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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锦衣卫997

3. 冰原车阵

第一卷:冻土狼烟

第一章 车辙裂痕

凛冬车痕

天启七年的雪是带着棱角来的。.幻?想~姬` ¨已+发·布_罪.薪`蟑¢结,

赵莽呼出的白气刚撞上貂皮护耳就冻成了霜花,他盯着远处被狂风掀起的雪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踏碎冰壳的脆响。阿古拉的枣红马喷着响鼻,哈达巾裹住的脸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汉人小子,达里台大人让你去清点草料。”

赵莽弯腰抚了抚腰间的骨刀,那是去年在斡难河沿岸用半张熊皮换来的饰物,此刻刀柄上的狼头雕刻正硌着他藏在里层的羊皮纸——那上面用朱砂画着李成梁车阵的十二种变式,最末一页就是“品”字阵的详图。

“草料场的积雪怕是没过膝盖了。”他刻意让汉语里掺进些蒙古语的卷舌音,这是潜伏三年学会的生存技巧。阿古拉嗤笑一声,马鞭往东南方向一指:“不止草料场,连乌尔吉河都冻得能跑马了。昨夜巡逻队说,河面上有怪东西。”

赵莽的指尖猛地收紧。乌尔吉河是辽河最北的支流,此刻本该是牧民凿冰捕鱼的时节。他跟着阿古拉往河边走,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是被细沙磨过。远远望见冰面时,他忽然停住脚步——不是因为那片被踏碎的雪层,而是冰层下隐约透出的青黑色裂痕。

“看,就是这些。”阿古拉翻身下马,靴底在冰面上打滑,“像是被什么重东西碾过,萨满说这是山神发怒了。”

赵莽蹲下身,假装拂去冰面的积雪,眼睛却在丈量裂痕的间距。横向三丈,纵向两丈,三道主痕呈等边三角形排列,边缘还散落着无数细密的分支——和羊皮纸上“品”字阵的车辙图分毫不差。李成梁的车阵每辆战车宽八尺,轮距恰好五尺,三车一组形成的轨迹正是这般模样。

“去年雪大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冰裂。”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指甲悄悄刮下一点冰屑。冰屑里混着些灰褐色的粉末,凑近鼻尖能闻到淡淡的桐油味——那是明军战车惯用的防锈涂料。

“去年可没这么整齐。”阿古拉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在风雪里亮得惊人,“达里台大人让你查,不是因为冰裂,是因为三天前丢了十匹战马。”

赵莽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知道那十匹战马的去向,三天前深夜,他亲眼看见三个黑影将马群赶往东南方,马蹄声在雪地里压得很低,却瞒不过他这个曾在辽东镇当过斥候的耳朵。只是那时他以为是偷马贼,此刻才惊觉那些马蹄印消失的方向,正是乌尔吉河的上游。

“或许是被狼群惊走了。”他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却看见阿古拉正盯着他腰间的骨刀,“你的刀不错,哪来的?”

“斡难河。”赵莽握住刀柄的手又紧了紧,那狼头雕刻的眼睛处,其实藏着个极小的明字篆印。阿古拉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块烤得焦黑的肉干:“今晚有篝火宴,达里台大人要宣布大事。”

夜幕降临时,草料场旁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赵莽缩在人群边缘,看着达里台举起银碗。这位科尔沁部的首领头发已经花白,却仍能拉开三石弓,此刻他的声音在风雪里格外清晰:“乌尔吉河的冰裂不是山神发怒,是南边的汉人要来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骚动。赵莽看见几个年轻武士已经拔刀出鞘,刀面映着跳跃的火光。达里台将酒一饮而尽,摔碎银碗:“三天前,我派去盛京的使者回来了,说明朝的新任辽东巡抚正在调兵。”

赵莽的心跳漏了一拍。新任辽东巡抚是袁崇焕,此人惯用火器,从不屑用车阵这种老法子。除非……是有人在用李成梁的旧部做幌子。他忽然想起羊皮纸上的注脚:品字阵多用于奇袭,需选坚冰或硬地布阵,车内置火箭三百支。

“汉人小子,你怎么不说话?”阿古拉坐到他身边,手里的皮囊递过来,“这是马奶酒,暖身子。”

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灼烧感,赵莽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达里台身后的帐篷上。那帐篷的毡布边缘绣着九只白狼,是科尔沁最尊贵的象征,此刻帐篷缝隙里透出的灯光,正照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人穿着青色棉袍,袖口露出的玉佩上刻着“李”字。

是李成梁的孙子,李如柏。

三年前赵莽潜伏时,曾在辽东镇见过此人。那时他还是个只会提着鸟笼逛教场的纨绔,此刻却站在达里台身边,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动作和当年在教场里摆弄箭杆时一模一样。

篝火突然噼啪作响,溅起的火星落在赵莽手背上。他猛地回神,看见阿古拉正盯着他:“你好像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赵莽将皮囊里的酒一饮而尽,“只是觉得他穿得太少了。”

深夜的帐篷里,赵莽借着月光展开羊皮纸。乌尔吉河的冰裂图在他脑海里愈发清晰,品字阵的三个顶点距离恰好能覆盖河对岸的山坡,那里正是科尔沁部囤积粮草的地方。李如柏带着车阵在此演练,显然是想趁酷寒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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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突然被掀开,风雪卷着寒气灌进来。阿古拉站在门口,手里举着那把骨刀,狼头雕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刀上的印,是明朝的官印吧。”

赵莽慢慢站起身,掌心已经沁出冷汗。他看见阿古拉身后的雪地里,插着三支火箭,箭头的倒钩上还挂着桐油布——那是车阵专用的火器。

“三天前偷马的人,是你引来的。”阿古拉的声音在发抖,“那些冰裂,是你画出来骗达里台大人的?”

“不是。”赵莽想去拔腰间的短铳,却发现枪套是空的。阿古拉扔过来一个皮袋,短铳滚落出来:“我在你枕头下找到的。汉人小子,你到底是谁?”

