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道衍大师将胡大人家的公子给打晕了?
毛骧傻眼了,他奉命监视道衍,对道衍的言行还是了解的。
那位大师,看着不像是能动手之人。
朱元璋没有理他,继续阅读那份新送上来的奏疏。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弄清楚。
老朱心头火起,张维这件事本身并不算太大的事,可是胡惟庸家那个小子,却打错人了。
并不是说张维是道衍的人,朱元璋就袒护张维。
而是张维出现在国子学,本身就有象征意义。
当千古一帝这个词出现在道衍口中之后,朱元璋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对道衍口中的皇帝不免心生向往。
而且南北弥合,并非只是具有历史意义。
那也是关系到大明能不能长治久安的基石。
如今北方未定,科举未兴,他还没真正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但这不代表朱元璋不重视这件事,如果胡惟庸的儿子以别的理由欺辱张维也就算了,公然搞南北对立。
就是触犯了皇帝的逆鳞。
只是这件事,胡惟庸家的公子就死定了。
不过老朱读奏疏,也被道衍的行为给无语坏了。
他抄砖头砸人这么熟练,应该没少干吧?
但这种直性情的做法,倒是让朱元璋多了一份好感。
他始终想要将道衍和梦中的和尚联系起来,可梦中那个和尚,似乎干不出抄家伙打人这种事。
而且,比起苦苦劝说朱棣留下那个叫做方孝孺的读书种子的姚广孝,现实中的道衍对儒家都看不上……
老朱莞尔,继续往下看。
等再看到道衍说要去找李存义告状的时候,他无语了。
合着这家伙是要找自己当靠山是吧?
李存义,李存义,要他真是李存义,李善长还不一定卖他弟弟这个账。
“陛下,咱们该怎么办?”
“看着,看看这事该怎么演变……,朕上次让你安排的人,你安排进去了?”
“上次胡惟庸为李相跑腿,陛下让高大……高见贤安排,但胡府人员变动很少,所以最近才安排了一个下人进去!”
“有人,就好……
朕也想看看胡惟庸怎么表现?”
……
“老爷,老爷,不好了……”
“公子被人打了!”
胡府,太常寺卿胡惟庸刚回家,连更衣都没来得及,就听到仆人们慌张的声音。
他走出来一看,却看见自己心爱的孩儿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老爷……”
“去找医生!”
胡惟庸心如刀割,但总算没有失去理智。
他挥手,先让人去找医生,胡府的管家跌跌撞撞离去,不一会带着医生回来。
胡府上下,因为胡公子被贼人砸中昏迷的事,乱成一团。
胡夫人闻讯前来,嚎啕大哭。
总算胡惟庸还冷静,将事情安排妥当。
等到医生确定胡公子没有性命之忧,胡府上下才逐渐安静下来。
此时的胡惟庸,方有心认真倾听仆人告知来龙去脉。
胡家的家仆当然不敢说胡家公子主动欺负人的事,只将责任推到道衍和张维身上。
胡夫人听完,已经嚎啕大哭。
胡惟庸也面色铁青,他倒不是无知妇孺,在官场打磨这么多年,哪有不知道仆人藏头去尾?
可这件事不管是他儿子错了,还是谁错了,打他儿子就该死。
胡惟庸脑子里,已经冒出了许多方案。
只见胡夫人大哭:
“老爷,你整天说你也是要进入中枢的人,可你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你就不管了?”
她这句话,反如一盆冷水泼下。
胡惟庸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尴尬的位置。
他是太常寺卿,也算是高官一名。
虽然没有实权,可掌管大明最高的礼仪机构,他出去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如果知道那个和尚是谁,胡惟庸带着仆人过去抓人,打个半死,再送到县衙或者大理寺,都很正常。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让这件事传到宫里。
别人看不清大明的皇帝,胡惟庸多少有些了解。
宫里那位皇帝事事亲为的性子,很难不被发现。
他想了一下,道:
“你们去江宁县,给新上任的崔大人说一声,就说本大人想请他为我儿做主!
