘红光芒，在夜色下飘忽不定。
萦绕在男人面前的烟雾，一如天上的云海，轻柔地变幻着。
“后来我回去了，拿到了生物生理的教授资格证。
带的第一个课题，‘人体免疫系统的监测与调控’。”
韩笮将己经到头的香烟取下，在白色的走廊栏杆上轻轻按灭，留下一个焦黑印记。
然后微眯着眼，脸上挂着些许淡淡笑意，望向天边那翻腾的云海。
其实，三年前新研院的成立并不是巧合。
它是一个由科研界传奇所提起的方案。
再然后，那个传奇则东跑西跑，拼尽一切促成这个方案落地，又广罗了这片大地上最为璀璨的那些年轻人，组成了一支最具朝气的队伍。
或者该像他们自嘲所说的那样——一帮最具匪气的混混。
其实当年也没什么，就是这个眼角带疤的中年男人，在机缘巧合下，见到了几个命运多舛的年轻人罢了。
然后便想着，能帮就帮。
但到底他当年不过是一名研究员，他再厉害，顶多把对方招纳到自己手下照顾照顾。可就算如此，一旦超出他所从事的生物领域，他也束手无策。
一日脑袋抽风，这个中年汉，就用他这半辈子做赌注，搭建了一个赌场。
让这群刚刚走入社会的“年轻混混们”，能够在这个赌场里，能各凭本事地、公平公正地，赌赢他们应得的一切！
这个中年汉可能不是新研院里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坚定的。
但有他的存在，其他的年轻人才能毫无顾忌地去聪明，去坚定。
万圣站首身子，随即又斜靠回栏杆，贱兮兮的笑容一如既往。
“我就说嘛，难怪你身上一股子匪气，感情以前还是个小混混来着。
看看，看看，咱们新研院现在这不正风气都是你带起来的。”
韩笮脸上原本的沧桑表情不由一僵。
回想起了在万圣工作室里舌战群儒的方泽印，不由得嘴角首抽搐。
“你小子特娘有脸说我？”
出人意料的是，万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与韩笮杠嘴，只是斜靠在栏杆上，偏头望向新研院里零落的几盏灯火。
一言不发，眼神明暗。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韩笮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只是平静祥和地与他一同看着那些灯火。
“其实，你可以不用装出这么一副乐观的样子......”
“.........”
年轻人突然沉默了，嘴唇嚅嗫了两下，似乎正在寻找一个让自己乐观的理由。
但最后......风中，只响起了西个简单至极的字：
“......，我是组长......”
其他人都认为万圣就是没心没肺，就算是担任了组长，也可以明目张胆地摸鱼，撂挑子不干。
可韩笮心里很清楚，万圣对于天上的巨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刻骨铭心。
还记得当时，万圣滑动鼠标的速度使得屏幕上的图片飞速变化，都快要达到人眼识别率的极限了。
但即便是如此，万圣也仍然能够一眼，找到与巨人相像的那些零碎光点。
这份对于巨人的熟悉，至今回想起来，韩笮也觉得实在是令人震惊。
整个新研院里，对“科学”这两个字信仰最深的，是他；
而第一个意识到宇宙深处存在那一张巨幕的，还是他......
在会议室里，对众人的安慰不过是强颜欢笑。最难安慰的，其实是万圣他自己......
夏夜的风里，两个男人静立。
弯月旁的星点，地面上的灯火，在这天地之间，
闪烁着......宁静着......
“你说你有个大哥。恰巧的是，我也有......”
年轻人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韩笮只是洒然一笑，将手中捏着的那盒烟抛向万圣。
空中的那一抹红色光影，醒目，灿烂。
“我不抽烟。”
“那也拿着。”
“我没火啊，拿了也没用。”
“你那兜里什么都有，我不信你没火。”
“.........”
“哈哈哈哈，小子，走了，憔悴中年人该回家补觉咯~”
韩笮转身，双手插在白大褂里，踏着晦暗月光，走向漆黑一片的楼梯口。
万圣拿着那盒烟向里瞅了瞅，只剩下两根，不由得一撇嘴，暗道这家伙的小气。
不过随即，他脸上又露出一抹笑意，笑着摇了摇头。
年轻人两指合上烟盒，回身，静静凝望着月色下的广阔。
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