“辽东镇斥候,赵莽。”他握紧短铳,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车轮碾压冰层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三道轨迹,正朝着帐篷的方向而来。

阿古拉猛地转身,月光照在他脸上,赵莽才发现他的左耳后有个月牙形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在抵御察哈尔部入侵时,被流矢划伤的。当时是赵莽背着他跑了三里地,找到萨满医治。

“他们要来了。”阿古拉捡起地上的火箭,“李如柏说,只要交出你,就不打科尔沁。”

车轮声越来越近,赵莽忽然笑了:“你信吗?品字阵的箭头,从来都是对着猎物的心脏。”他指向粮草囤积的山坡,“那里才是他们的目标。”

阿古拉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将火箭塞进赵莽手里:“萨满说,今年的酷寒会冻死很多人,但活下来的都是狼。”他转身冲出帐篷,高声用蒙古语喊着什么,很快,四面八方传来马蹄声。

赵莽握紧火箭,冲出帐篷时正看见李如柏的车阵已经到了河中央。三辆战车呈品字形排开,车轮碾过冰层,发出咯吱的声响,那些旧裂痕正在新的重压下蔓延,像蛛网般爬向战车的底部。

“放箭!”他听见达里台的吼声,紧接着,无数支火箭从岸边的雪堆里射出。赵莽拉满弓,将火箭对准最中间的战车——那里坐着李如柏。

箭簇带着火光划过夜空的瞬间,赵莽忽然看见冰层猛地一沉。品字阵的三个顶点处,裂痕同时炸开,战车倾斜的刹那,他仿佛看见三年前在辽东镇的教场里,李如柏也是这样从马背上摔下来,溅起一片尘土。

冰层彻底碎裂时,赵莽转身往草料场跑。身后传来冰层崩塌的巨响,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和人的呼喊。阿古拉追上来,手里提着个滴血的包裹:“李如柏的玉佩,算是给你的礼物。”

赵莽接过包裹,里面的玉佩还带着体温。他忽然想起羊皮纸上的最后一句话:车阵可破,唯借天时地利。此刻乌尔吉河的冰裂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是谁在雪地里画了个巨大的“品”字,而他们都成了笔画里的墨迹。

“天亮后,我要去盛京。”阿古拉忽然说,“达里台大人说,该让明朝知道,科尔沁的冰不是那么好踏的。”

赵莽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腰间的骨刀随着脚步轻响。他知道,等雪化的时候,乌尔吉河的冰裂会被水流冲散,但有些痕迹永远不会消失——就像他藏在骨刀里的羊皮纸,就像阿古拉左耳后的疤痕,就像这个冬天里,关于车阵和冰裂的秘密。

风停了,第一缕阳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赵莽眯起眼睛,看见远处的草原上,牧民们正赶着羊群往南迁徙,蹄印在雪地里连成一串,像条蜿蜒的银链。

冻土车战

天聪元年的雪比往年更沉,内喀尔喀部的牧帐像被冻住的白色蘑菇,散落在克鲁伦河沿岸。巴图勒蹲在冰甲车的铁轮旁,哈气融化了轮轴上的薄冰,露出里面嵌着的明军工坊特有的螺旋纹——这是上个月用二十匹三河马从山海关换来的宝贝,包铁的车轮碾过冻土时,能比寻常战车快上三成。

“少狼王,察哈尔人在河南岸搭了了望台。”亲兵的羊皮袄上结着冰碴,手指向河对岸的土坡。巴图勒抬头望去,雪雾里隐约有黑影晃动,那些人穿的狼皮坎肩是林丹汗的记号,去年秋天在呼伦贝尔草原,就是这批人抢走了他们的越冬羊群。+小,税^宅_ /蕞!薪+彰/节!耕*薪′哙·

冰甲车的铁轮突然碾过块冻硬的马粪,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巴图勒摸了摸车帮上的铜钉,这些钉子是按明军战车的样式排列的,每排九颗,对应着“九边”的镇数。他忽然想起那个汉人铁匠临死前说的话:“车轮快是快,可最怕带刃的东西。”

三日后的黎明,克鲁伦河的冰面被晨光染成淡金色。巴图勒带着三十辆冰甲车列阵时,看见对岸的察哈尔人推出了从未见过的战车——车身比冰甲车矮半截,车侧伸出两尺长的弧形钢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是冻在车身上的冰棱。

“那是雪刃车。”随军的萨满哆嗦着往车轴上撒青稞,“林丹汗请了汉人工匠,说要让咱们的车轮都变成废铁。”

巴图勒没说话,只是拍了拍驾驭手的肩膀。驾驭手是个叫阿吉的少年,去年刚从明军战俘营逃回来,最会摆弄这些带轮子的铁家伙。阿吉舔了舔冻裂的嘴唇,将缰绳在手心绕了三圈:“少狼王,您看冰层够厚不?”

,!

河面上的冰壳泛着青黑色,昨夜新结的雪层被风吹成鱼鳞状。巴图勒弯腰捡起块石头,往冰面砸去,只听见闷响,连道白痕都没留下。“去年冬天,咱们的马群在这冰上跑了三个来回。”他翻身跳上指挥车,车板上的牛皮地图标注着河南岸的地形,最显眼的是片凹地,那里的冻土下埋着往年汛期冲来的卵石。

号角声突然撕裂晨雾。察哈尔人的雪刃车像群低伏的狼,顺着冰面滑过来,车侧的钢刀切开积雪,留下两道平行的白痕。巴图勒猛地挥下红旗,阿吉立刻勒紧缰绳,三十辆冰甲车同时向右侧转向,铁轮在冰面划出半弧形轨迹——这是他从明军《车营扣答录》里学的“雁行变”,专用来躲避正面冲击。

雪刃车扑了个空,领头的战车突然急转,车侧的冰刀擦着巴图勒的指挥车掠过,车帮上的铜钉被削掉两颗,飞溅的碎片打在阿吉手背上,立刻渗出血珠。“他们想切断咱们的车轴!”阿吉嘶吼着猛拽缰绳,冰甲车在冻土上颠簸着加速,铁轮碾过卵石层时,发出冰雹砸铁皮似的声响。

