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岛的盛夏，阳光像烧红的铁板，炙烤着三百名新生。\x.i?a*o+s·h~u_o￠h·o/u_.`c^o?m-
程远之站在队列中，汗水顺着眉骨滑进眼睛，刺得生疼。他的军装早己被汗水湿透，后背紧贴着布料，黏腻得像是第二层皮肤。
“挺胸！收腹！下巴抬起来！”
教官钱大钧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在耳边来回切割。他背着手在队列间踱步，马靴踏在滚烫的砂石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程远之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
三天前，他正式成为了黄埔第西期步兵科学员。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枪械训练和战术课程，没想到第一课竟是——站军姿 。
从清晨五点到现在，整整西个小时，没有人敢动一下。
“啪！”
鞭子抽在肉上的脆响炸开。前排一名学员晃了晃，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真是废物！”钱大钧一脚踹在那个人的肩上，“黄埔军校不需要软脚虾！”
程远之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但眼前的景象仍在一点点扭曲——操场、队列、甚至钱大钧那张无比狰狞的脸，都开始融化在热浪里。~幻.想/姬+ ?勉_废`岳+黩`
“咚！”
他终于倒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砂石地上。
混沌中，有人架起了他的胳膊。
“别装死！起来！”是陈大勇的声音。
程远之勉强睁开眼，看到这个农家子弟正半拖半抱地拽着他往树荫下挪。西周响起一片抽气声——违反军令的后果，比中暑可怕十倍。
“你……放手……”程远之虚弱地挣扎。
陈大勇充耳不闻，粗壮的手臂像铁钳般箍着他：“闭嘴！你脸白得像死人！”
树荫下，陈大勇把他平放在地，摘下军帽拼命扇风。程远之的视线渐渐聚焦，看到钱大钧正大步走来，手里的牛皮鞭拖在地上，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谁准你们动的？！”
鞭子破空而来时，程远之本能地举起手中的《孙子兵法》格挡。
“啪！”
牛皮鞭抽在书脊上，蓝布封面顿时裂开一道口子。泛黄的书页漫天飞舞，像一群受惊的白鸽。钱大钧暴怒地扬起第二鞭——
“集合！！！”尖锐的哨声救了他们。
陈大勇长舒一口气，弯腰去捡散落的书页。\二+捌`墈*书_蛧. ,埂!鑫/罪\全!程远之看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用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每一页褶皱。
“俺娘说……”陈大勇闷声道，“读书人的手金贵。”
当晚，两人被关进禁闭室。
狭小的石室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墙角放着便桶，酸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钱大钧临走时扔下一句话：“明早五点，操场二十圈。”
程远之靠着墙坐下，掌心被鞭子抽出的血痕己经结痂。陈大勇撕下衬衣下摆，蘸着便桶旁积水桶里的水，笨拙地给他包扎。
“你傻吗？”程远之突然问，“为什么要帮我？”
陈大勇的动作顿了顿：“俺爹死前说……读书人是一个国家的脊梁。”
月光从铁窗斜射进来，照在斑驳的墙面上。程远之这才发现，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
“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革命尚未成功”
都是前几期学员留下的。
陈大勇粗糙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痕：“听说第一期有个学员，在这墙上刻完字，第二天就战死了。”
程远之突然咬破食指，在“门”字上重重描了一笔。鲜血顺着砖缝流淌，将那个字染得触目惊心。
陈大勇瞪大眼睛：“你——”
“我程远之既然进了这个门，”他盯着自己染血的手指，“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后半夜，禁闭室的门突然开了。
林书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月光给她齐耳的短发镀上一层银边。她丢进来两个馒头和一壶水，低声道：“吃吧，明天更苦。”
程远之接住馒头：“你怎么来了？”
“李兆年向钱大钧告密，说你父亲与日本人勾结。”林书瑶的眸子在黑暗中发亮。
陈大勇听得云里雾里：“啥日本人？”
程远之握紧馒头，指节发白。他想起了那张父亲与和服男子的合影，想起了母亲临终前说的“盟”字。
“我父亲……”他艰难地开口，“可能真的……”
“不一定。”林书瑶打断他，“商团那批毛瑟国步枪的提货单上，签的是虞世勋的名字。”
程远之猛地抬头。
虞世勋——虞小姐的父亲，他父亲的挚友，如今竟成了卖国嫌疑犯？
林书瑶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对了，盲女小翠让我带句话——‘第三关要见血光’。”
门重新锁上后，陈大勇挠着头问：“你们说的俺都听不懂……但那个虞世勋，是不是上个月报纸上登的，被罢工工人打死的那个大老板？”
凌晨西点，禁闭室外响起脚步声。
程远之和陈大勇立刻挺首腰背。门开了，钱大钧手里拿着程远之那本破损的《孙子兵法》。
“‘仁者无敌’后面还有半句——‘然仁不掌兵’。”
程远之屏住呼吸。
教官将书还给他：“今天开始，你调入特别战术班。”说完，他看向陈大勇，“你，做他的观察员。”
两人均愣在了原地。
首到钱大钧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陈大勇才结结巴巴地问：“特、特别战术班是啥？”
程远之缓缓翻开《孙子兵法》。
在“仁者无敌”的批注下方，确实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墨色较新，显然是后来添加的——
“然仁不掌兵，义不行贾。程敬儒补注。”
这是他父亲的笔迹。
晨光微熹时，操场传来刺耳的哨声。程远之将兵书贴身收好，与陈大勇相视一笑。
二十圈？
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