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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逆鳞

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月光,只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x-i,n_x¨s¨c+m,s^.¢c\o′m\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或坐或卧,压抑的啜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篝火小心翼翼地燃着,百姓们只敢用枯叶和细枝点火,微弱的火光勉强映照出几张惊魂未定的脸。

李三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橡树,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和尘土在他年轻刚毅的脸上混合成泥痕。他目光如炬,穿透摇曳的火光,死死盯住对面靠着树根喘息的保长老侯。

“老侯,”李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沙哑和决绝,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我不能就这么走了。”他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地直视着老侯略显浑浊的眼睛,“余下的乡亲还在村里,我得回去,把他们带出来。”

老侯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闻言猛地抬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手中的动作僵住了,布片悬在半空。“李三兄弟!你……你说什么胡话?”他几乎要喊出来,又强行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咱们好不容易才从阎王殿门口爬出来!你看看这些老弱妇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他粗糙的手指激动地指向周围瑟缩的人群,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李将军和云飞兄弟,豁出性命掩护咱们突围,临了千叮万嘱,头一句就是‘护好李三’!你现在回去?那……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往刀口上撞吗?你让我…让我怎么跟李将军交代?!”说到最后,老侯的声音里已带上了恳求,他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抓住李三的胳膊,又怕动静太大。

李三却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短暂、近乎悲凉又无比坚定的微笑。

这笑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复杂。他轻轻摇头,避开了老侯试图抓住他的手,目光越过老侯的肩头,仿佛穿透了重重林木,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敌营。

“交代?”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磐石,“老侯,我只想救人。用三爷我的一条命,换回整村父老乡亲的命……值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清晰而沉重,“不亏。”

“可是…!”老侯急得额上青筋都凸了起来,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下意识地张开,想要阻拦,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危险、军令、责任、无谓的牺牲……然而,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就在老侯“可是”出口的瞬间,李三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再给老侯劝阻的机会。

只见他身体猛地向下一矮,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利用篝火旁堆放的杂物和树干的阴影作为掩护,整个人瞬间融入了黑暗之中。动作迅捷无声,只有几片被带起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李三兄弟!!”老侯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声压抑的低吼脱口而出。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林地的幽暗里,速度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责任感瞬间攫住了老侯的心。他不能让李三独自去送死!更不能辜负李将军的托付!

情急之下,老侯的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疲惫的人群,最终落在不远处正低声安抚一个孩子的沈连长身上。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老侯迅速蹲下身,背对着人群,动作快如闪电。

他一把撕下自己里衣下摆的一角破布,又从篝火边缘摸索出一小截烧焦的木炭。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粗糙的手指紧握着木炭,在布片上飞快地划拉着几个歪歪扭扭却力透布背的字:“李三回营,我跟去!速报!”写完后,他迅速将布片卷紧,目光如电般锁定沈连长的方向。趁着沈连长转头查看另一个方向的动静时,老侯手腕一抖,那团小布条如同暗器般精准而无声地飞落到沈连长脚边的草丛里。

做完这一切,老侯没有丝毫犹豫。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和坚毅。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篝火旁茫然不知的百姓,特别是李三特意叮嘱不能告诉的“小鹿妹妹”和“二师姐”的方向,心中默念了一句“对不住了”。随即,他猛地转身,学着李三的样子,将身体压到最低,像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影子,朝着李三消失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加浓密、更加危险的黑暗树林之中,步伐坚定而无声,只有踩断枯枝的轻微“咔嚓”声迅速远去,很快便被林间的风声吞没。留下篝火旁依旧惊魂未定的人群,和沈连长脚下那片尚未被察觉的、承载着巨大危机的布条。

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打谷场上空,令人窒息。_优¢品¢小?说?网¢ .无~错¢内-容`曾经充满生气的场地,此刻如同修罗地狱。横七竖八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浸透了干燥的土地,变成暗红的泥泞。侥幸未死的百姓被刺刀逼在场地中央,惊恐的啜泣和绝望的呜咽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前田中佐拄着军刀,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堆上,军靴上溅满了泥点和暗红的污渍。他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形成一个狞笑。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三百条命…哼哼,足够让那些支那军人明白,反抗皇军的下场!让他们胆寒,不敢再战!”他挥了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立刻粗暴地将人群中的妇女们推搡出来,集中到场地一侧。

汉奸“埋汰猴”(本名马泰厚,因其卑劣行径得此绰号)腆着肚子,脸上堆着令人作呕的假笑,走到这群瑟瑟发抖的妇女面前。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声调,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各位姐妹,都听见太君的话了吧?皇军是来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讲究的是中日亲善!只要你们乖乖听话,顺从皇军的命令……”他猥琐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我马泰厚保证,你们就能活命!要是不识抬举……”他声音陡然转冷,透着赤裸裸的威胁,“哼哼,看见那些挂着的了吗?那就是榜样!让你们死得难看,吊起来示众!”