巴图勒摸出腰间的火铳,这是前年在开原城缴获的万历年间制品,枪管上刻着“威远”二字。他瞄准雪刃车的驾驭手,却发现那些人都缩在车挡板后,只露出双握着刀柄的手。“他们学了明军的车战规矩。”他忽然明白过来,林丹汗不只是仿造车形,连战术都偷师了——当年李成梁的车阵,就是靠挡板护住射手,再用车侧的刀斧破坏敌军战车。

冰甲车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巴图勒低头看去,左后轮的铁圈上卡着块尖石,车轮每转一圈,就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更糟的是,察哈尔人的雪刃车正从两侧包抄过来,车侧的冰刀在阳光下连成片寒光,像张即将收紧的网。

“往凹地冲!”他突然喊道。阿吉愣了下,随即狠狠一鞭抽在挽马身上。冰甲车顺着缓坡冲下凹地,铁轮碾过卵石层时,车身跳得像要散架。巴图勒看见追来的雪刃车在坡顶犹豫了——那些车侧的冰刀虽然锋利,却经不起卵石的磕碰。

“就是现在!”他扯下指挥车上的黄旗。早已绕到侧翼的五辆冰甲车突然加速,铁轮在冻土上犁出深沟,径直撞向雪刃车的侧后方。只听“咔嚓”脆响,第一辆雪刃车的车轴被撞得歪斜,车侧的冰刀扎进冰面,整辆车像只翻壳的乌龟。

欢呼声刚起,巴图勒忽然看见河对岸升起黑烟。那是他们囤积草料的地方,昨夜派了十名亲兵看守。他摸出望远镜——那是用半车盐从俄罗斯商人手里换的稀罕物,镜片里映出群穿蓝甲的士兵,正将火把扔进草堆,他们头盔上的红缨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是明军!”阿吉的声音变了调,“他们骗了咱们!”

巴图勒猛地攥紧望远镜,镜筒边缘硌得手心生疼。上个月来交易战车的汉人商人说,明朝边境军饷短缺,根本无力北顾。可此刻那些蓝甲士兵的队列,分明是辽东镇的鸳鸯阵——十人一组,长矛在外,短刀在内,正是对付骑兵的战术。

雪刃车趁机反扑过来。这次他们不再恋战,只是用车侧的冰刀疯狂切割冰甲车的轮轴。巴图勒看见阿吉的战车后轮突然脱落,少年被甩到冰面上,转瞬就被雪刃车的钢刀带起的雪雾吞没。

“撤到河岸!”他嘶吼着调转车头,冰甲车的铁轮在冰面上划出杂乱的轨迹,像群受惊的鹿。身后传来车轴断裂的脆响,夹杂着亲兵的惨叫。当最后一辆冰甲车冲上河岸时,巴图勒回头望去,克鲁伦河的冰面已经成了碎铁场,三十辆战车只剩下七辆,雪刃车的残骸间,明军的蓝甲正在收拢战利品。

萨满跪在雪地里,用蒙古语念着安魂经。巴图勒踢开块冻硬的马尸,看见马肚子上插着支箭,箭杆上刻着“大明”二字。他忽然想起汉人铁匠临死前的另句话:“这些铁轮子,终究是别人手里的刀。”

夜幕降临时,残余的内喀尔喀人在山坳里燃起篝火。巴图勒用雪擦净手上的血,开始拆卸冰甲车的铁轮。亲兵不解地看着他,他指了指远处明军营地的火光:“带铁的东西,总会被人顺着踪迹找来。”

月光爬上篝火时,七辆冰甲车变成了堆散落的木板和铁皮。巴图勒将那些包铁的车轮滚到山涧里,听着它们坠入深谷的闷响,忽然觉得松快了许多。萨满递来碗热马奶,他一饮而尽,看见篝火的影子在岩壁上晃动,像极了克鲁伦河冰面上那些交错的车痕。

“开春后,咱们去贝加尔湖。”他对幸存的亲兵说,“那里的冰面没有车辙,只有狼群的脚印。”

亲兵们沉默着点头,开始收拾行囊。巴图勒最后看了眼河南岸,明军的营地已经熄灭了灯火,只有雪刃车的残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弯腰捡起块冰甲车的碎片,碎片边缘还留着螺旋纹的印记,像个永远无法磨灭的嘲讽。

天快亮时,他们踏上了西去的路。马蹄踩在新雪上,没有留下车辙,只有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朝着日出的方向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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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甲秘文

天聪二年的冻土泛着青黑色,赵莽踩着雪壳子穿过战场时,靴底沾满了凝固的血冰。三天前内喀尔喀与察哈尔的车战刚歇,散落的冰甲车残骸像被啃过的骨头,铁轮上的螺旋纹还嵌着带血的碎布——那是察哈尔部特有的赭石色毡料。

他的手突然顿住。块巴掌大的铁甲卡在雪刃车的断轴间,甲片边缘卷曲如枯叶,内侧却在残阳下映出个模糊的刻痕。赵莽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抠掉冰碴,"李"字的弯钩处还粘着半根丝线,青碧色的,是辽东镇军甲常用的缠边料。

怀里的羊皮手札突然发烫。那是祖传的李成梁手札,封皮上用金丝绣着相同的"李"字,弯钩处缀着颗珍珠,祖父临终前说这是李家军甲的徽记,凡带此纹者,皆是李成梁亲训的"选锋营"旧部。

"汉人小子,在找什么?"巴图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内喀尔喀少狼王的狼皮坎肩还在滴水,昨夜凿冰捕鱼时弄湿的。赵莽将铁甲塞进靴筒,转身时正撞见巴图勒腰间的玉佩——那是块和田玉,刻着"如"字,是上个月从察哈尔战俘身上搜来的。

"看看有没有能用的箭头。"他踢了踢脚边的断矛,矛尖淬过火,泛着蓝黑色,"察哈尔人的兵器比咱们的好。"

巴图勒嗤笑一声,将块冻硬的马肉扔过来:"再好也挡不住冻土裂。"他指的是三天前的奇袭,内喀尔喀人故意将雪刃车引到冰层薄弱处,看着那些带冰刀的战车沉进克鲁伦河的冰窟。赵莽啃着马肉,忽然注意到巴图勒的指甲缝里嵌着墨痕,黑中带青,像是用松烟墨混了羊血写的。

