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帐转世
玉皇大帝张兴东从九霄云外的紫霄殿惊醒时,案上的鎏金香炉正飘起第三缕青烟。~£D咸¥?鱼?;看??书± {e首2?2发+<他抚着额头坐起身,龙袍上绣着的日月星辰还沾着梦里的水汽——那顶悬在凌霄宝殿梁上三千年的青纱帐,竟化作个眉眼清亮的少年,跪在南天门外朝他叩首,额间还留着帐顶那颗夜明珠的莹光。
“陛下可是魇着了?”侍立一旁的太白金星慌忙上前,拂尘扫过榻边凝结的霜花,“方才观天象,紫微垣有客星犯主,许是惊扰了圣驾。”
张兴东望着殿外流转的星云,指尖还残留着梦中青纱的触感。那顶青纱帐是当年大禹治水时敬献的宝物,用天河岸边的龙须草织就,能挡雷霆水火,三千年里一直悬在殿梁上镇着凌霄宝殿的气运。可方才梦里,那青纱竟簌簌落下,化作个身着素衣的少年,自称刘云坦,说要向他讨一桩人间的因果。
“去查,”玉皇大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看看哪处凡尘有叫刘云坦的少年,生辰正合昨夜客星犯主之时。”
三日后,千里眼捧着一面水镜来报。镜中映着江南水乡的一座宅院,青石板路尽头,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正坐在枇杷树下读书。他眉目清俊,额间有颗淡青色的痣,正是梦中的模样。更奇的是,少年手边摊着的书卷旁,放着半块玉佩,玉质竟与青纱帐顶镶嵌的镇邪玉一般无二。
“此子乃是苏州知府刘仲文的独子,”千里眼躬身道,“出生那日天降甘霖,院里的老枇杷树竟在寒冬开了花。只是这孩子自小体弱,还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说自己记挂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张兴东盯着水镜中少年翻动书页的手指,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场蟠桃会。当时卷帘大将失手打碎了琉璃盏,碎片飞溅,是那青纱帐轻轻拂动,挡住了险些溅到王母凤冠上的琉璃碴。那时帐顶的镇邪玉被碎片划了道细纹,他还亲手用金漆修补过。而此刻水镜里,刘云坦的玉佩上,恰好有一道同样的细纹。
“罢了,”玉皇大帝挥了挥手,“既然他要讨因果,便让他去吧。只是切记,不可泄露天机。”
春末的苏州城飘着细雨,刘云坦坐在窗前临摹字帖,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小~说^宅! +首`发!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昨夜又梦见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梁上悬着的青纱帐轻轻垂落,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坦儿,发什么呆呢?”母亲端着一碗杏仁酪走进来,将瓷碗放在桌上,“明日便是府试的日子,若是精神不济,我去跟你父亲说,今年便不考了吧。”
刘云坦摇摇头,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娘,我没事。只是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母亲叹了口气,伸手抚过他额间的痣:“你自小就说胡话,三岁时还说自己住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能看见云在脚底下飘。若不是你父亲总说你是文曲星下凡,我真要请个道士来给你看看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回来了,还带了位从京城来的先生。”
刘云坦跟着母亲到前厅时,只见父亲刘仲文正陪着一位身着青衫的老者说话。那老者须发皆白,眼神却清亮得很,看见刘云坦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坦儿,快来见过太白先生,”刘仲文笑着招手,“这位先生是京城来的大儒,特来苏州讲学,往后便是你的启蒙恩师了。”
刘云坦躬身行礼,鼻尖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正是梦中那座大殿里的龙涎香。他猛地抬头,正对上老者的目光,只见老者微微一笑,指尖在袖中轻轻掐了个诀。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刘云坦的脑海:金碧辉煌的大殿,梁上飘动的青纱,镇邪玉上的金漆,还有那双偶尔从帐下拂过的、戴着玉扳指的手。
“刘公子眉宇间有清气,”太白金星捋着胡须,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力,“只是这清气中杂着些尘缘未了,怕是会扰了心神。”
刘云坦只觉得心口一阵发紧,脱口而出:“先生可知,何为悬而未决?”