十八岁的妇女主任三英子,紧紧拉着她最要好的姐妹春桃的手,两人挤在人群中间。三英子脸色苍白,但一双杏眼却燃烧着不屈的怒火。她身边的许多妇女也跟着发出微弱的抗议声。春桃则紧紧抱着怀中还在吃奶的孩子,小小的婴儿似乎也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发出微弱的啼哭,春桃自己更是吓得浑身筛糠般颤抖,眼泪无声地淌下。

埋汰猴的目光最终贪婪地落在了三英子清秀倔强的脸上。他凑近几步,涎着脸,用一种自以为“温柔”实则令人恶心的腔调说:“三英子,啧啧,瞧这小模样儿,多水灵啊!哥哥我心疼你,看你可怜。这样,你跟我马泰厚,做我的小老婆,保你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咋样?”

“呸!”回应他的是三英子用尽全身力气扇过来的两个响亮的耳光!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场地上炸开!紧接着,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狠狠啐在了埋汰猴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做你的白日梦!狗汉奸!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三英子就算死,也绝不会委身于你这种畜生!”她声音清亮,字字如刀,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

“八嘎!”埋汰猴被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恼羞成怒。土堆上的前田中佐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用你们中国话讲,就是‘给脸不要脸’!”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兽性光芒,挥手下令:“来啊!让这几个‘花姑娘’,好好‘舒服舒服’!让她们知道知道皇军的‘恩典’!”

几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立刻扑上来,粗暴地将奋力挣扎、怒骂不止的三英子和哭喊着死死护住孩子的春桃从人群中拖拽出来。她们的哭喊、怒骂和孩子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撕扯着所有幸存者的心。

接下来的场景,被刻骨的仇恨和悲愤烙印在每一个目击者的灵魂深处。三英子被拖到一旁,埋汰猴狞笑着第一个扑了上去,日本兵们围在一旁发出野兽般的哄笑。三英子的怒骂声从未停止,即使遭受着非人的凌辱,她的眼神也始终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暴行结束后,她被赤条条地吊在打谷场边一棵枯树的树杈上,绳子深深勒进皮肉。前田中佐走到她面前,用生硬的中文问:“屈服?皇军优待!”三英子艰难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只有轻蔑和仇恨,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狗……日……本……鬼子……做……梦!!”回应她的是刺刀冰冷的寒光。一刀,两刀……三英子圆睁着那双不屈的眼睛,在破口大骂中,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最终头一歪,停止了呼吸,但那双怒目依旧圆睁,死死地“瞪”着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英子姐——!!!”春桃目睹姐妹惨死,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这哭喊刺激了旁边的日本兵。一个鬼子狞笑着,粗暴地一把从她怀里抢过正在啼哭的婴儿。“孩子!我的孩子!”春桃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却被另一个鬼子一脚踹倒在地。抱着婴儿的鬼子兵看着手中哇哇大哭的小生命,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戏谑的残忍笑容。寒光一闪!刺刀毫不犹豫地洞穿了襁褓!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紧接着,另一把军刀挥下,春桃那颗满是泪痕、充满绝望和母性光辉的头颅,连同她孩子的头颅,一起滚落在血污的地上,死不瞑目。+q′s¢b^x\s?.?c,o\m¨

整个打谷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啜泣声都消失了。百姓们吓得魂飞魄散,许多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然而,这极致的恐惧和目睹同胞惨死的巨大悲愤,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跟鬼子拼了——!!”这吼声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怒火!“拼了!!”“杀鬼子!!”绝望的百姓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赤手空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顾一切地朝着持枪的日本兵猛冲过去!