入夜后的大帐比冰窖还冷。赵莽缩在角落翻检战利品,耳朵却贴着帐布听动静。主帐方向传来窸窣声,混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响,间或有巴图勒的低吼,蒙古语里夹杂着几个汉语词汇:"品字方阵折冲"——都是《车阵七变》里的术语。

他想起三天前在战场捡到的半截车轴,轴心上刻着"车三"二字。那是明军战车的编号方式,每三车为一组,对应"品"字阵的一角。此刻主帐里的墨香顺着帐缝飘过来,混着股熟悉的寒气——是冻土特有的冰碴味,只有将纸张铺在刚解冻的冻土上书写,才会沾染上这种带着土腥的冰粒。

"去把萨满找来。"巴图勒的声音突然拔高。赵莽连忙吹熄油灯,借着帐外的雪光,看见个黑影从主帐溜出来,怀里揣着卷纸,往西北方向的草料场去了。那身影很眼熟,走路时左肩微沉——是上个月从明军战俘营逃来的汉人秀才,自称会看星象,被巴图勒留在身边当"先生"。

赵莽猫着腰跟出去,冻土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裂响。草料场的马粪堆后,那秀才正借着月光翻检纸张,风吹起纸角时,赵莽瞥见上头的蒙古文——不是寻常的蒙文,而是用汉字偏旁拼凑的"变形字",和手札里记载的"密写体"如出一辙。

更惊人的是纸页边缘的冰碴。他曾在辽东镇见过这种冻土冰碴,混着沙砾和草屑,只有克鲁伦河下游的"油冻土"才会有——那里是内喀尔喀囤积粮草的秘密据点。,k-a·n¢s`h¨u`l¢a!o\.*c¨o\m~

"这页'鹤翼变'总写不好。"秀才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少狼王说再写不对,就要把我扔进冰窟。"

赵莽猛地按住腰间的短铳。帐外传来脚步声,巴图勒的狼皮靴踏在雪上格外响。他闪身躲进马粪堆后的凹坑,看见巴图勒夺过纸张,手指点着其中一行:"李成梁的'折冲阵'要配火箭,你漏了车轴藏火药的法子。"

秀才的膝盖撞在冻土上:"小人记不清了......当年在辽东镇只看过半本。"

巴图勒的佩刀突然出鞘,刀面映着雪光:"你说过那本《车阵七变》藏在李成梁的衣冠冢里。"

赵莽的呼吸顿住了。祖父的手札里确实提过,李成梁死后,真正的《车阵七变》孤本随葬,墓就在铁岭卫的龙山——那里现在是明军的马场。

"真的在!"秀才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马鬃,"墓门有'李'字甲片为钥,小人亲眼见过......"

刀光突然闪过。赵莽听见骨头断裂的闷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他从凹坑探头时,巴图勒正用秀才的衣襟擦刀,月光照在他脸上,赵莽才发现他左耳后有个月牙形的疤——和三年前在乌尔吉河畔救过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是阿古拉。

当年他以为那少年死在了车阵塌冰里,原来只是改了名字。赵莽摸向靴筒里的铁甲,甲片上的"李"字还在发烫。祖父手札的末页画着幅小图,正是龙山衣冠冢的剖面图,墓门的机关就藏在三块刻着"李"字的甲片里。

巴图勒突然转身,狼皮坎肩扫过马粪堆,露出腰间的玉佩——"如"字的右侧有道新刻的痕,像是仓促间补刻的。赵莽猛地想起李如柏的玉佩,那上面的"如"字笔画圆润,绝没有这种生硬的刻痕。

"出来吧。"巴图勒的刀指向凹坑,"你的靴底沾着战场的血冰,和三天前在冰甲车残骸边见到的一样。"

,!

赵莽慢慢站起,冻土在脚下咯吱作响。巴图勒的刀逼过来,刀尖离他咽喉只剩三寸:"你是谁?为什么认得'李'字甲?"

"辽东镇赵莽。"他解开怀间的羊皮手札,封皮上的金丝"李"字在雪光下闪烁,"这是李成梁亲授的手札,你左耳后的疤,是当年乌尔吉河的冰碴划的。"

巴图勒的刀突然垂下,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什么:"你救过我。"

"你也救过我。"赵莽想起那个塞给他火箭的夜晚,"但你不该用《车阵七变》对付明军。"

"我要夺回辽东。"巴图勒的声音突然低沉,"我父亲是内喀尔喀的首领,十年前被明军的车阵射杀在抚顺关,尸体被拖在战车后......"

赵莽的手札掉在冻土上,封皮的珍珠磕出个小坑。祖父的手札里写过万历四十七年的抚顺之战,李成梁的车阵确实斩杀过内喀尔喀首领,只是没提过拖尸的事。

"那不是李成梁的命令。"他捡起手札,翻到记载抚顺之战的页面,"是李如柏贪功,私自带人追袭。"

巴图勒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指节捏得发白:"你说什么?"

"李如柏早就被革职了。"赵莽指向他腰间的玉佩,"这'如'字是仿的,真正的李如柏去年死在铁岭,死时还穿着 civilian 的布袍。"

玉佩突然坠地,摔出道新裂痕。巴图勒弯腰捡起时,赵莽看见他掌心的墨痕——和那秀才纸上的墨色相同,是用松烟墨混了羊血,这种墨写在纸上,遇冻土的冰碴会变青,是李家军传递密信的法子。

"有人在骗你。"赵莽按住他的肩膀,"察哈尔部的林丹汗,还有那些假装明军的人,他们想要《车阵七变》。"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巴图勒吹了声呼哨,帐外的亲兵立刻举起弓箭。赵莽看见火把从东南方向涌来,领头的人身披明军校尉甲,头盔上的红缨却歪歪扭扭——真正的明军校尉从不会这样穿戴。

"是林丹汗的人装的。"巴图勒的刀重新举起,这次却指向火把的方向,"他们以为我杀了你,就能拿到手札。"

赵莽捡起地上的《车阵七变》残页,纸角的冰碴已经融化,晕开片青黑色的墨痕。他忽然明白过来,冻土的冰碴不是沾上去的,是有人故意将纸铺在油冻土上书写,好让墨迹留下这种独特的印记——这是给某个认得此标记的人看的。

"他们想要'鹤翼变'的破阵法子。"赵莽指着残页上的蒙古文,"这页写的不是车阵,是如何破解鹤翼变。"

巴图勒的眼睛亮起来:"林丹汗的主力战车正是鹤翼阵!"