太白金星眼中精光一闪:“悬而未决,便是因果未了。譬如钟摆停在半空,既未落定,也未归位。”
“那若是钟摆自己想落地呢?”刘云坦追问,指尖微微颤抖。
老者抚掌笑道:“落地便落地,只是落地之后,钟摆便不再是钟摆了。\b_a!i`m¢a-s/y+.+c·o`m¢”
那一晚,刘云坦做了个完整的梦。他看见自己是悬在大殿上的青纱帐,看见玉皇大帝批阅奏折时偶尔投来的目光,看见流星划过天际时,自己如何轻轻摆动,接住那些坠入凡尘的心愿。直到三百年前那场蟠桃会,琉璃盏碎片划破镇邪玉的瞬间,他忽然有了一丝念头:想去看看那些被自己接住的心愿,究竟落在了何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青纱帐便开始悄悄变化。镇邪玉的灵气顺着那道裂痕一点点流失,三千年的修行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上个月,南天门外的守将换了新丁,他趁着星象异动,终于挣脱了殿梁的束缚,托生成人,来到了这座离心愿最近的江南小城。
“原来我不是忘了什么,”刘云坦从梦中醒来,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我是来还愿的。”
府试那日,刘云坦早早起了床。路过城隍庙时,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跪在蒲团上,手里攥着半截红绳,对着神像喃喃自语。他忽然停下脚步,那截红绳的样式,竟与五十年前一个绣娘抛上云端的祈愿绳一模一样。
那年绣娘病重,临终前将未绣完的嫁衣抛向天空,红绳上系着的心愿飘到凌霄宝殿,被青纱帐轻轻接住。刘云坦记得,那心愿是:愿未出世的女儿,能穿一件自己亲手绣的嫁衣。
“小妹妹,你在求什么?”刘云坦走过去,轻声问道。
小姑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娘说,我娘的娘是个绣娘,临终前没来得及给她绣嫁衣。我想求城隍爷保佑,让我能学会刺绣,给我娘绣一件。”
刘云坦望着她手中的红绳,忽然想起青纱帐接住那个心愿时,红绳上沾着的点点梅花香。他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玉佩,放在小姑娘手里:“这个给你,把它系在绣绷上,你娘一定能穿上你绣的嫁衣。”
玉佩触到红绳的瞬间,发出淡淡的青光。小姑娘惊讶地看着手中的玉佩,再抬头时,少年已经走远了。她不知道,那半块玉佩里藏着五十年前的一缕灵气,能让丝线更顺滑,针脚更细密。
府试放榜那日,刘云坦的名字排在第七。父亲刘仲文欢喜得合不拢嘴,要摆酒庆贺,他却摇了摇头:“爹,我想去乡下看看。”
乡下有户姓王的农户,儿子得了怪病,浑身长满红疹。刘云坦记得,二十年前,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曾对着月亮祈祷,愿老天爷保佑她刚出生的儿子无病无灾。当时他正被殿外的夜风拂动,不小心将一片龙须草叶裹着心愿送了下去,落在了这户人家的院子里。
他找到那户农家时,看见院子里种着一片奇异的草药,叶片上带着淡淡的光泽。女主人说,这是二十年前从天上掉下来的草籽,种出来的草药能治百病,只是今年儿子的病格外重,草药竟不管用了。
刘云坦走到草药丛前,指尖轻轻拂过叶片。他能感觉到,这些草叶里的灵气快要耗尽了。三百年前接住的心愿太多,镇邪玉的灵气本就所剩无几,托生时又耗损大半,如今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让我看看孩子,”刘云坦强撑着精神走进屋。那少年躺在床上,面色潮红,身上的红疹连成一片。他伸手放在少年的额头上,将体内最后一点灵气渡了过去。
“过三日便会好,”刘云坦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以后别再让他去后山的烂泥塘,那里的瘴气伤身子。”
女主人千恩万谢,要留他吃饭,他却摆了摆手,踉跄着走出了院子。刚踏上小路,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痛,额间的痣变得滚烫。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苏州城时,刘云坦径直去了城西的戏楼。他记得一百年前,有个戏班班主在暴雨中对着苍天叩拜,说自己的戏班要散了,只求能留下一出戏,让后人还记得他们的唱腔。当时青纱帐接住了这个心愿,将一缕清音注入了戏楼的梁柱里。
戏楼里正上演着一出老戏,台下却稀稀拉拉没几个观众。班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唉声叹气地收拾着行头。刘云坦走上台,拿起角落里落满灰尘的月琴,轻轻拨动了一下。
琴弦发出的声音清亮婉转,竟与百年前那个戏班的调子一模一样。老者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少年指尖在琴弦上飞舞,那些失传已久的唱腔仿佛顺着琴声流淌出来,台下的观众渐渐多了起来,连路过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倚在门框上听得入了迷。
一曲终了,刘云坦放下月琴,对着老者笑了笑:“这出戏,该传下去的。”
他走出戏楼时,夕阳正染红半边天。额间的痣已经变得滚烫,视线也开始模糊。他知道,最后一个心愿就在不远处的码头。
五十年前,有个书生乘船赶考,在渡口遇到风浪,临死前将一封未寄出的家书抛向空中。青纱帐接住那封信时,墨迹还未干,上面写着:“若有来生,愿化作渡口的柳树,等她来寻。”
如今的码头边,果然有一棵老柳树,树干上刻着模糊的“柳”字。树下坐着个白发老妪,手里捧着一个褪色的锦囊,正望着来往的船只流泪。
刘云坦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五十年前,有人在这里许下心愿,说要化作柳树等你。”
老妪浑身一颤,打开锦囊,里面是半片干枯的柳叶。“他说过,考完试就回来娶我,”老妪的声音哽咽,“可我等了五十年,只等到这半片柳叶。”
刘云坦伸手抚过老柳树的树干,体内最后一点灵气顺着指尖流入树根。老柳树忽然轻轻摇曳,枝条上竟冒出点点新绿,一片柳叶飘落在老妪的锦囊里,与那半片干枯的柳叶合二为一,化作一片完整的绿叶。
“你看,”刘云坦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一直在等你。”
老妪捧着绿叶泣不成声,抬头时,少年已经不见了。只有晚风吹过柳梢,带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完成了心愿的释然。
苏州城里,太白金星站在云端,看着刘云坦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少年最后望了一眼这座江南小城,额间的痣化作一道青光,飞向九霄云外。他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紫霄殿里,玉皇大帝望着重新悬在梁上的青纱帐,帐顶的镇邪玉完好如初,连那道被金漆修补过的细纹都消失了。三千年的灵气重新凝聚,青纱拂动间,带着淡淡的江南水汽。
“陛下,”太白金星走进殿来,“刘云坦已了却三桩心愿,因果已偿。”
张兴东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案上的奏折旁,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新鲜的枇杷叶,带着江南特有的清甜气息。
青纱帐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凡尘的故事。或许三千年的岁月太长,总要有些念想,化作人间的因果,才能让这凌霄宝殿的时光,不那么寂寞。而那些被接住的心愿,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在人间开出花来。