“哒哒哒哒哒——!”前田中佐冷酷地一挥手,早已架设好的机枪再次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密集的子弹如同镰刀般扫过冲锋的人群,瞬间又将一片生命无情地收割,惨叫声、子弹入肉的闷响、身体倒地的扑通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刚刚燃起的反抗火焰,在冰冷的钢铁面前,再次被残酷地扑灭。

就在这人间炼狱的边缘,村头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后,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场中的一切。李三和老侯刚刚潜行至此,眼前的景象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他们心上。李三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吊在树上、圆睁怒目的三英子那浑身是血的遗体,紧接着又看到了滚落在地的春桃和婴儿那小小的、沾满泥土的头颅,以及无数百姓身首异处的惨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瞬间凝固成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渗出鲜血。一股狂暴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帮狗日的畜生!真是活腻歪了!三爷我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旁边,老侯早已是老泪纵横。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他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抬起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怆和颤抖:“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吧……”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李三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杀意和几乎要爆裂的悲愤。他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场中戒备森严的鬼子和那密密麻麻、在刺刀下瑟瑟发抖的百姓,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地形和敌人的布防。

他一把按住身边因悲愤而身体发颤的老侯,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令人心安的镇定:“老侯!别慌!稳住!这么多乡亲……都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硬拼救不了人!”他再次快速扫了一眼场地,眼神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冷静到极致的算计,“听我的!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然而,就在这悲愤的顶点,老侯的身体骤然僵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淬毒的闪电狠狠劈中!他布满血丝和泪水的双眼,不再是单纯的仇恨,而是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羞耻和绝望彻底淹没!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地、痛苦地钉在了打谷场上那个卑躬屈膝的身影——正对着前田中佐谄笑、对着同胞吆五喝六的汉奸“埋汰猴”马泰厚!

看着那个身影,老侯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扭曲、痉挛,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有千钧重物压在舌根。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尖锐刺耳,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挣扎。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身旁因愤怒而面目狰狞的李三,眼中翻滚着地狱般的痛苦,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

“李……李三兄弟……”老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自毁的绝望,“那……那个造孽的……可不止……是东洋鬼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紧,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那撕裂灵魂的字眼,“还……还有……我的……我的孽障……我的儿啊!!!”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颗滚烫的烙铁,狠狠砸在李三的耳膜上!

李三满腔沸腾的杀意和悲愤瞬间冻结!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钉在老侯那张被痛苦彻底扭曲的脸上!他甚至怀疑是这地狱般的景象让自己产生了幻觉。

“什……什么?!”李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度的错愕和困惑,他下意识地一步上前,双手如铁钳般猛地攫住老侯剧烈颤抖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这枯瘦的老人提离地面,“老侯!你……你说什么胡话?!哪个……是你儿子?!”他急切地追问,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老侯绝望的脸,试图寻找一丝一毫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能将人溺毙的痛苦深渊。

老侯的身体在李三的钳制下筛糠般抖动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滚烫浑浊的泪水再次决堤般涌出,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他不敢、也无法面对李三那震惊、探寻、甚至带着一丝本能怀疑的目光。巨大的耻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猛地挣脱李三的手(或者说李三被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得下意识松了力道),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颓然地滑坐下去,沾满泥污和泪痕的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

但揭露真相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无法再关上。在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自虐的赎罪感驱使下,老侯猛地放下捂脸的手,枯瘦如柴、沾满泥土和血污(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树皮的)的手指,颤抖着、无比艰难地抬了起来。那根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凝聚着撕心裂肺的耻辱和锥心刺骨的痛楚。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手臂沉重地指向打谷场中央,那个在日军刺刀旁颐指气使、对着惊恐百姓耀武扬威的身影——埋汰猴!

他的手臂颤抖得几乎无法维持方向,但那根手指却如同淬毒的标枪,带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绝望和诅咒,精准地指向了那个身影。他用一种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足以冻结灵魂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了那个让他万劫不复的名字:

“就……就是……那个……天打雷劈的……畜生……那个……千刀万剐的……大汉奸——‘埋……埋汰猴’!!!马……马泰厚……他……他就是我……我那……不肖的……孽种啊!!!”

屋内气氛凝重。煤油灯的火苗在微风中不安地跳动,将围在粗糙木桌旁的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桌上铺着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几个磨损严重的搪瓷缸子冒着微弱的热气。

沈连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粗糙的手指用力点在地图上“德胜村”的位置,指关节微微发白。“李三这小子!”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他又折回去了!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老侯的信……”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信封,重重拍在桌上,推向桌子对面的大师兄,“大师兄,你看看!老侯拼死送出来的!”