火把越来越近,马蹄声踏碎了冻土的宁静。赵莽将手札塞进巴图勒怀里:"龙山衣冠冢里没有孤本,那是李成梁设的局。真正的《车阵七变》在......"

话音未落,支火箭突然射进草料场,马粪堆瞬间燃起熊熊大火。赵莽拉着巴图勒往暗处躲,看见那些假明军正举着盾牌推进,盾牌上的"明"字歪歪扭扭,像是用刀仓促刻的。

"在辽东镇的钟楼砖缝里。"赵莽贴着他的耳朵说,"我祖父是看守钟楼的老兵。"

巴图勒突然将那块"李"字铁甲塞进他手里:"这个你留着。"铁甲内侧的刻痕硌着掌心,像是李成梁在三百年前留下的质问。

火借风势卷向主帐,赵莽看见巴图勒翻身上马,狼皮坎肩在火光里像面展开的旗帜。他忽然想起祖父手札的扉页:"车阵可变,人心难测,唯守土者不朽。"

冻土在马蹄声中震颤,巴图勒的吼声混着号角响起,内喀尔喀的骑兵从雪地里涌出,马刀映着火光,像条奔腾的火龙。赵莽握紧铁甲,看着那些假明军在骑兵冲击下溃散,忽然明白这场仗从来不是为了车阵,而是为了藏在残甲与秘文里的真相。

天快亮时,赵莽踩着融化的雪水离开战场。靴筒里的铁甲贴着脚踝,带着冻土的寒气。他要去辽东镇的钟楼,那里或许藏着更多秘密,但此刻他更想知道,巴图勒带着手札往西边去,是要去找林丹汗复仇,还是要去寻那本根本不存在的孤本。

风卷着灰烬掠过冻土,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土地。赵莽弯腰捡起片未烧尽的纸,上面的蒙古文已经模糊,只有纸角的冰碴融化后,留下个淡淡的青痕,像只眼睛,在晨光里静静地看着他。

第二章 滚雷战术的雏形

冻土滚雷

赵莽的羊皮袄上还沾着草料场的烟火气,混着羊油的腥膻味,刚好遮住他身上那点汉人特有的皂角香。车营里的风裹着冰碴子,刮在冰甲车的铁轮上,发出细碎的叮当声——那是内喀尔喀的士兵正在给轮轴抹羊油,冻得发红的手抓着羊毛抹布,把黄澄澄的油脂蹭进每道螺旋纹里。

“新来的,愣着干什么?”一个络腮胡武士用马鞭敲了敲他的后腰,“孛罗特首领说,今晚就要让察哈尔人尝尝滚雷的厉害。”

赵莽连忙抓起抹布,蹲到最近的战车旁。羊油在掌心慢慢融化,带着股奶香,这是蒙古人对付冻土的法子——油脂冻结后能让铁轮更滑,就像给车轮裹了层冰壳。他的指尖触到轮轴内侧的刻痕,三横一竖,是个“三”字,和李成梁手札里“三车为雷”的标记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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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的毡帘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挂着的冰原地图。孛罗特首领的狼皮靴踩在地图边缘,靴底的冰碴蹭在羊皮纸上,留下串白痕。他手里的骨鞭点着图上一道蓝线——那是克鲁伦河的支流,河岸边画着道锯齿状的斜线,是片缓坡。

“从这里冲下去。”孛罗特的声音像磨过冻土的石头,“坡度正好,三车一组,间距五丈,像滚雷一样砸进察哈尔人的车阵。”

赵莽的抹布差点脱手。手札里“冻土顺势法”写得明白:“遇缓坡则结品字,借地势冲之,轮涂脂以增疾,间距五丈以防自撞。”连间距尺寸都分毫不差,仿佛孛罗特手里捧着的不是蒙古地图,而是那本祖传的羊皮手札。

“首领,察哈尔人在坡底埋了铁蒺藜。”一个年轻武士掀帘进来,甲片上还沾着冻土块,“今早去探哨的人,马掌被扎穿了三个。”

孛罗特冷笑一声,骨鞭指向地图另一侧的沼泽:“让他们埋。等咱们的滚雷冲下去,他们的雪刃车要么撞进沼泽,要么被自己的铁蒺藜扎穿轮轴。”

赵莽的后背沁出冷汗。手札里说,“冻土顺势法”的关键不在冲,而在诱——故意让敌军以为掌握了地形,实则将其逼入预设的绝境。他想起昨天在车营角落捡到的半截木牌,上面用蒙文刻着“沼”字,边缘还沾着黑泥,显然是从那片沼泽地带来的。

羊油抹到第三辆战车时,赵莽发现轮轴里卡着片碎布。青碧色的,是辽东镇军甲的缠边料,和他靴筒里那块“李”字铁甲上的丝线一模一样。他悄悄将碎布塞进袖管,指尖触到布上绣着的半朵梅花——那是李成梁选锋营的标记,每朵梅花有五瓣,对应着五支精锐车营。

“汉人小子,你会看风向?”络腮胡武士凑过来,递给他一碗马奶酒,“孛罗特首领说,今晚的风要是往东南吹,咱们的火箭就能烧着察哈尔人的帐篷。”

赵莽接过酒碗,眼角的余光瞥见主帐里的动静。孛罗特正对着一个铜盆焚香,烟雾缭绕中,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青黑色的,巴掌大小,边角有个小孔,像是块磨平的甲片。那东西在火光里一闪,露出上面刻着的“李”字,弯钩处缺了一角,和他那块破碎的铁甲正好能对上。

“是时候了。”孛罗特突然掀帘而出,骨鞭指向西北方,“风转了,带战车去坡顶待命。”

车营里顿时乱起来。赵莽跟着武士们推车,铁轮在冻土上碾出深沟,涂了羊油的轮轴几乎不发出声响。他数着战车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十五辆,分成五组,每组三车——正是“冻土顺势法”里说的“五雷齐发”阵。

坡顶的风更烈了,吹得人站不稳。赵莽扶着战车,看见察哈尔人的营地在远处的冰原上亮着灯火,雪刃车的轮廓在月光下像排伏着的狼。孛罗特站在最高处,手里举着那块青黑色的甲片,突然用汉语低喝一声:“李成梁的法子,今天让他们见识见识!”

