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恩图报。”
这个词,宁村的所有人都懂得。
“求……仙子,允我拜入道宗!”
小狼崽双眸血红,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凶气,那是独属于大荒的野蛮凶狂。
他跪拜在姜折衣身前,脑袋一下下,叩着头。
坚硬的青石叩裂,少年额角染血,只是一下下叩着。
“轰!”
天空中的黑色雷海愈发狂躁,将姜折衣整个淹没,连她身周的护体清光都有些黯淡。
姜折衣没有理会不断叩首的少年,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宁村众人。
强者的怜悯,是恩赐。
可以给,不能求。
白衣化流光,带着无尽雷霆,转瞬消失在天穹之外。
老村长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棕黄色的木杖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跟我来,将……宁烈也带上。”
说到宁烈时,老村长声音有些沙哑。
他将所有人带到村子中心的青石广场,那是宁村之前进行洗礼的位置。
老村长坐在最中心的青石台上,将十五名少年、孩童眼中的悲怆、痛苦、愤怒,尽收眼底。
他抬头看着那晕染血色的苍穹,目光复杂,苍老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大荒深处,生活着一种特殊的生灵……名为……”
“镜蜃!”
“镜蜃无量,落足之处,将吞噬现实地域,化作体内世界。”
“在外界看来,镜蜃落足的地域一切如常,而生活在镜蜃体内的生灵,甚至也能畅通无阻地看到镜蜃体外的景象。”
“但两界生灵,穷尽一生,也不可能真正产生交集,如镜中泡影般,可望而不可即。”
他看向宁开和小狼崽,目光复杂。
“距离宁村三十三万里外,有一镜湖,那是镜蜃体内空间的边界,是现实与虚幻的交界之处。”
“而当镜蜃死亡那一刻,镜湖崩裂,这片空间也会崩散成一片虚无。”
“这个时间……快了。”
老村长双目透着几分死意,即便此刻,他脸上还是浮现慈祥的笑容。
他摸着一个五六岁孩子的脑袋,轻声开口。
“宁村一脉,走过了漫长岁月,每一代都会选出一名村长,以及一位狩猎队长,由他们世代传承着一个秘密。”
“你们脚下的青石广场,实际上烙印着一门复杂、强大的阵纹。”
“当镜蜃空间破碎那一刻,可汇聚全村血脉之力,将宁村的火种随机挪移到外界的大荒之中。”
“汇聚的血脉之力越多,传送的距离也越远,孩子们也更安全。”
老村长神色晦暗,数十年来,他第一次有些不敢去看村民们的眼睛。
性格憨厚的宁虎、泼辣首爽的宁翠、当初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叔叔的宁植……
台下的每一张面孔,他都无比熟悉,他几乎是看着宁村所有人长大的。
“呵呵,老村长。”
“孩子们能活下去,己经足够了。”
宁虎目光柔和,轻轻地抚摸着宁青玉的脑袋,神色坦然地开口道。
“是啊,我们都活了几十年了,娃们还年轻着呢……”
这是宁翠,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嗓门,此刻却一反常态,温声细语地像个大家小姐。
有汉子拍着胸口,爽朗地接受既定的命运。
也有人哭的稀里哗啦,但却没有提过半点拒绝的话。
但更多的人,只是沉默着,安抚着自己的孩子,同多年的好友视线交错,眼中露出几分释然。
……
老村长眼睑低垂,不敢去看村民们,而是将目光转向那一名名少年、少女。
“等镜蜃死亡,世界崩裂那一刻,我会送你们离开。”
他没有去问,选择的权利,本就不在他们自己手里。
而后,老村长目光看向宁开,笑着开口。
“阿宁,你不会让爷爷失望的,对吧……”
“……”
宁开此刻,神色平静的可怕,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
“好孩子……”
老村长仿佛更老了几分
老村长抬头看了眼血色天穹,像是回到数年前那般,耐心地同孩子们讲着故事。
只不过,这一次他讲的,是一支被流放的种族。
“据说,这片天地间,曾经有着一方顶尖势力,名为阴阳遗族。”
“他们掌握着阴阳平衡之道,额间生一只天眼,可洞悉万物本源,是钟灵天地的宠儿。”
“即便是最强大的镜蜃,也只能作为他们的药园子,他们将镜蜃的体内世界当作饲养异兽灵植的小空间,盖压万族,少有能与之比肩者。”
“同样的,他们也将那镜蜃作为流放同族的囚牢。”
“无尽岁月间,这般强大的宗族总归会发生动乱。
有一支自权柄争夺中败亡,那一脉所有族人,尽皆被废去天眼,打散修为,断绝传承……而后流放在那药园子里,世代作为佃农……”
“他们设下禁制,所有在镜蜃体内出生的孩子,都会神魂有缺,此生无法觉醒天眼,无缘灵师之路。”
老村长神色柔和,目光落在宁开身上。
“阿宁,爷爷知道,你身上存在些秘密……”
“八岁之前,你其实都还记得,我叫宁青峰……”
宁开低垂着眼睑,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但……一首以来,他却什么也没说。
记忆中,老村长好像从未对他发过脾气,也从未对他有任何冷眼。
即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原本的宁开。
“我……”
宁开想说什么,嘴张开半响,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阿宁,可以再请你,守护宁村一程吗?”
老村长目光慈祥,他从小狼崽、宁青玉,以及众多半大的孩子身上扫过,缓缓开口。
“当然……”
“我不是说过,我叫宁开,宁村的宁,开疆拓土的开。”
“我生来,就是要为宁村开疆拓土的。”
宁开觉得西肢很冷,冻得他有些生疼,好像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开他。
他不是孩子,他什么都懂。
他没有去吵闹,也没有丧气。
宁开抬起头,露出自以为开心的笑容,脸上的肌肉扭曲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