去之前,去打听打听对方的身份!”
胡夫人见胡惟庸只是轻飘飘的报案,登时急了:
“老爷,您就这么算了,我儿子被打成那样,就报个案了事?”
胡惟庸冷冷看了对方一眼,胡夫人不敢说话了。
胡惟庸挥挥手,让仆人们离开,转身去了卧室更衣。
“老爷……”
“你个妇人,只会坏事,你当我不知道那件事肯定是家里那位畜生惹出来的?
我没有揭破那些仆人的话,不是老爷我傻,而是我不想知道!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还喊打喊杀,你当我是什么?”
四下无人,胡惟庸对着妇人一顿骂。
夫人脸色涨红,却不敢说话了。
“我也想将贼人碎尸万段,可也要保全自己。
这件事咱们不占理,就不要太过嚣张,回头万一我的政敌把我告了,我还想不想进中书省了?
你当敢打我儿子的人,就没有一点背景!
那个和尚我暂时没有想起是谁,可那个叫张维的学生,老爷我有些印象。
他似乎是宋濂举荐进去的,宋濂是什么人?”
“可是老爷,孩子命好苦啊……”
夫人见说理说不通,又开始痛哭。
“无知妇孺,我迟早被你们害死!”
话虽如此,胡惟庸其实也恨不得杀了道衍。
“回头等我查清楚是谁动了我儿,再做计较!”
将妇人轰出去,胡惟庸越想越气,不过他没有贸然出手,而是让人出去打听。
关于张维的资料并不难找,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道衍和尚!”
胡惟庸看到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也不意外。
道衍这个名字,时有在朝堂之上听闻。
他的名字,主要和前阵子皇帝安排流民,还有处置瘟疫的事情有关。
章溢对这个和尚多有称赞,而且因为此人,佛门还经历了一场风波,到现在也没完全结束、
那场风波,就是慈恩令事件。
皇帝圣旨已下,却依然拥有很大的反对声。
不说佛门,就算是官场上,也有不少人表示担忧。
其中李相和浙东的刘基,隐约站在这场风波的两边。
他虽然是小人物,却也是整件事的暴风眼,甚至因为他,江宁县从县令到师爷到衙役,被皇帝杀得干干净净。
现在的江宁县衙的台子,还是最近才重新搭起来的。
面对这样麻烦的人物,胡惟庸心中警戒。
想起李善长的嘱咐,胡惟庸一直铭记,李相有心将他弄进中书省,不过他缺了一些资历。
在这之前,他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给皇帝留下坏印象,不让他辛苦巴结李善长,就没有意义了。
可自己的儿子被打成那样,如果真的忍下来,胡惟庸又有些意难平。
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始终咽不下这个口气。
“大人。咱们已经去报案了,不过我看那位县令大人似乎有些犹豫……
尤其是,他听说苦主是瓦官寺的和尚的时候……”
胡惟庸沉默,江宁县新任县令对那位和尚有恐惧之心他明白。
毕竟因为那位,皇帝杀了整光整个江宁县衙。
不过他更倾向于,那个和尚本身没有背景,只是被人当成工具罢了。
可,和尚有背景,难道他没有?
“帮本官写个条子,送给崔大人……”
胡惟庸写下条子,交给仆人,仆人转身前往江宁县衙。
江宁县令,崔宁看到手中的纸条,陷入纠结之中。
胡惟庸这张纸条,并非求情,而是呵斥。
他痛斥打人者无端之行,又描述了自己孩子遭受的苦痛。
又,胡惟庸将江宁县令不肯抓人的原因,归结成他顾虑宋濂和章溢……
这是一种不问对错,只讲立场的行为。
立场……
当江宁县崔大人看到这两个字,登时满脸通红。
他的立场,恰恰不是浙东那边,而属于淮西派。
虽然一个小小知县,连站队都没有资格,可层层牵连下来,这是他的立场无疑。
“这个胡惟庸说是责怪本官,其实是提醒本官自己的立场,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什么资格参与党争?”