赵莽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札里记载,“冻土顺势法”的最后一步是“断后”——冲阵后必须留下一辆车挡住追兵,这辆车的轮轴里藏着火药,能炸开冻土形成障碍。他看向最边缘的那辆战车,轮轴的缝隙里隐约露出点暗红色,是火硝混着羊油的颜色。

“放车!”孛罗特的骨鞭挥下。

第一组三辆冰甲车像挣脱缰绳的野牛,顺着斜坡冲了下去。铁轮碾过冻土的声音越来越响,真如滚雷过境,连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赵莽看见察哈尔人的营地亮起慌乱的灯火,雪刃车仓促列阵,车侧的冰刀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寒光。

就在这时,孛罗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掌心的老茧硌着他袖管里的碎布:“你祖父是看守辽东钟楼的老兵?”

赵莽的呼吸顿住了。他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除了巴图勒——而巴图勒左耳后的月牙疤,和孛罗特脖颈处隐约露出的疤痕,形状竟有几分相似。

“那块甲片,”孛罗特的声音压得极低,风卷着冰碴子掠过他们的脸,“你该知道它拼起来是什么。”

第二组战车冲下去时,赵莽终于看清了孛罗特手里的甲片。缺角的“李”字旁边,还刻着半朵梅花,五瓣缺了一瓣——那是选锋营第一车营的标记,祖父的手札里说,这支部队在万历年间随李成梁的孙子李如桢战死在抚顺关。

坡底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雪刃车的冰刀撞上冰甲车的铁轮,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间或有爆炸声响起,是察哈尔人的火药被撞燃了。赵莽看着最后一组战车冲下去,突然明白最边缘那辆留着没放——那是留给“断后”用的。

“去把那辆车推过来。”孛罗特指着边缘的战车,眼睛亮得惊人,“该让这老伙计最后发一次力了。”

赵莽推着战车往坡边挪,羊油润滑的轮轴几乎不用费力。他摸到轮轴里的火药引信,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混着羊油的温热。孛罗特跟在他身后,突然说:“李如桢战死那天,把甲片劈成了三块,分给三个亲卫。我父亲是其中一个,带着半块甲片逃回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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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信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赵莽想起手札里那句被虫蛀了一半的话:“选锋营旧部,散于草原,待甲片重圆之日……”后面的字看不清了,但此刻三块甲片——他的碎甲、巴图勒的玉佩、孛罗特手里的残片——似乎正隔着时空呼应。

“察哈尔人退了!”坡下传来欢呼。赵莽低头看去,察哈尔的车阵果然溃散了,雪刃车在冰甲车的冲击下东倒西歪,像被踏碎的冰壳。

孛罗特突然将甲片塞进他手里:“你比我们更该留着它。”两块残甲拼在一起,完整的“李”字在月光下显出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三代人刻下的印记。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巴图勒带着骑兵赶来了。赵莽握紧拼合的甲片,看着孛罗特转身冲向坡下,狼皮坎肩在风中展开,像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冰甲车的铁轮还在坡底滚动,碾压冻土的声响混着欢呼声,竟和手札里描述的“滚雷破阵”场景一模一样。

赵莽摸出袖管里的碎布,青碧色的布片上,半朵梅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忽然明白,所谓“冻土顺势法”,从来不止是战车的战术,更是那些散落在草原上的人,顺着命运的斜坡,一步步找回真相的路。

风还在吹,带着羊油的腥膻和冻土的寒气。赵莽将拼合的甲片塞进怀里,跟着最后一辆战车往坡下走。轮轴里的火药引信还在,但他知道不用点燃了——真正的“断后”,是让那些藏在甲片和手札里的秘密,终于能在阳光下见天日。

沥青阵图

天聪二年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车营的毡帐上噼啪作响。赵莽正帮着内喀尔喀的士兵修补冰甲车的轮轴,羊油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硬块,混着铁屑的腥气,钻进他冻得发僵的指缝里。

“汉人小子,看那边!”有人用马鞭指着营门方向。赵莽抬头,看见两个穿察哈尔部红氅的骑士,正被亲兵押着往主帐走。领头那人怀里揣着个油布包,边角渗出些黑褐色的黏液,在雪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线——是沥青,只有察哈尔人会用这种从山岩里挖来的东西封酒囊。

主帐里的火盆烧得正旺,孛罗特首领的狼皮靴踩在沥青斑斑的毡毯上,发出黏腻的声响。那油布包被扔在铜案上,解开时溅出几滴沥青,烫在羊皮战书上,立刻洇出个焦黑的圆点。

“林丹汗说,这是给你的。”察哈尔使者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卷舌音,眼睛却瞟着赵莽袖管里露出的半截铁甲——那是昨天刚和孛罗特的残片拼合完整的“李”字甲。

赵莽的指尖在拼合的甲片上摩挲,凸起的刻痕硌着掌心。羊皮战书在火盆的热气里慢慢舒展,沥青写就的蒙古文开始融化,顺着羊皮的纹路流淌,渐渐显露出底下的图案:八个交错的菱形,每个菱形的顶点都画着辆带轮的战车,车侧插着长矛,像极了《车阵七变》附录里记载的“八阵图”。

“这是……”孛罗特的骨鞭突然顿在半空,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最中间的菱形,“车阵的中枢,竟然是骑兵战车?”