大师兄(通常称呼为大师哥)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此刻也笼罩着一层阴霾。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心地拿起信封,动作却异常沉稳。他迅速抽出信纸,借着昏黄的灯光,目光如炬地扫过上面的字迹。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眉头越锁越深,看完后,他沉默地将信递给身旁的韩璐,又示意给另一边的二师姐看。

韩璐,这位英气勃发的年轻女子,一把接过信。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明亮的眼睛急切地捕捉着信上的每一个字。随着阅读,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被信中的内容扼住了喉咙。二师姐凑近,同样看得心惊肉跳,紧咬下唇,眼中闪烁着愤怒与担忧的火焰。

一直端坐在主位,身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章却依旧透着一股威严的张将军,沉声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沈连长,信上怎么说?情况有多糟?”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

大师兄深吸一口气,代韩璐和二师姐回答道:“将军,信是老侯写的。鬼子在德胜村加强了布防,设了陷阱,就等着我们。老侯和李三兄弟处境极其危险!老侯是豁出命才把信送出来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对战友深深的担忧和敬意。

张将军微微颔首,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显示出他内心的计算。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众人:“我们这里,连同刚收拢的弟兄,还有七千余可用之兵。这股力量,不能浪费。伏击鬼子的援军,切断他们的后路,为德胜村的行动创造机会,这是我们能做的!”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庞团长!”

“到!”一位精悍的中年军官立刻起身,站得笔直。

“你带你的团,立刻组织乡亲们,掩护他们向西北方向的安全区转移!要快!务必保证乡亲们的安全!”张将军的命令简洁有力。

沈连长闻言,脸上却掠过一丝更深的忧虑,他重重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将军,乡亲们……大部分老弱妇孺还在村里,就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啊!这转移……恐怕凶多吉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眼神中充满了对乡亲命运的悲悯,“但是!能救出一个是一个!我们尽力!”最后一句,他说得异常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大师哥!”韩璐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打断了沈连长的话。她紧紧攥着那封信,指节泛白,眼中燃烧着不容动摇的火焰,“我必须去德胜村!现在就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哥和老侯……看着他们……” “送死”两个字她没能说出口,声音哽咽了一下,但那份不顾一切的决心却清晰地写在脸上。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准备冲出去。

“我也去!”二师姐立刻站到韩璐身边,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枪上,眼神同样锐利而坚决,“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大师兄看着两位师妹,又看看桌上的地图和张将军。他宽阔的肩膀似乎承担着千钧重担,最终,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一下:“好!张将军说得对,乡亲们有庞团长负责转移,大部分已经撤走。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我们一起去!把李云龙和老侯,还有剩下的乡亲,一起救出来!”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同生共死的豪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年轻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汗水和急切,目光直接投向韩璐:“韩璐同志!有……有你的信!是李将军府上的美惠子小姐派人紧急送来的!”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璐身上。韩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忧虑。她迅速上前一步,从士兵手中接过一个素雅但略显仓促折叠的信封。信封上娟秀的字迹确实是美惠子的。她急切地撕开封口,抽出信纸。

展开信纸的瞬间,韩璐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信纸上,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片看穿。时间仿佛凝固了,煤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如同白纸。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拿着信纸的手开始剧烈地抖动,几乎要拿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她通红的眼眶,迅速汇聚,然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信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到几乎要渗出血来,才勉强没有哭出声。那是一种巨大的、猝不及防的悲痛,瞬间击垮了她的所有防线。

“……陈……旅长……”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伤势过重……牺牲了……”她猛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汹涌而下,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稳。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那眼中除了悲痛,还有强行凝聚起来的坚强。她抬起头,看向大师兄和张将军,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美惠子……美惠子她……现在悲痛欲绝……她……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韩璐的声音再次哽咽,她用力抹了一把脸,甩掉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狠厉,“但是!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德胜村!是三哥和老侯!不能耽误!”

张将军一直紧锁的眉头在听到“陈旅长牺牲”时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惜和黯然。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也显得沉重无比。他转向身旁一直待命的通讯兵,声音低沉而有力:“立刻给李将军府上的美惠子小姐回信。告知她,我们已知晓陈旅长的不幸,深感痛心。同时,”他看了一眼强忍悲痛的韩璐和一脸肃杀的大师兄、二师姐,“把这里德胜村的紧急情况,以及我们即将展开的营救行动,向她说明。告诉她,待此件事了,我们……定会有人去看望她。” 他特意强调了“有人”,目光在韩璐身上停留了一瞬。

通讯兵一个立正:“是!将军!”立刻转身快步离去。

屋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煤油灯燃烧的哔哔声和韩璐极力压抑的细微抽泣声。悲痛与使命交织,复仇的火焰在每个人的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大师兄重重地拍了拍韩璐的肩膀,二师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张将军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德胜村”那个点上,眼神锐利如刀。

“行动!”张将军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营救李云龙和老侯的行动,在巨大的悲痛阴影下,带着更加沉重的意义和更炽热的决心,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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