崔大人其实早就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胡公子为什么会挨揍也有觉察。
他真正摸不准的是,这件事能不能做成铁案。
在他看来,此事一般而言不难,虽然胡公子有错在先,可道衍动手性质也变得不一样。
自古以来,贵人欺负百姓,乃是正常之事。
可贱民殴打贵人,那不一样。
瓦官寺那个和尚,今时也不同往日。
崔大人咬咬牙,写了一份私信,托人送往宰相府去。
“这江宁县衙,是不是风水不好?
本官才刚来,就摊上事了?”
……
“都是老狐狸啊,道衍那个小子,好福气!”
此事暗流涌动,却控制在不会爆发的边缘。
皇宫中,朱元璋从检校那里知道了这些事,似笑非笑。
“父皇,咋说?”
朱标正好陪在朱元璋身边,老朱的奏疏,他也能看。
知道道衍和尚的事后,他也觉得好气好笑。
“若是没有上次江宁县的事,现在那和尚估计已经在牢里了,可也就是因为上次的事,他反而成为江宁县的顾忌。
胡惟庸这个人可以,是个人才……”
皇帝给胡惟庸也夸上了,朱标有些不解:
“父皇,胡惟庸教子不严,又惹下这么多事,您为什么要夸他?”
朱元璋望了朱标一眼,说:
“那你以为,刘基,章溢、李善长、杨宪他们就没有私心?
朕并不认同胡惟庸的人品,可若以人品选官,恐怕选不出什么能臣来。
为君之道,本就是权衡。
胡惟庸此人李善长推荐过几次,朕也留意他。
对于他的能力,朕也是认可的。
不过朕还打算磨他几年,让他锻炼锻炼。
可这件事上,朕觉得此人可以。
没错,他确实想弄死道衍,可却没有贸然动手。
证明此人也知道,朕容忍的底线在什么地方。”
朱元璋不喜欢别人滥用职权,可他也明白这世界水至清则无鱼。
胡惟庸至少是个聪明人,他如果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去压江宁县令,他大概已经在朱元璋心里判了死刑。
而他现在的手段,是想将这件事往党争的方向引。
在私心范围内,利用朝局去完成自己的目的,至少在老朱眼里,也算是是人才。
“李先生的身子,最近可不算好……”
朱元璋突然说了一句:“虽然朕不打算换相,可朝中这些老臣,在未来十年大概也要退下来。
胡惟庸也好,杨宪也罢,真正能入朕法眼的人不多。
既然李善长看好他,真就好好看看他要怎么表演!
如果做得好,朕不介意敲打敲打他,让他磨练一番。
如果做了不好,打杀就是!”
皇帝没有再关注这件事本身,而是询问朱标:
“你娘喜不喜欢朕送的那些玻璃?”
“娘是很喜欢的,常家妹妹,还有徐家妹妹都很喜欢……”
朱标接过话,认真禀告。
“你常家妹妹也来了,你怎么不多待一会?”
皇帝饶有兴趣地打趣,朱标脸红了。
他和常家姑娘有婚约,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最怕皇帝这种老登的调笑。
朱元璋见朱标羞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莫名开怀。
年轻就是好啊,想当年自己二十岁的年纪,在马皇后面前,恐怕还不如十三岁的儿子。
这份属于年轻人的美好,也是他想要守护的。
老朱家的人吃了太多的苦,他不会允许他的子孙,再受到战火,疾病等苦痛。
不过想起那场梦,那场大火。
他又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
道衍也有些烦躁,都三天了,官府的人居然还没来抓自己?
“难道是皇帝悄悄帮我解决了?不可能吧?”
道衍听不到动静,心里反而觉得有些麻烦。
朱元璋也不来找自己,自己想要找他求情也不行。
张维受了伤,这几日没去国子学。
道衍带着星来去抓药。
路上,他看见不断有僧人入京,神色颇为古怪。
慈恩令带来的影响,至今还未消除。
“说起来,方丈大师很久没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