赵莽的呼吸猛地收紧。李成梁晚年创制的“八阵变”本是步兵阵法,以八个方阵互为犄角,中枢由三十名刀斧手镇守。可眼前的阵图里,中枢位置画着三辆带箭囊的战车,车轮旁标着个蒙文——“速”,旁边用小字注着“一炷香可行三里”。

沥青还在继续融化,顺着菱形的边线汇成细流。赵莽忽然发现,每个菱形的夹角处都藏着个极小的“李”字,是用针尖蘸着沥青刻的,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话:“八阵变藏三秘,一在中枢,二在阵眼,三在沥青融时。”

“林丹汗说,三日后正午,在黑风口决胜负。”使者突然冷笑,“他还说,识货的人该知道,这阵图是用辽东的山沥青画的——当年李成梁修铁岭卫城墙,用的就是这种东西。”

赵莽的视线落在羊皮边缘。那里沾着些暗红色的碎屑,捻起来有铁锈味,混着松木的香气——是辽东镇军器局特有的防腐漆,涂在战车的轮轴上,能抵得住三个月的风雪。他忽然明白,这封战书根本不是挑战,是林丹汗在炫耀:他不仅拿到了“八阵变”的图,还摸清了内喀尔喀的车营底细。

使者被押下去时,故意撞了赵莽一下。袖管里的铁甲硌得他生疼,同时多了张卷成细条的羊皮纸。赵莽借着整理毡帘的动作展开,上面用沥青写着行小字:“阵眼在西北,车轴藏火药。”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末尾还画着半朵梅花——和他捡到的碎布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阵图有诈。”孛罗特突然将骨鞭重重砸在案上,火星溅到沥青阵图上,烫出个小洞,“八阵变的中枢要正对东南,可林丹汗把中枢画成了西北向。”

赵莽的指尖划过西北方的菱形。那里的战车旁标着个“冰”字,蒙文的笔画里藏着个弯钩,像极了李成梁手札里画的陷阱标记。他想起黑风口的地形,西北坡是片结冰的沼泽,去年冬天有牧民的马陷在里面,连骨头都没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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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想引我们往西北冲。”赵莽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沥青遇热会化,可遇冷会裂。三日后正午太阳最烈,正好让阵图上的标记彻底显出来,但黑风口的西北坡,此刻怕是冻得比铁还硬。”

孛罗特的骨鞭在案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是说,林丹汗故意把阵眼标在陷阱里?”他俯身盯着阵图,突然抓起火钳,将通红的钳尖按在中枢位置——那里的沥青立刻冒泡,露出底下用炭笔写的小字:“诱敌入冰沼”。

车营里的羊油味突然变得刺鼻。赵莽看见士兵们正往冰甲车的轮轴上涂厚厚的油脂,这次掺了些黑色的东西——是从察哈尔战俘身上搜来的沥青,据说能让车轮在冻土上更顺滑。他的心猛地沉下去,那些沥青若是遇热融化,反而会黏住轮轴,让战车彻底动弹不得。

“把轮轴上的沥青都刮掉!”他冲过去夺过士兵手里的油布,“用纯羊油,越多越好!”

士兵们愣住了,孛罗特却突然明白了什么,骨鞭往火盆里一搅:“汉人小子说得对!林丹汗想让咱们的车轮在太阳底下粘成废铁!”

深夜的车营静得能听见冰裂的声响。赵莽蹲在最破旧的那辆冰甲车下,借着月光摆弄轮轴。这辆车是三天前从战场上拖回来的,轮轴里还卡着雪刃车的冰刀碎片,他故意没修好,此刻正往裂缝里塞干燥的艾绒——这是从使者给的小纸条上学的,沥青遇火会燃,艾绒能助燃。

“你好像很懂这些铁家伙。”巴图勒的声音从车底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手里拿着块沥青,在火石上擦出火星,“我父亲说,当年李成梁的选锋营,每个人都能闭着眼拆装战车。”

赵莽的手指顿了顿。艾绒已经塞满了轮轴裂缝,只露出个细小的引信头。他想起那半朵梅花标记,忽然问:“你父亲是不是叫阿古拉?十年前在抚顺关……”

“他死在雪刃车下。”巴图勒的声音压得很低,沥青在火石上燃起来,幽蓝的火苗映着他左耳后的月牙疤,“但他死前把这个塞给了我。”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青碧色的绸布,绣着完整的五瓣梅花,边缘用金线缝着个“选”字。

是选锋营的军旗残片。赵莽摸出自己的碎布,拼在一起正好是半朵梅花。他忽然明白,使者纸条上的“阵眼在西北”不是陷阱,是暗号——选锋营旧部的后代,都知道西北方的冰沼下,藏着当年埋下的备用火药。

三日后的黑风口,太阳把冰原晒得发亮。察哈尔的骑兵战车列成八个方阵,像块巨大的蜂巢,在阳光下泛着沥青的油光。赵莽坐在最破旧的那辆冰甲车的驾驶座上,轮轴里的艾绒引信正慢慢燃烧,散着淡淡的药香。

“记住,冲第三个菱形。”孛罗特的声音从指挥车上传来,骨鞭指向八阵图的东南角,“那里的车轴最薄,咱们的铁轮能撞碎它。”

赵莽没动。他看着西北方的冰沼,那里的冰层在阳光下泛着青黑色,像块巨大的墨玉。察哈尔的中枢战车正在那里缓缓移动,车顶上插着面红氅,林丹汗应该就坐在里面。

号角声突然响起。内喀尔喀的冰甲车像道白色的洪流,冲向察哈尔的八阵图。赵莽猛地拽动缰绳,最破旧的那辆战车突然转向,铁轮在冻土上划出道刺眼的弧线,径直冲向西北方的冰沼。

“汉人小子疯了!”有人在喊。

赵莽没回头。他看见察哈尔的中枢战车果然动了,三辆骑兵战车呈品字形包抄过来,车侧的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距离冰沼还有三丈时,他弯腰点燃了轮轴里的艾绒——引信“嗤”地一声,钻进填满沥青的裂缝里。

沥青遇火猛地炸开,轮轴带着火星飞了出去,正撞在察哈尔战车的车轴上。只听“轰隆”一声,冻土下的备用火药被引燃了,冰沼的冰层瞬间崩塌,露出底下翻涌的黑泥。林丹汗的中枢战车像块断了线的风筝,歪歪斜斜地坠进冰窟,红氅在黑泥里挣扎了几下,就没了踪影。

八阵图顿时乱了。失去中枢的战车像没头的苍蝇,在冰原上乱冲乱撞。赵莽趴在倾斜的车板上,看着内喀尔喀的冰甲车冲垮了东南角的方阵,孛罗特的狼皮坎肩在乱军里格外显眼。

冰沼的黑泥漫到脚踝时,赵莽摸到块硬物。是块甲片,青黑色的,刻着完整的“李”字,旁边还粘着半朵梅花——最后一块甲片,终于在冻土下找到了归宿。

风卷着硝烟掠过冰原,带着沥青燃尽的焦味。赵莽将三块甲片拼在一起,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在雪地上投出个完整的“李”字,像极了祖父手札封皮上的纹饰。他忽然明白,林丹汗用沥青画阵图,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让懂行的人看见——那些散落在草原上的秘密,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巴图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赵莽将拼合的甲片塞进怀里,黑泥已经冻住了他的靴底,却冻不住掌心的温度。远处的车阵还在厮杀,但他知道,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输赢,是为了让冻土记住,曾有群人,用战车和信念,在冰原上刻下过属于自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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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炮声

月光把冰原镀成块巨大的锡箔,赵莽趴在冻土的裂缝里,看着内喀尔喀的冰甲车碾过雪层。铁轮裹着羊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车辙像道银线,朝着察哈尔人藏身的黑松林延伸——孛罗特说这叫“引蛇出洞”,用三辆空战车做饵,诱雪刃车进入预设的包围圈。

靴底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不是战车碾过的沉响,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冻土下翻身。赵莽屏住呼吸,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冻住了,碎成星星点点的冰碴,落进眼前的车辙里。

内喀尔喀的战车突然加速,铁轮切开新结的冰层,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冻土。赵莽的目光被车辙交汇处吸引——那里的雪层比别处薄,隐约有金属反光,像是块埋在土里的铜镜。他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话:“万历十年,李成梁在辽北埋过东西,藏在车辙三交之处。”

“汉人小子,发什么呆?”巴图勒的狼皮袄擦过他的肩膀,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光在冰面上晃出片暖黄,“察哈尔的雪刃车动了,看那轨迹,是冲着咱们的饵车去的。”

赵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黑松林边缘,十几道黑影正贴着地面滑行,车侧的冰刀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像群捕食的狼。他数着雪刃车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十二辆——和“八阵变”里守护阵眼的车数一模一样。

冻土下的震动越来越明显。赵莽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冰面听,能分辨出是金属摩擦的声响,钝重而沉闷,像是炮身在冻土的挤压下微微转动。他忽然想起昨天在车营修补冰甲车时,从轮轴里倒出的碎石——青灰色的,带着贝壳的纹路,是辽北特有的“海眼石”,据说只有当年渤海国的旧地才会有。

内喀尔喀的饵车突然转向,朝着车辙交汇的地方冲去。赵莽看见孛罗特在指挥车上挥旗,红、黄、蓝三色旗次第落下——这是“冻土顺势法”里的信号,红色示警,黄色待命,蓝色则是……炸营。

“准备好家伙!”巴图勒往冰甲车的箭囊里塞火箭,箭头涂着沥青,遇火就燃,“林丹汗的人不知道,那三辆饵车的轮轴里都藏着火药。”

赵莽的视线却离不开车辙交汇处。雪刃车追着饵车冲过来,冰刀切开冻土的声音越来越近,车辙在月光下织成张网,三个方向的车辙线正慢慢聚拢,像要在那处金属反光的地方打个结。

震动突然变成了轰鸣。车辙交汇的地面猛地鼓起,雪层像被什么东西顶开,裂开道丈许宽的口子。赵莽看见半截铜炮从裂口里探出来,炮口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炮身上铸着的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辨:“万历十年,辽东军器局造”。

是佛郎机炮。祖父手札里画过这种炮的图样,炮身长五尺,能装半斤火药,射程可达百丈。赵莽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终于明白李成梁埋的是什么了,不是金银粮草,是足以改变战局的重型火器。

“是明军的炮!”有人惊呼。雪刃车阵突然大乱,最前面的两辆战车急转时撞在一起,冰刀互相卡住,像两只斗败的公牛。赵莽看见林丹汗的亲卫从雪刃车里跳出来,举着火把往铜炮的方向冲——他们想抢这门炮。

孛罗特的指挥车突然冲下斜坡,骨鞭指向铜炮:“给我炸了它!不能让察哈尔人得去!”

赵莽扑过去按住他的胳膊:“炮身有铭文!看炮尾!”

月光恰好照在铜炮的尾部。那里刻着串数字:“车三,炮五,埋于壬丙交汇”。壬丙是天干地支里的方位,对应着西北与东南,正是此刻车辙交汇的方向。而“车三炮五”,祖父手札里记载过,是李成梁的“三车护一炮”战术,每五门炮配十五辆战车,组成独立的炮营。

“这不是孤炮。”赵莽的声音在轰鸣中发颤,“底下还有四辆!”

话音未落,冻土又裂开三道口子。四尊铜炮依次升起,炮口都对着黑松林的方向,炮身上的万历十年铭文在月光下连成片,像排沉默的巨人。赵莽忽然明白,内喀尔喀和察哈尔的车战,从一开始就在李成梁布下的局里——这些埋在冻土下的炮,才是“冻土顺势法”的终极杀招。

雪刃车的冰刀突然转向,不再追饵车,而是直扑铜炮。林丹汗的亲卫举着盾牌护住炮身,试图转动炮口——他们想把炮口对准内喀尔喀的车营。赵莽看见巴图勒的战车冲过去,铁轮碾过个亲卫的盾牌,将人连同盾牌一起压进冻土的裂缝里。

“点火!”孛罗特的吼声撕破夜空。内喀尔喀的火箭同时升空,拖着红色的尾焰,像群归巢的火鸟。赵莽数着火箭的数量,三十支——正好能填满一门佛郎机炮的药室。

冻土下传来更剧烈的震动,像是有战车在地下行驶。赵莽趴在炮身上,听见铁链拖动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他忽然想起“三车护一炮”的注解:“车藏于地,炮出于冰,待敌至则车发,如地龙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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